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襄手脚发软,有气无力:“那事能跟这一样吗?”
    前平阳侯去世前身上已有死人气。曹襄早有心理准备,而他为父亲擦身体换衣物的时候尸体还没僵硬,如同睡着了一样。现在是亲眼看到鲜血喷涌而出,尸首分离。曹襄此生头一次看到如此骇人一幕,被斩首的人还是他亲表兄。
    公孙敬声:“就你这样还想跟去病表兄出兵匈奴?”
    曹襄连连摆手:“不去了,不去了。”
    “母亲!”
    一声尖叫传来,三人循声看到修成君的女儿,淮南国前太子妃。
    曹襄和昭平君相视一眼,二人走过去。公孙敬声找他父亲。公孙贺冲他抬抬手,公孙敬声过去帮忙。
    曹襄:“表姊,出什么事了?”
    修成君之女不知从何说起。
    她也是昨日才知道弟弟今日在菜市口斩首。其怀疑跟母亲后来大闹有关。她不敢叫母亲知道,暗暗吩咐仆人置办棺材,准备车马给她弟收拾。
    也不知哪个奴仆说漏了嘴被修成君听见,修成君哭天抹泪整整闹一夜,今早又要过来。修成君之女不敢绑母亲,就把她关在房中,她回屋歇一会。
    迷迷糊糊听到婢女大呼小叫,她出来才发现母亲从窗户翻出去。她紧赶慢赶赶到菜市口还是来晚了——修成君气急攻心晕过去。
    曹襄自幼体弱多病,久病成良医。他叫表姊让开,须臾,修成君睁开眼,先是一阵恍惚,接着想起什么扒开众人往刑场跑。此时修成君之子的尸首已经被奴仆放入棺中。修成君没有看到儿子就问女儿,儿子在哪儿?是不是还在牢里?
    其女想说她别再自欺欺人。到嘴边又不忍心,哄她回去。
    曹襄:“如今知道后悔了?晚了!”
    昭平君:“她真知道后悔就不会这样自欺欺人。指不定还怪舅父心狠无情。”
    公孙敬声点头赞同:“这世上也就太子能令陛下心软。”
    昭平君低声说:“那也是太子表弟懂事聪慧贴心。换成我这样的,舅舅早把永巷塞满了。”言外之意,只为再生一个。平阳侯曹jsg襄听懂了,禁不住瞪他,嫌他口无遮拦。
    昭平君拉着公孙敬声回去。
    公孙敬声摇头:“我父亲——”猛然停下,惊得微微张口。昭平君不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公孙贺一手搀扶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
    昭平君:“你堂兄?”
    “除了他们还有谁。”公孙敬声因为离父亲较远,也知道公孙贺不可能怕斩首,所以就留意他身边的情况。现在看来没比昭平君的几个纨绔朋友好多少。
    公孙敬声感到丢人,远远喊一声“父亲”就坐昭平君的马车回他自己家。
    与此同时,太子宫收到修成君之子行刑的消息。
    韩子仁派出去的宦官没有看到行刑,但看到他确实被拉到菜市口。这种情况不可能刀下留人。除非文可定邦或武可安国,朝中无人可取代他。
    韩子仁见小太子面上无悲无喜,还是有点担心:“殿下,您那日怕吗?偷偷告诉奴婢,奴婢不告诉任何人。”
    小太子摇头:“昭表兄不敢看着孤受伤。孤不远处就有侍卫。”
    “您跟陛下请示一下,往后随身带个匕首防身吧。”
    小太子:“不必。经此一事没有孤的允许无人敢在孤面前舞刀弄剑。你说孤要不要去东宫陪陪祖母?”
    “奴婢先前令人出宫的时候看到皇后往东宫方向去了。”
    小太子心安理得的给自己倒杯水:“其实该迟几日再行刑。”
    “为何?”
    藩王秋季朝见天子。
    小太子:“藩王都到了?”
