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行事跋扈乖张,本宫一直对你多有纵容,以为你只是使小性子,总不会不识大体,可你如今在做什么?”她看着林贵妃,嗓音柔和却有,“你是不将皇嗣放在眼里,还是不将皇室的颜面放在眼里?”
    林贵妃上下打量一眼皇后,怒极反笑:“臣妾会罚玉贵人自然是因为玉贵人犯了错,皇后娘娘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先来质问臣妾呢?知道的说皇后母仪天下,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娘娘偏心玉贵人,反而忘了宫规呢。”
    她冷冷睨了眼沈霁:“玉贵人以下犯上,言语冒犯臣妾,更是执意藐视宫规,臣妾这才略施薄惩,难道在皇后娘娘眼里,怀着身子之人便能肆意妄为,不将宫规放在眼里不成?”
    “若当真如此,臣妾倒是可惜,怀着长乐的时候实在太安分守己了些,竟然没能让全宫都将臣妾捧成个金疙瘩!”
    皇后秀眉蹙起,张口正欲反驳,谁知身后及时传来凌厉又不失威仪的声音,“你怀着长乐的时候,还不够折腾人吗?”
    众人心里一惊,抬眸过去一看,惊是太后来了。
    林贵妃可以不将皇后放在眼里,她也素来跋扈惯了,可太后是陛下的亲生母亲,尊贵非凡,她不能也不敢放肆。
    宫里有过身子的人不少,区区一个平民之女的沈霁罚跪却能惊动太后,这贱蹄子究竟使了什么招数,连太后这般挑剔不问后宫事的人都为她撑腰!
    林贵妃不甘地跟着众人一起向太后行礼问安:“臣妾给太后请安。”
    太后坐在凤辇上,一手搭在扶手之上,华丽的护甲冰冷又雍容,她淡淡环视四周,保养得宜的面上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众人安安静静的,无一人敢出声。
    她视线落到沈霁身上,淡声道:“哀家本在佛堂礼佛,却听说有人借机生事,要和哀家的皇孙过不去。”
    太后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到林贵妃身上时,问的却是皇后:“皇后,可有此事?”
    皇后福下身恭谨道:“启禀母后,臣妾听闻林贵妃在内侍省门前处罚玉贵人,玉贵人腿伤才好,又有孕不足三个月,臣妾实在担心皇嗣有恙,便赶忙过来查看,谁知林贵妃竟然让有孕的嫔妃跪在内侍省门前,这实在是太过。”
    “不论玉贵人犯了何错,可她总归是怀着身子的人,现在天气这样冷,内侍省又是什么地方?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
    听到这话,太后才淡淡看向了林贵妃:“此话可真?”
    林贵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之事会惊动太后出马,当下也有些慌了,颔首道:“太后明鉴,臣妾本在内侍省中核对账目,是玉贵人出言不逊在先,又提出无理要求在后,臣妾实在无奈,这才决定小施惩戒以正宫闱,何况臣妾只是罚跪一个时辰,不会对胎儿有损……”
    太后当即皱紧了眉头,冷声道:“玉贵人素来最是温顺谦逊,怎么可能对你出言不逊,她又能有什么无理要求,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不惜伤了龙胎,不惜损了你贵妃的颜面!”
    沈霁以帕掩面,簌簌落下泪来:“太后明鉴,妾身对娘娘一直温声细语,从未有过任何一句僭越,今日来内侍省也只是想提前一日支取明日的月例而已。”
    “妾身初封贵人,众人新来的宫人足足多了一倍,上下打点都是不小的数目。妾身孕中,多亏了宫人们悉心照顾,实在不愿苛待了她们,便厚着脸皮来讨,想着应当不打紧,谁知贵妃娘娘不肯,口口声声说妾身违逆,要跪在内侍省门口以正宫规。”
    她哭得伤心,眼圈通红,称得上梨花带雨,用手紧紧捂着肚子:“可内侍省的这般多宫人都瞧见了,妾身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得贵妃娘娘不满,太后仅可随便找人去问,妾身绝无虚言。”
    太后将她的话听进耳中,冷冷扫视了周遭内侍省的宫人,“玉贵人所言可真?”
    若无太后,内侍省的人兴许会碍于林贵妃的威名不敢出声,可太后在此,林贵妃又算得了什么,更不敢有一句假话,即刻便跪下,齐声道:“启禀太后,玉贵人的确言语温和,不曾过激,一直以来的诉求也是想要提前一日支取银子,反而……”
    其中一位内侍省少监深深低下头去,说着:“反而是林贵妃身边的宫女先对玉贵人不敬,此后贵妃娘娘也疾言厉色,勃然大怒。”
    太后冷笑一声:“林贵妃这后宫刑罚,用得倒是愈发纯熟了。”
    林贵妃平素耀武扬威惯了,又一向看不上宫里的太监宫女,内侍省每个月都被林贵妃折磨,呼来喝去,形同猪狗,不知道多少人对她不满。眼下她出事,有的是人想在太后跟前告她一状,最好能削了她的协理后宫之权,那才痛快!
