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陛下总说她极看重子昭,她笑笑,可心底从来没有真的信过,如今再回首看,果真是极看重的。
    虽然沈霁并没有责怪她们的意思,可青沉还是十分懊恼,不肯抬头:“娘娘仁慈,可奴婢却不能不认错。若非奴婢一时不察吸入了些许迷烟,也不会出手晚了让娘娘受到惊吓。”
    “若娘娘有个什么好歹,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沈霁笑着摇摇头:“若非是你,我活不到这个时候。”
    说罢,她看向殿内其余人:“今日青沉救我的始末以及青檀青沉的身份,都不许告知旁人。只说是青沉忠心护主,加之及时发觉,这才化险为夷。”
    “若让我知道是谁泄露,我绝不轻饶。”
    说罢,沈霁一直绷着的情绪才松弛下来:“从明日开始,将宸佑宫内所有无人居住的房屋全部门窗锁死,不许人进。再重新排查宸佑宫,细细地查,翻个天翻地覆也不可错漏。今晚的刺客刚好给了我由头,务必要将危险隔绝在宫门外,不可再出这样的事情。”
    霜惢等人屈膝应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细细翻看,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
    宸佑宫到凤仪宫的路很近很近,可不知为何,在这样寒冷漆黑的夜里,
    好像又很远很远,分明只是短短一条直线,却好像走了许久都看不见尽头。
    皇后身子弱,这段日子每天都要传授宜德妃和沈霁宫务之事,又要打理宫中,夜间每每失眠心悸,难以安寝,喝安神药也无济于事。
    今日半夜从睡眠中惊醒,又消耗心力调查刺客,安抚沈霁,熬到这个时间,胸口又慌又闷,心悸难忍。
    她眉头微蹙,紧紧闭着眼睛靠在凤辇上,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寒冷卷过宫道,发出浅浅的呼啸声,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云岚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看着娘娘合眸不适的模样,忍不住说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和玉贵嫔要好,奴婢也感谢玉贵嫔娘娘真心待您。可方才在宸佑宫,看着陛下这样紧张玉贵嫔,这样待她好,种种特殊实在从未见过,连当着您的面毫不避讳。您可是当今皇后,陛下的发妻,奴婢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她低下头,小声抱怨:“为您不值得。”
    云岚跟了她许多年,和她相伴的时间,甚至胜过父母手足,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和她最亲近的人。
    连她这样了解自己的人都这样觉得,更别提旁人会怎么想了。
    皇后的眼睛缓缓睁开,一向温柔的声音十分虚弱无力,带着些看透一切的淡泊:“就算不是玉贵嫔,也会是其他不同的女人,本宫若是日日在意陛下待旁人的好,可还活的到今日吗?”
    “陛下和本宫从来都不是寻常的夫妻,而是帝王与国母,一开始就并非因爱结合,能够互敬互重便很好。”
    “玉贵嫔是个极好的女子,本宫喜欢,陛下自然也有一双慧眼。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她这一生背负家族责任,国母重担,未曾享受过一日真正的自由,可她生来便是这般,纵使向往天上的鸟儿,却终其一生都长不出可以自由飞翔的翅膀。
    虽然今年才二十余岁,可魏宜窈的一生一眼看得到头。
    她就像被藤蔓包裹的一颗大树,生来便是为了旁人遮风挡雨,提供庇荫,就算喜欢的是蓝天白云,繁春似锦,也走不出去一步。
    自己已经无奈至此,难道还要艳羡旁人的真情吗?
    陛下高处不胜寒,沈霁一生凄苦。
    若能在这寒冷刺骨的深宫中有一份真心,便能度过漫漫长夜,这是很好的事。
    旁边的云岚闷声应下,不再提起此事,皇后才长舒一口气,轻声道:“本宫身子不适,快些回去吧。”
    -
    长信宫内,弯月如弦凉如水,满庭的破败荒芜。
    林贵嫔怔怔地坐在院内,仰头看向天上的月亮,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柊梅,你听到了吗?隔壁刚刚有好大的动静。”
    “沈霁那个贱人是不是已经死了?他们是去给她收尸的,是不是?”
    柊梅看着娘娘近乎疯狂的神色,浑身微微颤抖起来:“娘娘……奴婢听到里头说……”
    “刺客已伏……”!
