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时间,太傅石庆出来,看到个生面孔,像是太子的侍从官,愣了片刻方意识到小太子九岁了,不再是个孩子,该有侍从官了。
    太傅石庆愈发机灵,问小太子事情多不多,倘若很忙他可以把下午的课移到明日。
    博望苑jsg小吏连连点头。
    小太子拱手:“有劳太傅。”随即边净手边问:“何事?”
    “下官按照您改过的法子做纸做出来了。”
    小太子旋身:“当真?”
    “当真!但纸还没干。如果殿下想立刻看到,您怕是得亲自前往博望苑。”
    韩子仁:“还没干你就知道做出来了?”
    “殿下一看便知。”
    小太子令小黄门备车。
    小宫女端来燕窝:“殿下,先垫一口。”
    “孤中午在博望苑用饭。”小太子把碗递给小宫女,令博望苑小吏详细跟他说说。
    近日秋收,有棉花有胡麻,还得犁地准备冬种,博望苑还养许多牲口以及一头大象,主事的小吏很忙,没空盯着从上林苑调来的匠人做纸。
    博望苑小吏没提做纸的详细过程,只说抄纸,纸比以前细薄均匀结实,完全可以用来出恭。末了,小吏试探地说:“做纸的匠人说可以用来书写。”
    小太子:“不晕墨自然可以书写。”
    “下官擅自做主叫人多砍了一些竹子。”
    小太子微微摇头:“此时的竹子不是很好。暮春时节最好。”
    “下官谨记。下官还有一事请示殿下,是不是再种些竹子?”
    “竹子根多,不能种太多。”
    小吏想用纸出恭:“种路边呢?可供行人乘凉。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小太子:“看来是真做出来了。”
    “下官哪敢欺瞒太子殿下。”
    小太子点头:“你没想过树木也能做纸?博望苑多果树,不好砍了一一尝试。可以去山边多砍几种树木,但凡有一样可以做纸,以后就不必自己种了。年年春天发的树枝就够了。”
    “树也可以做纸?”
    小太子好笑:“看来你是真忘了。上林苑的匠人以前做纸用的就是树皮。”
    小吏恍然大悟:“下官一高兴真给忘了。”
    “以后做纸用水倒外面。孤不想荷花池变成污水池。”
    小吏点头应下,看到马车来了,跑过去拿下上马凳,扶着小太子上去。
    小太子挑眉,如此殷勤必有所求。
    小太子到博望苑匠人做出的竹纸已半干,厚厚一沓得有一寸高。
    小太子一一挑过,只留完好无损的纸,最后挑出三成。小太子把破纸一分为二,一半给博望苑小吏,由他分赏下去,一半交给韩子仁,放太子宫恭房之中。
    其实今日之前匠人试过两次,差点就成了。他们有信心这次一定可以,小吏才敢砍许多竹子。小太子见小吏拿到纸很高兴,顿时明白他所求何物。
    临近酉时,小太子准备回宫的时候,匠人又抄出三摞纸,每摞都有一寸高。小太子吩咐小吏,纸干了把完好的挑出来,破损的给他七成,博望苑留三成,其中两成归做纸匠人,一成小吏农奴分分,每个人都有。
    小太子向来处事公允,博望苑所产除了小太子那份,余下的都由着他们祸祸,是以小吏很怕失去这样的好差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翌日申时三刻,太傅前脚离开,后脚小吏把纸送过来。小太子告诉小吏再做一次竹纸就改用树皮。小吏见离天黑还早,到博望苑就带着一群农奴驾着马车前往山脚下挑树枝。
    小太子把完好的纸一分为三,一份放柜中备用,一份放书房,还有一份递给韩子仁。破损的纸分五份,一份他留着,一份给吴琢,剩下三份等他回来再安排,他先去宣室殿。
    到宣室殿门外,小太子接过韩子仁和吴琢怀里的纸,令二人回去,他自个进去。
    刘彻忙着批阅奏章,见他过来看一眼就收回视线:“又缺课了?买的什么?”
    小太子心里有事,有大事,没心思跟老父亲斗嘴。靠近他就说:“父皇,我觉着我这次的东西值万金。”
    刘彻的手一抖,差点没拿住笔。
    春望被口水呛着,殿下是真不怕挨打啊。
    “据儿,父皇老了,耳背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小太子到他跟前把怀里的东西往御案上一扔:“自己看!”
    刘彻吓得身体后仰:“布——不不,不是布,这是?纸?”
