或许对他而言,脱离这个家也算是幸运,可对文琴来说,这是她抛弃一切,丢掉脸面,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青春才换来的短暂幸福。
    谁也没有资格劝她放弃。
    “你父母牺牲那年,你才六岁,不知道他们为了给你寻一个安稳生活付出了什么,也不知道你母亲在我面前哭诉不能陪在你身边的痛苦。你父母因公殉职后,我一个人忍痛打理完他们的后事,又照顾你外婆直到离世,那段时间我恨不得有人借我个肩膀靠靠。”
    “后来我跟代山结婚,除了想满足我年少时的心愿,也想你能够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我没想到,他这些年压根儿没有把我们母子当一家人!”
    “你就当帮小姨一个忙,去相个亲,找个合适的好姑娘结婚,让我能亲眼看到你成家立业。”
    “要不然,我心难安。”
    许默越听越觉得奇怪,尤其是听到最后隐约觉得文琴在留“遗言”的嫌疑,他诧异地扫视一圈文琴,忍不住问:“您身体真没事儿?”
    “今年体检了吗?体检报告给我看看。”
    文琴嘴角勾起一丝勉强的苦笑,摆手拒绝:“我能有什么事儿,别瞎琢磨。”
    “别忘了我跟你说的,我待会儿把那女孩微信推你,你俩自己聊。”
    许默见状,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在文琴期许的目光下,点头应下这桩差事。
    他们这样的人是没资格谈爱的,也没资格谈自由婚姻。
    —
    夏竹回到家见夏崇惟在家,她小拇指勾着车钥匙,盯着坐在沙发看报纸的中年男人,满脸惊讶:“您在家啊?我还以为您还在法院加班呢。”
    “姥姥小腿摔骨折了你知道吗?小姨现在在医院看护,本来我想留下来的,结果被姥姥拒绝了。”
    “我听说您最近在忙一个大案子都熬大半个月了,有进展了吗?是不是很难处理啊?我看你白头发又多了。”
    夏竹一进门就噼里啪啦说一堆,弄得夏崇惟都不知道先从哪个话题开头。
    他搁下报纸,满脸宠溺地望向夏竹,见她浑身脏兮兮的,关心道:“你头发丝上的□□是怎么回事儿?”
    夏竹嫌弃地拍了拍头发,跑过去挽住夏崇惟的手臂,脑袋在他肩头蹭了蹭,轻描淡写解释:“跟一女演员发生点口角,没什么大事儿。您甭操心了。”
    夏崇惟挑眉:“吵架了?”
    夏竹撇撇嘴,否认:“没呢。就是看不上人演技不行,平白糟蹋我剧本。”
    夏崇惟叹气:“你呀你,总是意气用事。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学个心眼儿。”
    夏竹找理由:“哎呀,我就这样嘛。打小我就不是学习的料儿,肯定学不来你们那套。不过要论心眼子,一众小辈里我看就许默心眼子最多,”
    夏崇惟心疼地摸了摸夏竹的脑袋,岔开话题:“我刚从医院回来,你姥姥嫌我碍事儿,让我甭留在那儿,说你小姨一个人服侍就够了。”
    “人都回来了,歇一晚再走?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夏竹眨眨眼皮,思考两秒,爽快答应:“那行,我明儿再去看姥姥。今晚就在家陪您待一宿。”
    说到这,夏竹似想起什么,故意提:“我跟许默一块回来的,文姨好像找他有事儿。文姨不是对许默一向挺严厉的吗,她能有什么事儿啊。”
    提起许默,夏崇惟脸上露出复杂、惋惜的神情,紧跟着莫名叹了口气。
    夏竹见夏崇惟反应不对劲,收起嬉皮笑脸,紧张问:“您怎么了?”
    夏崇惟摇头感慨:“我倒是没事儿,就是觉着许家那小子挺难的。”
    夏竹撇撇嘴,不当回事:“他难什么?他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深得大院长辈们的喜爱不说,还有一堆年轻姑娘上赶着追他,能有什么烦心事儿。”
    夏崇惟将报纸折叠成两折搁在桌上,弯腰取出茶几下的象棋,一边用眼神示意夏竹陪他下一局,一边隐晦提醒:“临近换届,你许叔最近忙得火急火燎,结果许林在上海出了点事儿。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要处理不好是个隐患。”
    “东城顾家的姑娘恰好跟许默年龄相仿,又都是留美学生,有相同的文化背景,长相也出挑,刚巧家里又跟你许叔生意上有往来。不出意外的话,许默得跟那姑娘联姻。”
    “有文琴在,他没得选择。”
    夏竹拿棋子的动作一顿,她蹲在茶几与沙发之间,盯着棋盘上的“卒”,仿佛窥见了一些见不得光的腥风血雨。
    只是她不知道,许默在这棋局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夏崇惟知晓女儿前两年因为许默做过一些错事儿,怕她再重蹈覆辙,这次毫不避讳地跟她讲明利弊,希望她不要再伤害自己。
    夏竹知道夏崇惟在担忧什么,瞄了眼暗流涌动的棋局,率先动了步“马”,而后插科打诨:“您别担心我。”
    “有些蠢事儿做一次就够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糊涂事儿啊,您就当我是脑子不好使。如今脑子清醒了,不会再那样了。”
    夏崇惟将“炮”移走,听着夏竹斩钉截铁的保证,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没有就好。爸爸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活着,其他的都不求。”
    “你妈去得早,我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可不能食言,不然百年后我没脸见她。”
    “我底下新来了个不错的苗子,性子、长相、家世都挺出挑,还是个办案的能手,前两天多亏了他,否则我今晚还不能这么早回来。有时间我请人回家吃个饭?你也一起?你们小年轻有共同话题一点。”
    夏竹讨巧地笑了下,装没听懂夏崇惟的暗示:“您说的这都什么话呀,我这不都好好的吗。”
    “吃饭的事儿您定就行了,只要有时间,我指定陪。”
    这一盘棋下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夏竹是个臭棋手,经常悔棋不说,还总缠着夏崇惟让她。
    让到最后,夏崇惟主动认输。
    回到家,所有恩怨、委屈全都烟消云散,留下一身轻,仿佛回到孩童时。
    —
    许久没回大院,夏竹竟然认床,晚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索性趁着夏崇惟还在书房加班,夏竹披了件薄外套偷偷溜出门。
    走出大门,夏竹抬头看看深沉灰暗的天空,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漫无目的地在大院乱窜。
    走着走着走到了人工湖,夏竹随便找了块地儿坐下。
    刚坐下,一道骇人的黑影忽然从背后冒出来,冷不丁问:“你怎么在这儿?”