    第124章
    夜里宸佑宫进刺客意图谋害玉贵嫔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一大早便阖宫皆知了。
    宫里出了刺客这么大的事,一时流言纷纷。陛下和皇后派去调查刺客的人不敢耽搁,连夜调查审问,追根溯源,三日后就有了详尽的结果。
    刺客名沐晴,年二十三岁,入宫受训后不久就分去了林贵嫔的长信宫做粗使,一做就是七年。
    她平时话不多,人还算稳重,在宫里交好的人大多都是长信宫的宫女,外面的宫女虽多有面熟却没有要好之人,自从林贵嫔被禁足降位后,被分去了尚食局做烧火丫头。
    林贵嫔的膳食每日都有人专程送过去,不管吃或不吃,一日三餐从不会断,送膳食的也多是尚食局的宫女或太监,前些日子,沐晴被被派去给林贵嫔送膳食,遇上了柊梅,柊梅认出这是沐晴,带她见了林贵嫔。
    据守门的侍卫回忆,旁的宫女送膳食大多都是进去一下就出来了,要么被直接赶出来,沐晴进去的时间比旁人都多些,出来的神情也不似旁人那般避之不及和畏惧,只是低着头脚步很匆忙,但她只去过这一次,后面想必是为了避嫌,再也没有来送过。
    而尚食局与她共事的宫女也正是从那日后开始才发觉沐晴行踪不定的,她偷拿了尚食局里一把断尖的切肉刀,每晚偷偷出来磨。后面的行踪便和紫佩交代的一样,是她借如厕之名藏匿在宸佑宫内,夜半时分摸到了寝殿处。
    至于迷药从何而来,又如何知道宸佑宫内部地形,沐晴死都不肯开口,陛下和皇后的人多番查问,也未能寻到蛛丝马迹。
    虽说不能完全还原沐晴刺杀的过程,可尚食局的口供和人证,都说明她是从去过长信宫后开始策划的谋害,那这一切就和林贵嫔脱不开干系了。
    兜兜转转一圈,幕后黑手还是落在了林贵嫔的头上。
    汇报之人在皇后的示意下躬身退出凤仪宫主殿,秦渊的面色阴沉,黑眸中蕴满了怒火。
    “来人,去将林氏带过来。”
    他本以为让林贵嫔禁足在自己的宫中,既是惩罚,对她亦是好事。
    没有长乐需要照顾,也没有旁人屡进谗言,这么多天,她总能冷静下来,好好静思己过。不要再总是挑战他的底线,更不要一再做出逾矩之事,让自己变得疯疯癫癫不像话。
    不曾想,事已至此她还不认为自己有错,从头到尾她心中都只知怨恨旁人,认为自己落到这个地步全是旁人害的。
    剥去荣华,独身一人,仍然不知悔改,实在是愚不可及。
    *
    凤仪宫内,沈霁坐在下首,抬眸看向陛下和皇后,欲言又止半晌,最终没开口。
    其实对她而言,林贵嫔固然可恨,可这件事背后定然还有一只手在推动。
    一个烧火丫头怎么会让她去膳食,迷药是哪儿来的,地形又是如何得知?
    怎么偏偏就这么巧,让林氏送进宫帮林贵嫔的人和林氏见了面?
