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微微歪头,仿佛在问,舅舅为何不喝?
    外甥才过两周岁生日没多久,这么小的孩子很需要长辈引导。长辈肆意妄为,小孩有样学样,不可能循规蹈矩。卫青暗暗提醒自己,你是舅舅,你是舅舅啊。
    卫青再次一口闷下去。
    温热的茶下肚,卫青明显感觉到腹中舒服许多。他认为喝了热茶的缘故,头脑也不像刘据来之前一样昏昏沉沉。刘据见他眼中有了神采,又给他倒一杯。
    卫青喝下去,抬手按住壶:“不能再喝,再喝舅舅就饱了。”
    小孩暂时放过他,小手捧着自己的杯子抿一口。
    嗯,身上不烫,很好!刘据又抿一小口就不敢再喝。
    刘据生过病,但每次都是喝点热水就好了,可见他身体有多好。这样的身体补多了,要么像上次浑身发烫,要么流鼻血。无论哪种情况,一旦被舅舅发现,他都会被送回去。万一叫父皇知道,未来三天他别想出来。
    过了片刻,刘据又抿一小口。随后他拿起水壶。卫青很是好奇:“怎么不出去玩儿?”
    刘据拎起他坐下后就放在地上的荷包,推给舅舅。卫青拿起来看看:“里头什么?”说着话打开,两块金币足足有半斤。卫青诧异,“给舅舅?”
    “出去玩儿,东市。”小孩指着东市方向。
    卫青试着理解他:“希望舅舅陪你去东市玩儿?”
    小孩乖乖点头。
    “今日晚了。”
    小孩点头:“明日。”
    卫青哑然失笑:“你找舅舅不是来给舅舅斟茶倒水,而是叫舅舅明日陪你去东市?”
    小孩撑着书案直起身,抓过他的杯子,抱起水壶又给他舅倒杯水。卫青慌忙说:“好了,好了,舅舅知道了。”
    小孩扬起下巴看向茶杯,知道就喝。
    卫青觉着他不喝这杯水外甥一定认为他敷衍他,只能喝下去。卫青忍不住打个饱嗝,跟外甥商量:“舅舅真喝饱了。”
    小孩拿开壶盖勾头往里看。
    小奴上前问:“是不是没了?奴婢再添些水?”
    卫青猛地转向他。小奴被瞪的缩了缩肩,忙不迭道:“奴婢记错了,没热水了,奴婢这就去烧。”
    吴琢等人想笑,长平侯的奴仆怎么这么呆啊。若是有可能,长平侯恨不得把壶里的茶水全倒了,他还再添点。
    卫青揉着额角忽然觉着脑袋越发清醒了。
    难不成喝茶的缘故。
    为了印证这点,卫青叫吴琢等人看着外甥,他去恭房。回来洗漱一番,坐回外甥对面:“还有水吗?”
    小孩点点头,给舅舅满上,又打开盖子瞅瞅,然后抱起壶晃晃:“还有一杯,舅舅。”
    “倒给舅舅吧。”卫青喝完把杯子递过去,看到外甥杯中还有一点水,“你怎么不喝?”
    小孩给他倒满,叫躲到角落里的小奴:“添水。”随即回答舅舅,“凉了,加热的。”
    小奴拎着放在火炉上的水壶过来:“殿下,这里头是清水,还加吗?”
    “舅舅,茶。”
    小奴放下热壶找来煮茶的一应物品。
    刘据抓一块茶叶扔壶里,示意小奴添水。
    小奴心说,哪有这样冲茶的。
    可他方才才失言,此刻一个字也不敢说,只能欲言又止地看他主人。
    卫青不爱跟人一较高低,尤其小人儿还是他外甥。卫青眼神示意小奴添水。小奴硬着头皮倒半壶水。刘据盖上壶盖,抱着壶晃晃悠悠好几下,又盯着壶看一会,起身给自己添点水,给舅舅倒一杯。
    卫青看着漂浮的茶叶有点喝不下去。
    刘据不但喝,还把喝到嘴里的茶叶拿出来放案上,卫清见状就觉着他矫情了。
    吴琢拿出手帕给刘据擦擦手:“殿下还喝吗?”
    小孩点头。
    外甥敢喝舅舅必须得敢。
    卫青给自己倒杯漂满茶叶的茶,试图放一放,拖到外甥走。
    小孩趴在案上,小脑袋放在手上,歪着脑袋看他,舅舅怎么不喝啊。
    卫青喝下去,又忍不住打嗝:“舅舅饱了。”
    小孩满意地应一声,抓一卷竹简翻开玩。卫青松了口气:“看得懂吗?”
    刘彻抱着儿子教过几十次,刘据连蒙带猜才能看懂。他可没有忘记算虚岁他才三岁,理直气壮地说:“看得懂!”
    卫青笑了,很是敷衍地点头:“据儿比舅舅厉害,舅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自己的名都不认识。”
    小孩笑着指着舅舅:“笨!”
    卫青想说什么,抬眼发现室内暗了下来:“据儿,你该回去了。”
    吴琢趁机提醒他天色不早了。刘据冲吴琢伸手,吴琢抱起他,小孩拍拍他的肩,吴琢停下。小孩转过身:“舅舅,明日去东市。”
    “还没忘?”卫青脱口而出。
    小孩瞪着眼睛看他,你说什么?