    夏竹吓一跳,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是许默。
    她拍拍胸口,看着隐匿在暗处的身影,皱眉吐槽:“你要吓死我吗?”
    许默顿了片刻,打开手电筒,看着蹲坐在地上的夏竹,再次问:“大晚上不睡觉,跑这儿干嘛?”
    夏竹想起夏崇惟之前的提醒,抬头扫了两眼立在亭子里看不清情绪的许默,撇嘴:“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在这儿干嘛?”
    许默眸色复杂地望着夏竹,毫不避讳承认:“我也睡不着。”
    夏竹扯了根草含在嘴里,装不经意试探:“许林又惹事了?”
    许默关掉手电筒,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黑暗中。
    湖边安了几颗地灯,只是有两颗坏了,视线暗下来,看不清彼此。
    夏竹咬着草根,回头“盯”着许默,按捺不住情绪:“问你话呢。不吭声是怎么个意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默清淡的嗓音裹挟着夜半的冷意溢出来:“不清楚。”
    “别问,跟你没关系。”
    私心来说,他不希望夏竹搅进这趟浑水。
    夏竹以为他嫌她多管闲事,蹭地一下站起来,转头就走。
    横冲直撞的背影令人说不出的惊羡,有些人可以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喜好,毫无避讳地展示自己的真实情绪,但是许默不行。
    人总是向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可真有机会可以与之近距离接触时,他又止不住地害怕。
    毕竟,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谁又能百分百确保自己能安然抽身。
    他做不到,也不敢做。
    第9章
    相亲地点定在淮扬府·游园惊梦,建/国门内大街8号中粮广场c座一层,女方亲自钦定的位置。
    许默对相亲的事并不怎么热衷,可那天还是赴了约。
    他没抱什么希望,打着“走个过场”的幌子,给学生上完当天的经济学课程,开着他那辆用了很长时间的红旗h7往建/国/门内大街开。
    约定时间在下午三点,许默在安定门西大街堵了几分钟,迟了差不多有五分钟。
    第一次让一个姑娘等,许默格外过意不去,碰巧餐厅门口有一家花店,许默进去转了一圈,选了束中规中矩的虞美人,打算用来赔罪。
    刚结完账出花店,许默就收到两条谴责意味十足的微信。
    「您人是到哪儿了啊?可千万别走丢了,我回去不好交差。」
    「好歹是一高校老师,准时是基本,难道您上课也能迟到?」
    上周三加的微信,两人加完除了添加彼此的备注,没聊几句。
    女方没那心思,许默也忙着手上的项目,没机会接触。
    看了几眼信息,许默回了句抱歉,揣好手机往里走。
    越过饭店特意营造的氛围墙,转过一道红门,越过中式风庭院,路过大厅,许默一路往里走。
    一进去就有侍者凑近招呼,许默报了包间号,侍者面带微笑地伸手给许默指路。
    抵达包间门口,那扇紧闭的门忽然被人从里打开。
    许默先是瞧见一双黑皮长筒靴,再是一双笔直、特意美黑过的健康小腿,再往上是曲线曼妙、勾勒在条纹针织包臀裙下的腰肢。
    女孩年龄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留了一头到腰的卷发,手臂上有一块挺显眼的字母纹身,这会儿抱着手臂,神色恹恹地看着他。
    女孩肤色有些深,要不是那深黑色的瞳孔和略扁平的五官,许默险些认为这是在美国。
    粗略打量一圈女孩,许默将手里的虞美人递给对方,做足姿态,诚心诚意道歉:“不好意思,刚路上堵车,来晚了一些。”
    女孩抬起手瞥了眼腕表,见时间已经三点十分,翻了个白眼,不耐烦提醒:“你已经迟到了十分钟,这个饭我现在不想吃了。”
    许默站在门口,虽然没有堵人的想法,可他人高马大,气质看似温和有礼,骨子里却透着股不容置喙,他脸上带着歉意,说出的话却格外有压迫:“我的错,您看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这个错?”
    “两家最近关系挺融洽,咱俩总不至于因为这几分钟就闹得不愉快,您说呢?”
    女孩被许默的气势震慑住,想起家里三令五申的交代,她撇撇嘴,不情不愿接过许默送的虞美人,挎着香奈儿包,重新回到包间。
    只是从背影看,还是带了几分没消散的气性。
    侍者早在两人交谈的间隙就已悄声离开,许默拉开女孩对面的椅子坐下,捡起菜单,好脾气问女孩:“点餐了吗?”
    “想吃什么?这家的佛跳墙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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