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家没了以后, 两人朝夕相处,哪怕话再少, 一天都能?说了许多了去。这么相熟,眉儿这语气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是烦闷还是酸怼,沈祇是都能?听出来了。
    能?听出来归能?听出来,知道怎么能?让她高兴也就归知道而已,做不做,还是得看?沈祇自己?。
    这山中野兔还算肥美,撒上了点儿乖乖草的碎屑,就有了香气,那肉汁从小刀划卡的缝隙中流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勾引着?人的食欲。沈祇盯着?这兔子,等火候差不多又撒上了点儿盐巴,这过程里是一个?侧身的注视都吝啬。
    两人不说话,似也习惯。眉儿看?头发干的差不多,简单扎了个?麻花辫儿放到?身前,便蹲到?火堆旁添点柴火。
    “别?添,肉容易老?。”
    “那怎的上回你就乐意让我添了?”
    “上回是上回。”
    “这回有甚特别??”
    “这回烤的快好了。”
    “上回就不是烤的快好了吗?”
    “自然,上回还早着?。”
    “什么自然,什么又早着?,你知晓着?自己?在?说什么吗?”
    “自然。”
    “你像是被鬼附了身。”
    眉儿将手?里柴火一丢,身子转了个?弯,就盯着?沈祇也不动弹,她就特别?想知道这人说话为何那般教人生气。原想着?忍忍的,看?沈祇目不斜视当真那兔子肉跟金银财宝似的,愣是没忍住:“你做什么妖。”
    “呵。”
    这一声嗤笑之后眉儿等着?他后话,竟料又没了。这番境况这后半年里不是一回两回,有时候还更离谱些,也不知哪里招惹了他,能?有个?三五天不言语。
    “你冷笑什么。”
    “吃吧,烤好了。”沈祇将其中半只递给她,见眉儿面?上儿有气,他自己?面?儿上也无?什么反应,略无?奈道:“你这小性子怎么越发大了。”
    “少来赖我,明明是你不对付,动不动不说话了,动不动又说话了,动不动又冷笑什么的。我和你相处这许久,我都不知你在?想什么,这老?天爷能?知晓了你在?想什么么?”眉儿嘴巴说着?,手?上也不忘把那兔子接过来。
    这一年多,沈祇的手?艺越发的好,这手?艺不单单是做吃食的本事,连打?猎也是。百发百中,每次架弓起箭之时,动作极熟练,再到?后头,已经是能?听声辨位,哪怕看?的不是很清楚,耳朵听清楚了,也是箭无?虚发。
    每回想到?那场景,都觉着?沈祇厉害的紧。
    因?着?此,眉儿又瞧了他一眼,他那眼睫随着?眨眼有闪动,他的面?容也还是白皙,只是这白皙与自己?这种有些不一样,自己?瞧着?是暖的,他瞧着?是冷的。似是这颜色映衬,让他那双本该柔情的眼都凝上了一层霜,以前眉儿时常盼着?他能?为了自己?融了那一层霜,好感受霜融之后他独有的温情。
    如今眉儿不再做这痴想,他天性如此,自己?是没办法让他变的。好在?自己?做不到?,旁人也做不到?,如此,他不欢喜自己?这件事便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吃东西的模样,不粗鲁,却也不是那么书生气的,看?着?那兔肉被他送到?嘴里,能?看?到?其舌尖的偶尔出现,恍惚其唇舌的颜色为何那般温和了去,又和他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冲撞,却又就这般诡异的和谐了去。眉儿看?着?他的侧脸,他的下颌样子很好看?,那骨相极好,鼻子高挺,树间林荫折射,也在?他的脸侧折射出一小片阴影。
    “我想什么重要吗?”沈祇开口。
    眉儿正瞧着?他,被他这么一回答,愣了瞬息,视线又被他因?说话和咀嚼而动作的喉结吸引了去,出神?道:“为何男子会有喉结,而女?子却无?。”
    只见沈祇笑着?侧头,看?着?眉儿,并无?几分认真道:“因?我吃的比你多些。”
    “原是如此。”
    “嗯。”
    “那我想什么你觉得重要吗?”
    沈祇摇摇头,不想继续聊这些:“那深潭水如何?”