    韩子仁想想这几日宫里的情况:“离得近的到了。远路的还没到。”
    “他们有心朝见过了三伏天就出发,日行百里此时也该到了。”小太子可惜,“也不怕回去的时候大雪封路冻死在半道上。”
    韩子仁想笑:“那不会的。他们可以去驿站。再说了,来时用时一个月,回去可能只用三日。”
    小太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你速去告诉敬声表兄和昭表兄,安排人跟着藩王进京的车辆吆喝,天下第一香胡麻油,便宜的楮皮纸,可以书写的竹纸。”
    韩子仁明白。
    虽然长安有钱人多,可胡麻油不是衣物,不穿不可。再说了,可口的饭菜天天吃也腻。今年二人种了两百五十亩胡麻,做出的胡麻油足够长安富户用一年。怎奈上林苑也有几百亩胡麻。胡麻油放在酒坛中不好长途运送,也没有多少商人找他们买胡麻油。
    韩子仁骑马出宫去得快,他到昭平君家中他还没用午饭。昭平君找上林苑要了一些聋子,去年跟博望苑的哑奴学会做胡麻油,这些日子日日做三十斤胡麻——昭平君担心做太多卖不完久放不香。
    前些日子昭平君去秦岭小住,管事的奴仆提醒他,等到天热胡麻有可能生虫。聋奴们一日做五个时辰、算上歇息的时间也能做五十斤胡麻。
    昭平君近日正为此事发愁。韩子仁的到来堪称及时雨。韩子仁一走他就去斜对面,叫上公孙敬声,二人到铺子里写几张告示贴在藩王入城口。随即又挑两个胆大心细的小奴分别去宫门外和城门外等着。
    这些事安排好二人才去用饭。
    昭平君到食肆点了菜就跟公孙敬声感慨:“祖母随手赏我的钱也比两处铺子一年赚得多。我为何要这样辛苦啊?”
    “谁说不想听长辈唠叨?”
    昭平君:“那是以前我年轻气盛。现在想好了,只要给我钱,随便他们唠叨。左右不是外人。”
    “既然这样你还说我少吃一口能死?”公孙敬声一想到他刚吃一口肉就被昭平君拉出来就想骂人。
    昭平君摇头:“你是不知道。以前我要钱最多给五十两金。前些日子我们买铺子的时候,我找祖母——”故意停顿一下,“猜猜她给我多少。”
    “千金?太多了。五百!”
    昭平君差点惊呼出声,随即意识到不是在自己家中,压低声音:“我跟你说过?”
    公孙敬声:“猜的。你说过董偃日用百两金以内无需上报。你是她亲孙子,难道只值百金?你又不是往水里扔听响声。再说了,她应该知道城中铺子贵。”
    昭平君点头:“言之有理。”看到菜上来,他先吃一口烧鱼,“还是铁锅做菜香。日日用都不腻。”
    伙计还没走远,闻言停下:“来我们这里用饭的都这样说。”
    旁边食客点头证明这点:“以前真没觉着炒菜和蒸菜、炖菜有何不同。”
    该食客的友人感慨:“就是太贵了。一口小铁锅竟然要四贯钱。够我在这里吃几十顿了。”
    昭平君听到这些不想接茬,一口铁锅能用好几年,算下来一次才几个铜板。
    公孙敬声怕他多言,示意他尝尝炒羊肉。
    食肆的厨子日日做羊肉鸡肉和鱼,熟能生巧,火候精准,反而比昭平君家的厨子做得好。昭平君正想夸几句,进来一群人。昭平君看过去,为首的那位四十岁左右,像是在哪儿见过。他低声问:“朝廷命官?”