    “东西横放的可以书写,南北横放的有些破损可以出恭,或试笔画图。”小太子一见老父亲伸手,双手按住,“值不值万金?”
    刘彻气笑了:“一张一两金,怎么不去抢?”
    “父皇,您猜一张纸可以写多少个字?太学书房需要五间,全换成这种纸还需要五间房吗?竹纸不难,人人可做,以后是不是人人可以书写?”
    刘彻挑眉:“朕怎么不知道人人识字?”
    “在察举科目中添一个教平民识字,纸书比竹简轻便便宜,过几年不就人人都识字啦?人人懂礼,地方上的霍乱自然就少了。父皇不想成为尧舜禹那样的皇帝吗?”
    刘彻捏住他的小脸:“你父皇从来没有想过成为那样的明君。无愧天地祖先就够了。”
    “父皇不试试怎么知道啊?”
    刘彻松手:“朕有自知之明。”
    “倘若朝中官吏七成来自寒门,您还用得着因为世家的言论而不得不用李广吗?”
    刘彻心动:“七成寒门子弟?”
    “世家人口多还是平民多?就算一万个平民里头仅仅一人天赋过人,二十年后寒门子弟也能占据半个朝堂。父皇,孩儿说的寒门是指世家以外的所有黎民百姓——农民、工匠以及商户。”
    刘彻:“有没有想过他们以后也会变成新的世家。”
    “风水轮流转。孩儿知道。新人不断涌入,老人还敢倚老卖老?”
    刘彻摇头。
    “汲黯跟父皇抱怨过,您用人如堆薪,后来者居上。如果没有新人可用,父皇只能用他们,他们眼里还有父皇吗?”
    刘彻看向儿子:“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父皇,读史使人明智啊。”
    刘彻:“一天一炷香,你——”
    “一炷香是上课。上课不读书!”小太子大声反驳。
    刘彻被他震的耳朵疼:“不说你懒行了吧。二十年后的天下可是你的天下。”
    “现在不是啊。给钱!”小太子伸手。
    刘彻朝他手上一巴掌。
    小太子气得瞪他一眼,抱起纸就走。
    刘彻赶忙起身:“春望,给朕拦住他!”
    殿内其他宦官忙不迭上前挡住小太子的去路。
    刘彻绕过御案抓住儿子的衣襟,“人长大了脾气也跟着见长。哪儿去?”拽到御案前,按着他坐下,拿走他怀里的纸。“为何有两种?”
    “匠人不熟练揭破的啊。”小太子无奈地瞥他,连这都不懂。
    刘彻朝他后脑勺一巴掌:“你懂。”
    “纸是孩儿的人做出来的。孩儿不懂还能是你懂啊?”
    刘彻忽然想起一件事:“朕怎么记得你说下次不管朕要钱了?”
    “你也没买我的胡麻啊。”
    刘彻:“这么说胡麻子无偿送给朕?”
    小太子点头:“可以。反正不是我种的。”
    “不是你是谁?”
    “你的两个外甥啊。”
    刘彻恍然,公孙敬声和昭平君。
    小太子只有一亩地,种出来的胡麻顶多够他自己用。
    “不止这些吧?”
    小太子点头:“孩儿得练字,完好的纸自个留了两个这么多。”指给他看,“破损的这些孩儿一分为五。”
    “朕、皇后、你,东宫,还有,你舅?”
    小太子点头。
    刘彻哼笑一声:“你倒是疼你他们。”
    “父皇不讲道理,你只有一人,舅舅一家,以舅舅的性子一定会给三舅小舅和姨母。母后也会把她的纸匀给三位阿姊。”
    刘彻赞同:“这倒也是。你祖母也会把她那份匀给你姑母。”
    “对啊。父皇最多!”
    刘彻很是满意:“再做出来的纸朕要一半。”
    “纸没有。两个做纸的匠人,父皇要吗?”
    刘彻很意外:“竟然舍得让给朕?”
    “不可外传。钱像流水,悄无声息就没了。等孩儿用纸赚够养象的钱,您再昭告天下。”
    刘彻:“一年时间够吗?”
    “明年十月。”
    今年已过大半,纵然此时把做纸的法子昭告天下,平民也来不及——平民没钱,做纸的工具怕是得自己打磨。届时先赚钱的还是世家和商户。钱被他们赚去不如便宜儿子。
    明年此时市面上的纸多了,即使后年还是世家和商户先把纸做出来,他们也别想豪赚一笔。
    “据儿,你的小脑袋愈发聪慧了。”
    小太子点头:“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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