    内侍省哗啦啦跪了一片,竟然都是一个口径,林贵妃自知他们不敢在太后跟前说谎,一时哑口无言,张着嘴半晌,不知怎么辩驳。
    可恨那玉贵人分明句句都对她不敬,只因绵里藏针,便让她落了下乘!
    她刚想开口分辨,谁知从红墙外又走来一道她此刻最不愿见到的明黄色身影,坐在尊贵的龙辇上,正缓缓而来,嗓音冷冽,显然是动了怒。
    “朕的后宫,竟没有一日安生。”
    第41章 41. 041 旨意
    御驾亲临, 内侍省门前数十人齐齐跪下,沈霁眼尾泛红,湿漉漉的泪珠挂在眼眶, 说不出的委屈可怜, 她一手小心捂着肚子,柔柔颔首行礼:“妾身给陛下请安。”
    “起来吧。”
    御辇稳稳当当地停在众人跟前, 秦渊沉着脸从御辇上走下来, 冷声道:“朕才从宣政殿议事出来,甚至不得一刻清闲,就有人来传说玉贵人跪在内侍省门前。”
    他冷冷看向林贵妃:“又是你做的好事?”
    “玉贵人有孕在身, 朕一再交代宫中人仔细照顾, 小心照料, 切不可伤了龙嗣,林贵妃, 你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吗?还是你们林氏都是如此, 恃宠生娇,忘了本分。”
    如此严厉漠然的质问, 林贵妃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摇了摇头。
    大庭广众之下,她还从未见过陛下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尤其是对她。
    这么多年,陛下向来对她纵容宽宥,宠爱有加, 从太子府到皇宫, 一向她喜欢什么就给什么,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们自幼相识,她在陛下心里从来都和那些没有感情的女人不一样, 陛下宠她,疼她,敬她,满宫嫔妃,她最得宠,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就算她不喜欢皇后,对皇后多有不敬,陛下也只是会微微皱眉劝诫,从不会呵斥。
    更别提是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她的颜面,可自从怀了长乐开始,一切都慢慢不一样了。
    林氏在长安是极为显赫的门第,因为祖父被先帝特赐太傅的缘故,在朝中威望极高,门客子弟无数,偌大的朝廷里,林氏的势力就犹如大树下深埋于土的粗壮根系,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
    从前祖父是林氏族长时,虽也声名极盛,门庭若市,可祖父御下极严,林氏一直循规蹈矩,是天子身边最得力的近臣。
    自从祖父不再过问林氏族中事务,隐居在长安郊区,父亲上位管事,林氏风头日益壮大,可野心也日益膨胀。
    这两年,更是屡屡生出事端,只是大多都被父亲压了下来,直到去年开始,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越闹越大,终于闹到了陛下跟前。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陛下便不再像从前一样宠她。
    可纵使林氏如此,陛下虽不像从前那样盛宠于她,心里始终却有她的位置,待她如论如何也有从前七分好。
    时间流逝,直到新人入宫,她的落差感才犹如从云端坠落。
    若不是沈霁,仅凭其他女人,如何分的走陛下这般多的注意力,又怎么会让她林璇玑一次次吃了亏!
    林贵妃的眼泪缓缓落下,无法相信般,抬眸看过去:“陛下,您甚至不问问发生了何事,就只认定是臣妾错了吗?”
    “臣妾是性子娇纵跋扈了些,可从来也不会无缘无故便惩处谁,玉贵人是有孕在身,妾身也不曾想要伤她的孩子,是玉贵人出言不逊在先,也是玉贵人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臣妾只是为了维护宫纪,以防有人如玉贵人一般再借着有孕之身借机生事,难道有孕的嫔妃,就能目中无人了吗?”