    公孙敬声摇头:“我没见过。看衣着非富即贵。”想起他二人因何在此,两人相视一眼,齐声低语:“秋觐的藩王。”
    难怪眼熟,长得跟陛下有五分像。
    此人带着几个随从,二人不敢盯着他打量,可只是一眼也看出此人心情不好。
    翌日,二人算着小太子该下课了,偷偷溜去太子宫找他。
    小太子问:“父皇叫你俩跟着上峰历练,你俩倒好,来孤这里吃吃喝喝。小心哪天被父皇撞个正着,他下令禁止你俩入太子宫。”
    昭平君吃着板栗蒸糕:“我还可以去东宫。陛下总不能不让我探望太后。”
    公孙敬声:“我可以去椒房殿给皇后姨母请安。”
    小太子见昭平君像是没用早饭,又吩咐宫人去庖厨看看还有什么吃食。”
    庖厨没了,但厨子可以做,有了铁锅做菜很快,一盏茶的时间,厨子送上一汤一菜。汤是鲫鱼豆腐,菜是小葱炒鸡蛋。
    昭平君喝口汤吃口菜,禁不住感慨:“这才是人过的日子。”随即吃个七分饱,放下碗勺,“同样是宫里的厨子,我们那边的厨子做的怎么就跟猪食似的。”
    公孙敬声:“大锅饭能吃饱,吃着不闹肚子就好了。”随即告诉小太子,来京的藩王面色不快,朝中可能又出什么事了。
    小太子无语又想笑:“你们问我?”
    二人连连点头。
    小太子无奈地翻个白眼:“敬声表兄,你在少府做事。宫里有事,父皇需要钱财,少府会不知?”转向昭平君,“你想知道出什么事了,少往我这边跑不就知道了?”
    二人一时忘了,他们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偷听。
    吃饱喝足,一人去少府,一人跟人同僚换一下,在高门殿外听候差遣——今日刘彻在高门殿接见朝臣以及藩王。
    申时三刻,小太子下午的课结束,回到正殿就看到二人又来了。小太子无奈:“你俩这样是进宫当差吗?”
    公孙敬声给昭平君使眼色。
    昭平君叫他先说,名曰太子是他亲表弟。
    小太子净手后,宫人送来点心和汤,小太子边吃边打量二人:“闯祸了?”
    二人摇头。
    小太子:“惹父皇生气了?”
    二人再次摇头,浑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跟上个问题一样。
    “那还有什么事能叫您二位吞吞吐吐?”
    昭平君小声说:“你知道白鹿皮币吗?”
    小太子点头:“知道。父皇嫌偷铸钱币屡禁不止,决定用白鹿皮代替。因为只有他有白鹿。”
    “错了!”昭平君摇头,“陛下的意思自秦末以来礼乐崩坏,如今外无外患,内无内忧,应当恢复礼制。他用白鹿皮做了一些上等皮币,其实就是礼品的意思。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以前的贵人把上等皮布用作礼物相互传送。”
    “所以这是父皇送给他们的回礼?”小太子问。
    昭平君冲公孙敬声伸手,公孙敬声给他一串铜钱。
    原来两人打赌天真的小太子会这样想。公孙敬声认为他表弟聪慧,不会这样认为。
    小太子是聪慧,可既然不是造钱,那只能是礼物。
    昭平君收了钱继续说:“你知道藩王觐见时都会送上苍璧吧?陛下说用手托着此物不雅观。今年就算了,以后用皮币包着。而此间唯有白鹿皮币配得上苍璧。白鹿皮币做工复杂,白鹿又象征着祥瑞,一张值四十万钱。”再jsg次说出“四十万”,昭平君仍然禁不住吸气,“太子表弟,你知此话何意了吧?”
    小太子知道,但他不敢相信。
    “父皇叫他们拿四十万钱买一张,一张鹿皮?”
    昭平君摇头:“不是一张鹿皮,而是一块鹿皮。”
    小太子张了张口,突然觉着自己语言匮乏,这些年的书白看了,上辈子也白活了。
    “父皇好无耻啊!”小太子佩服,他只能佩服,毕竟是他亲生父亲。
    刘彻口中的茶全喷到奏章上,他转向春望,不可置信:“据儿昨日这样说的?”
    春望颔首:“昭平君和公孙公子当时也在。”
    “还说什么?朕不该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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