    “干净。”
    “嗯,那一会儿我去洗洗。”
    “好。”
    沈祇起身,临走之前丢下一句:“下回沐浴过之后,你那衣裳领口系紧些。”
    眉儿霎时就明白刚才沈祇那般作妖是因?着?什么了,低头看?了自己?的领口一眼,肚兜的边缘已被洗的起了毛,原是很好看?的紫色,也都发了白,那边缘有些紧绷,似彰显被包裹着?的部位有多饱满。不过肚兜系的紧些罢了,也不过是这破衣裳小了些,领口处拢的太紧就勒的慌不舒服,有什么好在?意的。
    当自己?什么人了,难不成是觉着?...
    此刻沈祇已走了有段距离,眉儿看?着?他的背影如松,那高马尾的还在?其身后有些晃荡,看?着?哪有那般在?意似的,心里头一下子就有些羞恼,哪怕知道自己?扔出去的兔肉骨头砸不到?他,眉儿还是赌气的给仍了出去。
    “拿乔什么,作死。”眉儿羞喃了一声,铲了点儿土把火堆给灭了。
    正夏里头生火是真够热的。
    来这山上已经有几日了,平日里头用的药草也攒了些,估摸沈祇洗完就该从这山上走了。这山风景好,林间除却枫树,高耸入云的松木,还有些夜绒树,那夜绒花开的正好,成了一片绿的点缀,一点红,轻轻的。
    每每在?此山间休憩之时,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想着?午后赶路,天黑之前不知能?走到?哪里,按着?沈祇的性子,走一夜也是可能?的,眉儿便想着?小睡一会儿,将包袱搁置平滑的岩石上,眉儿便侧身躺了下去。
    山间小路草径幽深,一树蝉鸣不断,片影横斜错落有致,沈祇从林间心绪舒缓走过,每走一步,两盘绿草便从其腿上轻轻擦过,一路行来,身上都被沾染了草香似的。
    沈祇欢喜这场景,沐浴之后身子也凉爽,就走得慢了些。一慢,就瞥到?不远处有一不知名花开。瞧那颜色紫蓝,花蕊深紫点缀,一朵有五六花瓣,一簇上又有好几朵,好看?的紧。
    他本不是摧花之人,却想眉儿未曾见过这花,还是将这一株摘了下来。弯身摘花,再起身看?,这花就更美了些。殊不知他指节修长,骨节明显,两指拈花之时嘴角含笑,那一身的疏离之感都被这炙夏包裹,变得有些温热。
    也不知是花赏人,还是人赏花。
    少年衣着?褴褛,却难掩其月华之韵,该是温柔人,怎会如霜雪?
    沈祇回想许久,一时竟也想不出眉儿喜好什么颜色,更想不出她是否喜好花草。以往在?东山镇的时候,山上也曾有花开,只每每花开之时,他都未曾和眉儿一起看?过。
    该是欢喜的吧。
    由此沈祇又想着?自己?从未送了眉儿什么东西,这一年多颠簸苟且,闲散的时候也少了,她看?见这花该会高兴些。
    往回走的也不快,沈祇回到?原地之时,眉儿睡的正香,侧身的曲线会更明显些,沈祇错开眼神?。微风过,沈祇中指轻轻抚了抚额角。
    便将手?中这株花放在?了眉儿脸侧,盼着?她一睡醒就能?看?见。
    当着?睡个?半个?多时辰也该醒了,一个?时辰还没醒的时候,沈祇也没打?算把她喊醒,转念就打?算明日再出发就是了,便起身准备再去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旁的能?吃的东西。
    总食了野味也不好,不利脾胃。
    是以眉儿醒的时候身旁并无?人,抬眼看?天色,快傍晚了去了,翻了个?身,才看?到?一旁的花。拾起那花,眉儿身子有些懒乏的起身坐了起来。
    这花该是沈祇摘来的。
    唔,她不喜欢花。
    他不知晓么。
    也是,他知晓自己?什么呢。
    不喜欢花的缘由也无?甚特别?,只是有些花的花粉会让她起了小红点,因?着?这眉儿对所有的花都不欢喜。春日百花齐放之季自己?时常起了小红点儿,不过是她比较注意,所有从没起到?脸上去。
    这么说沈祇是一次都没在?意过。
    就和沈祇从来不问自己?手?腕的紫色纹路一样。
    都是紫色。
    眉儿伸出手?腕,将袖子撩起了些,那纹路的颜色比这花的颜色还好看?些。两相触碰,那手?腕的地方就肉眼可见的冒了红点子,还有些痒。
    “烦死了。”眉儿嘟囔一声,直接就把花给扔到?了一边。
    正逢沈祇摘了些野菜从东南方出来,他看?到?了眉儿,眉儿没看?到?他。
    沈祇自然也就看?到?了眉儿那不在?意的丢掉花的模样,此刻他手?里还有一朵旁的不知名的,随着?沈祇的动作,丢在?草间再无?人观赏问津,想必不久之后该是成泥尘,滋养这山林了。
    第31章 、自欺欺人
    从这山上走的时候, 眉儿穿上了初来月事那天沈祇为自己买的襦裙。当时买的时候,沈祇特意买大了些,只想着省些银两, 不过男子总归是男子, 是过于大了, 当时穿着拖到地上一截儿没法儿穿。
    这一年多眉儿身量窜的快,这会儿再穿上就是正好了。小?衫是姜黄之色,襦裙则是深绛色, 无刺绣无其他,针脚倒是密。
    女子爱俏, 许久没穿这女儿家的衣裙了, 眉儿心里头很是欢喜:“好看吗?”