    卫青忙说:“舅舅逗你呢。明日去东市,舅舅记下了。”
    小孩满意地回去。卫青长舒一口气,朝太医署走去,叫太医给他看看,他是不是不用喝药了。
    太医以为长平侯怕吃药,询问一番过后,又替他诊脉,确定他真好了:“长平侯身体好,这么快就痊愈了。”
    卫青说出他喝茶时的感觉,末了感慨:“竟然不是错觉。”
    太医恍然大悟:“长平侯有所不知,茶其实也是药,可以起到理头痛、明目等作用。”
    “难怪喝下去之后头脑清醒了。”卫青笑自己,“竟是我无知。”
    太医:“长平侯又不是医者。是我等忘了告诉您病了需要多喝热茶热水。”
    卫青哑然,据儿今日还来巧了。
    “我知道了。回去后多喝水。”卫青回到住所,又灌一壶水。
    翌日,卫青神清气爽地去找小外甥。
    霍去病要跟他回长平侯府,刘据车上自然多了两个人,他和无家可归的赵破奴。
    到府里,卫青把小外甥交给夫人,他去洗头沐浴。
    真小孩卫伉忘了小表兄,看到他一脸好奇地打量。刘据弯下身拉住他的手:“伉伉,我来找你玩儿了。”
    很少有人喊卫伉“伉伉”,这俩字jsg叫卫伉瞬间想起给他狗狗的好表兄。小不点朝他身后看去,刘据明知故问:“找什么啊?”
    小孩不会说话,哇哇好一会,刘据摇头没听懂。
    今日韩子仁和几名禁卫随刘据出来,禁卫门外等着,韩子仁随他进来:“公子,伉公子可能想问花花来了吗。”
    小不点冲他伸手,对对,花花来了吗?
    韩子仁:“花花在你表兄家。”
    小不点可不管在哪儿,大声哇哇着要花花。卫青夫人只能扯谎:“我们家也有花花。”
    此言一出,小不点停止大闹。
    卫青夫人令家奴速去买只花斑狗。随后糊弄儿子,等一会花花就来了。
    刘据心底想笑,面上好奇:“舅母家也有花花?”
    卫青夫人认为他年幼无知可以糊弄:“在我母家养着。”
    刘据和韩子仁奴仆二人心底微微惊讶,她也不傻啊。
    刘据拉着小表弟的手:“花花一会就来啦。伉伉,饿不饿啊?”
    不清楚卫青得洗多久,韩子仁就把小花篮拎出来,从里头拿一块豆沙饼递给刘据。刘据想起“赛猴脑”。那次到膳房他只看到磨盘,什么也没干成。
    倒不是没有机会,只是那时他没法解释。多出去几次,搞出点东西来,不需要他解释,身边人自己就能帮他找出缘由,所以刘据才想出来。
    再比如他不放弃熬药,哪天不小心在舅舅和表哥那儿暴露了,他们也只会惊讶一阵。过几年会给父皇治病,老父亲也只会夸“吾儿聪慧”。
    刘据一掰两半,大小一样,递给表弟一块。
    卫青夫人:“不能给他这么多。一点就行了。”
    刘据把他的一半放回篮中小碗里,把给表弟的那块掰开,“你一半,我一半。”一手递给小不点,一手放嘴边咬一口。
    卫伉咬一点,候在一旁的奶姆犹犹豫豫说:“小公子吃不了豆沙饼。”
    卫青夫人闻言想哄儿子先别吃,刘据问奶姆:“伉伉吃什么?”
    “吃奶啊。”奶姆纳闷,陛下的儿子三岁了,怎么连这点都不懂。
    刘据点一下头,扯扯韩子仁的衣袖:“韩韩,伉伉不吃奶,奶姆无事做,得回家?”
    韩子仁下意识点头,待他反应过来很是惊讶:“公子听谁说的?”
    “父皇说,不养无用之人。”
    这点不是刘据杜撰,他窝在老父亲怀里听政,刘彻嫌底下官吏蠢的时候不止一次这么骂过。春望劝他:“聪慧之人本就极少。不然陛下也不用三番五次下旨召贤良方正之人。”
    “陛下说的没错。”韩子仁瞥向奶姆,“殿下六个月大就可以吃奶以外的食物。”很是谦卑地请教:“夫人,伉公子几个月了?”
    卫青夫人算算:“快八个月了。”说出来看韩子仁,“据儿当真六个月吃辅食?”
    霍去病小时候卫家尚未显贵,卫少儿得做活,她不能及时回来,霍去病跟着哪个长辈,哪个长辈喂他点吃的。这样长大的霍去病跟个小牛犊似的,卫子夫就认为幼儿没有那么脆弱。
    刘据出生前有八个奶姆,出生后太后又挑四个经验丰富的夫人照顾他。其中两个赞同卫子夫的做法,小孩半岁以后可以加点蛋,肉糜之类的食物。
    如果不是这样,刘据满周岁只用饭菜不再吃奶,他的肠胃肯定受不了。
    刘据点头:“饭饭好吃,肉肉也好吃。”咬一口豆沙饼,“伉伉,好吃吗?”
    牙不利索的卫伉虽说只能嗦,但也比寡淡无味的奶香。小不点点一下头,举起手要给表兄尝尝。
    刘据嫌弃,谁要吃你的口水:“我有,才不吃你的!”
    韩子仁见他快吃完了:“公子,还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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