    她语气极为凄婉,说得声泪俱下,可陛下却只是蹙了眉头,冷声道:“朕倒是想听听,玉贵人究竟提了什么要求,能让你大动肝火。”
    林贵妃的身子僵了一瞬。
    没想到她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陛下非但不曾心软,不曾为她说话一丝一毫,反而刨根问题,问沈霁究竟说了什么……
    今日一场闹剧实在荒唐,前因后果听了个遍,太后已然没了耐心,她觑一眼林贵妃,搭着梅英的腕坐上步辇,缓声说着:“玉贵人想提前一日取了月例,便为林贵妃不喜。”
    “身为后宫嫔御,更是辅佐皇后协理后宫之人,却刻薄善妒,无容人之量,于皇嗣有损,更是无视皇家颜面。”
    “既无贤无德,又如何做众妃表率。”
    太后虽不曾明说,可其中的含义已经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自然听得出太后的意思。
    人群之中,沈霁楚楚可怜地看向陛下,未曾说话。
    林贵妃跋扈,惹宫中众人不满,更是为太后所不喜,可尽管如此,陛下看向她的时候,还是有一瞬的犹豫,仍在斟酌。
    她不知道陛下是在权衡林氏,还是在思考和林贵妃之间的情分,亦或是长乐公主的面上,可沈霁不能让陛下犹豫下去。
    眼下是削了林贵妃大权最好的时机,众望所归,她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秋风萧瑟,刮在人身上格外冷些。
    她先是跪了半个时辰,又站了这么一会儿,身子已经虚虚软软,没什么力气了,沈霁垂眸掩下自己的盘算,身子晃了晃,无力地倒在霜惢身上。
    四下寂静之时,一点点动静都能引起诸人的注意。
    皇后发现沈霁的异样,忙转头看向她,柔声劝着:“陛下,母后,玉贵人身子虚弱,又跪了这么久,恐怕身子不适,此处离臣妾的凤仪宫不远,不如扶她去凤仪宫休息片刻,也好让太医来把把脉,看看有无异样。”
    说罢,她扫视四周:“再者,今日是月底,内侍省正是忙碌之际,此处人多眼杂,一直把他们拘在这也是不好,左右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至于如何处理,便看陛下的心意了。”
    秦渊斟酌半晌,淡淡嗯了一声,敛眸睨向林贵妃:“回宫自省,朕今日不想再见到你。”
    林贵妃身子一软,险些倒在柊梅身上。
    秦渊坐上御辇,淡淡摆手示意,八人合抬的龙头步辇率先抬起,太后和皇后才陆陆续续坐上步辇准备离开。
    沈霁被霜惢扶着坐上步辇之前,一双美人目楚楚可怜地看了眼陛下,这才被霜惢安置在位置上。
    太后看一眼皇帝,淡声说道:“今日这么一闹哀家也累了,如何赏罚处置,皇帝自己看着来吧,只是别委屈了哀家的皇孙。”
    话音甫落,载着太后的步辇便从另一条路离开,回了长寿宫。
    沈霁被安顿在凤仪宫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偏殿里,由着几个凤仪宫的宫女侍奉着躺到了床榻上去。
    太医正在来的路上,云岚亲自给她斟了杯热茶,温声说:“小主快喝些暖暖身子吧。”
    秦渊坐到床沿上,牵着她的手温声道:“身子怎么样,可有不适?”
    沈霁波光潋滟的眸定定看着陛下,楚楚可怜:“身子无力,肚子又凉又不适,膝盖也好疼……”
    “区区一点银钱,你若有难处尽管告诉朕便是,何须冒险去内侍省和林贵妃交涉,若是伤了你和孩子,不是得不偿失。”看着她柔弱的模样,秦渊也有些心疼,关心则乱,语气也带上一丝责怪,“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身子犯险。”
    他语气稍微凶一点,沈霁的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了下来,哽咽道:“陛下,妾身不曾想要以身涉险。内侍省乃是后宫之地,林贵妃亦是后宫姐妹,妾身只是想提前一日取了月例,仅此而已,陛下为何会觉得妾身去见了豺狼虎豹一般呢?”
    这样的话他还从未听过,秦渊极短的默了一瞬。
    是了,内侍省亦是后宫之地,天子嫔妃,这后宫又有何处去不得?他素来知道林璇玑张扬跋扈,日久天长,心中居然下意识为她开脱,默许她性子如此。
    可玉贵人又做错了何事?
    她纵使有违宫规,终究只是小事,林贵妃小题大做,分明是私心所致,这才让她怀胎受罚。
    沈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陛下的神色,仍然委屈落泪着:“妾身从前虽听闻林贵妃性子急躁不好惹,可始终不认为陛下信任之人会如此跋扈不讲理,便是前些日子林贵妃从庄妃娘娘宫里将苏太医抢走,妾身也想着是不是情有可原,可今日一见……”
    她扑进陛下怀里,啜泣道:“陛下,妾身实在害怕。”
    苏太医被长信宫强行请走一事隐瞒的极好,除了部分人知道,这消息不曾往上传出去,秦渊一直以为大皇子此次风寒难愈是因为天气寒冷,孩子年幼体弱的缘故,谁知今日才知道,太医竟在行医过程中被人硬是带走了,难保不是因为其余的太医不如苏太医医术精湛的缘故。
    他神色骤然沉了下去。
    好啊,很好。
    林贵妃自己也有长乐,也是为人母之人,却心思如此歹毒,不将其余皇嗣放在眼里,屡屡生事!
    不仅借故处罚他宠爱之人,更是目中无人,不把皇嗣放在眼里。若非今日来的及时,是不是还要玉贵人跪到小产,这才如了她的意。
    从前她屡次犯错,他总是顾念着二人的情谊和林氏的功劳多有纵容,谁知今日纵出个不知好歹,纵出个恃宠而骄。
    林璇玑如此,林氏一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秦渊面色极沉,转头看向了张浦:“来人,传旨。”
    “贵妃林氏,身处高位却善妒不贤,无容人之量,难堪为众妃表率,自今日起,削协理后宫之权,闭门思过十日。”
    “告诉她,若学不会贤德宽容,日后也不必再见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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