    沈祇点点头,女子还是穿了女子的衣衫好看些, 看着被换下来的破衣裳,以?及肚兜带子一角的露出,沈祇就有点出神。
    犹记得那日去成衣铺子里头买衣裙的时候,那老板娘见沈祇一少?年来买女子衣裳, 便?特意问了是否需要女子的小?衣。见沈祇脸红不自在, 大笑和自家相公调侃了一番, 便?自作主张的放了女子小?衣。
    襦裙该是配了抹胸。
    那抹胸老板娘放的是什么颜色。
    这念头一出来, 沈祇回神, 虽只是顺便?想起了, 但仍觉自己有些难堪。弯身将竹篓子背到身上, 在山里攒的药草和些能吃的东西都放在里背篓里,两人便?又上路。
    岙州路远, 两人一路都是靠问路前行,下山再往南行就能明显感到人多了些。无论是山脚的小?道, 还是宽敞的官道,都能碰见了人。
    这一年多,天下大势不清,只从沿路遇到的百姓来看,境况该是更糟。那年东山镇被毁,是没吃的,后头听闻有些地?方?还遭了蝗灾,遭了瘟疫。
    这便?也罢了,皇朝覆灭,群雄逐鹿军阀割据,大战小?战不断,乱得是没边儿了。沈祇想着如若不是自己和眉儿的骨肉至亲都下落不明,该也是不会冒着生死再回东山镇的,而?是找个?深山老林,隐居等天下大安再说。
    可隐居哪里有那么容易了,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哪一样不需要人?
    且,沈祇心里头从被俘那次,对于自己日后的谋生之路的迷雾也消散了许多,日子继续往下过,沈祇想着自己大概能找到自己来到这世间该做的事。
    如自己阿爹一般,知?晓如何?过日子,知?晓自己想过如何?的日子。
    一步一脚印,沈祇走的快,眉儿就有些跟不上,她脚上的布鞋老早就小?了,一直没换新的,拿破衣服做了也不是不行,可惜也找不到地?方?买了鞋底子。原也是想说的,可每次想开口,看到沈祇脚上拿干草拧的草鞋,她就说不出口了。
    眉儿小?跑了几?步,又去看沈祇的脚。
    正夏里头,沈祇裤脚挽起了些,他的脚脖子是白的,那脚也不是不白,就是伤口和茧子太多。那脚后跟也是,上头的细密的伤痕有了许多,密密麻麻的连到一起,倒看着他的脚本该就是那模样了似的。
    “你慢点儿走。”眉儿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沈祇闻声回头,看到眉儿额角的汗,冒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只点了点头。在路边寻了处阴凉地?方?,就带着眉儿坐了过去。
    柳树粗壮,那枝条垂下,如步摇流苏妩媚,细草微风,沈祇一坐下,就也感觉到了疲累。
    “渴了吗?”沈祇问。
    “你喝吧,我?还好,这番要去镇子上吗?还是继续走山路?”
    “镇子就算了,还得花银子,找个?村落吧,歇息歇息,这附近我?看都是些小?山,上去了还得下来,麻烦。”
    “好。”
    见眉儿揉了脚腕子,沈祇又问道:“脚怎么了?”
    “无事。”
    “有事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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