    林贵嫔恨沈
    霁入骨,也没有能力筹备更周密稳妥的陷害方式,所以牺牲沐晴这个棋子一击毙命才痛快。但此举虽然行迹好查,可最关键的刺杀却只需沐晴一人就可完成,能调查的线索便少之又少。
    这三日里,沐晴所认识的、接触的人都反复询问了个遍,均不能查出有效的信息,可见这一计让那人藏得很好。
    若是沈霁成功身死,林贵嫔也会死,她坐享渔翁之利,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沈霁虽然怀疑是宜德妃,也的确是她最有可能,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她和宜德妃并无结怨,加之宫中如今对她不满的人也有许多,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偷偷推波助澜也未可知,沈霁不能百分百确认。
    但她不再向陛下和皇后娘娘提起的原因,最要紧的还是因为她这次遇刺,陛下和皇后娘娘重视之程度已经到了前朝后宫无人不知的地步。
    她遇刺固然可怜,但到底平安无事,陛下如此看重,简直要把后宫翻个遍,已经有不少人不满因她而闹得后宫不宁,流言纷纷,后宫都如此,前朝更不用提了。
    被捧的太高,太过引人注意不是件好事,沈霁心中始终不安,有坠落之危。
    陛下和皇后派这么多人查都没查出结果,她再揪着不放只会更加惹人不满,既如此,便将这件事停在林贵嫔这里才最好。
    *
    长信宫离凤仪宫只隔着宸佑宫,不出半个时辰,林贵嫔便被带到了。
    她从门口缓缓走来,仍穿着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华美宫裙,乌发高挽,满头珠翠,走路的时候脖颈挺直,下巴微微扬起,神情充满了高傲和尊贵。
    可同样的打扮和同样的神情,落在如今林贵嫔的身上,却让人觉得既可怜又唏嘘,既讽刺又悲哀。
    她原本的身材苗条匀称,如今却消瘦憔悴,像一朵快要开败的花朵,她的头发曾经乌黑浓密,现在却干燥如草,就连身上那件华贵的宫裙,也色泽黯淡。
    相比沈霁如今的美貌逼人,仪态万千,不可谓不讽刺。
    她缓缓走来,停在了陛下的跟前,原本高傲的神色逐渐变得哀伤、自嘲和绝望。
    秦渊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没有半分再无怜悯。
    林贵嫔垂下眼睛,向陛下行礼,跪在了地上。
    见她行径,秦渊冷笑了一声:“朕本想亲自问问你,这件事可是你授意的,看你现在这情形,朕也不必再问了。”
    他嗓音沉了下去,厉声道:“沐晴就是你,派去刺杀玉贵嫔的。”
    林贵嫔缓缓抬起头看向陛下,又看向沈霁,突然大笑起来,笑了许久,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正是臣妾派人做的,如何,陛下可满意了吗?”
    她言语无状,行迹疯魔,哪儿还有个嫔妃的样子?
    秦渊看得眉头紧皱,沉声斥责道:“林贵嫔,你成何体统!”
    “残害嫔妃,在宫中行刺,你可知是怎样的大罪!朕让你禁足是为了让你反思自己的过错,你却不知悔改一错再错,分毫不改,只知怨恨旁人,你
    是连长乐都不顾了吗!”
    说罢,秦渊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彻底失了所有同她说话的念头:“朕对你一再忍耐,不成想,你早已不是从前的林璇玑了。”
    林贵妃的眼睛渐渐红了,癫狂地笑着反问:“我何错之有?我没错!错的是沈霁那个贱人!”
    “若不是沈霁夺走了您的欢心,您怎么会
    不再喜欢臣妾了?若不是沈霁狐媚勾引,吹耳旁风,臣妾又怎么会失宠!”
    她指着沈霁放声吼道:“从前再过火的事情您都可以不过问,可自从她来了,就一切都变了!降位,禁足,连长乐您都能狠心夺走,臣妾已经因为她失去了一切,您要臣妾如何才能不恨!怎么才能咽的下这口气!”
    林贵嫔的眼泪汩汩而出,双眼通红,充满了对沈霁的恨意和不甘:“陛下,是臣妾先认识的您,是臣妾和您青梅竹马!纵使皇后不是臣妾,可只要有您的爱,臣妾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可凭什么,凭什么她抢走了一切,凭什么她来了以后您来长信宫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一个平民出身,怎么比得上我和陛下的情谊!”
    “我想尽一切办法补救,可您呢!可曾看过我一眼!我要她死!我要她死!我林璇玑得不到的,她沈霁也休想得到!”
    “我林家满门荣耀,我林璇玑一生骄傲,绝不容许沈霁这贱人踩在头上!”
    “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秦渊皱着眉重重拍向桌面,巨大的响声和杯盏碎地的声音连皇后和沈霁都吓了一跳,可见陛下的怒火已经升至了顶峰。
    “来人,将她拖下去!”
    门口候着的侍卫立刻将林贵嫔一左一右架出凤仪宫内,她却仍然疯狂的大笑,状若疯魔,没有任何的理智可言。
    沈霁看着林贵嫔被人拖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心中并无什么波澜。
    她会一步步走到今日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是她不满自己得宠步步紧逼,也是她被身份荣宠和陛下的宠爱蒙蔽了双眼,不知害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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