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母亲在家,他还觉得家里有人调节,他也不至于这么担忧他的处境。
    母亲总是会帮他说话的。
    可母亲应该这会儿在“度假”,顾不上他,他难得和父亲单独相处,难免会对父亲强大的气场感到不安。
    正当他道完那一声“爸爸”,准备溜回自己的房间时,沈光耀冷不防地摊开了一本化学教材。
    他面无表情地问:“元素周期表学了吗?”
    沈珏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应声道,“学了。”
    “那你给我背前一百位。”
    沈珏惶恐万分,对于父亲不按常规的突击检查,心中毫无防备,只能吞吞吐吐道,“不是,我们老师只要求记住前二十位的。”
    沈光耀面不改色,冷声道,“那你就背前二十位吧。”
    看上去沈光耀已然放宽了要求,降低了水准,然而,他将沈珏试图逃脱的丑态尽收眼底,眸光深处的不屑和看不上更是一览无余。
    可沈珏其实连前二十位也背不上来。
    他还想着站在父亲背后趁父亲不注意之时,立马偷偷在手机上查下这个什么元素周期表……可他总觉得父亲身后也有一只眼睛,会时刻注意到他那点小动作,于是沈珏根本就不敢碰手机。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对于前十位,沈珏尚且背得磕磕绊绊,更别提从十一位钠开始,他根本就想不起了。
    “不是说老师要求背前二十位的吗?”
    男人掷地有声的询问,令整个中式的客厅都肃穆了起来。
    “我……我没用心学。”沈珏极度诚恳,又极度胆怯。
    沈珏的坦诚并没有换来父亲的理解。
    沈光耀几乎不假思索,就做出了心中的判断,“我认为就你这样整天混迹电竞酒店,游戏厅的作风,想要继承我的公司简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父亲没有打骂,可他的言语却远比打骂更伤人。
    沈珏随即低下了头,对着父亲的审视一言不发,他本打算直接灰溜溜地上楼,但他却发觉家里的管家婆婆突然趁他们父子的这一场审问结束以后,特意等着他们俩全都在场的时候,宣布了另一个重磅的惊天消息。
    云姨语气有礼有节,但这并不妨碍她说这些话时的残忍无情。
    “先生,您的太太并不是在海外度假,而是搬出去了。太太的意思,大抵是不想和先生继续过了,她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并且让我传达给先生,她明早会派人送来一份文件。”
    硬是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沈珏,也能从云姨的话中听出个大概,那份文件也不大可能是别物,多半是母亲起草的离婚协议。
    他那纹丝不动的父亲突然站直了身。
    愣在了那里。
    眼里是他生平从未见到过的颓唐和想要毁掉一切的决心。
    第9章 第九天
    沈珏也是生平头一次见到无所不能的父亲露出此刻力所不能及的样子来。尽管他极力克制,但有些东西正如感情,流沙逝于掌心。
    他抓不住。
    他的愤怒像是找不到头绪。
    劈头盖脸的自然先是问候自己,“沈珏,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蠢事惹得你妈妈生气?”
    沈珏的衣领被抓起,在父亲盛气凌人的怒火之下,他一下子感觉失去了重心。
    沈珏本来要为自己狡辩。
    因为他和妈妈近来根本就没有起过所谓的冲突,何来气走了妈妈一说,更何况,母亲离家时还给自己一笔不小的零花钱,着难道不是他们母子之间友好的表现——
    不过也正是那笔不菲的钱财,以及母亲给钱时的语气和动作,一下令沈珏察觉到一丝隐约的不安。
    母亲的这笔钱不像是出于母子之间的情面,更不可能是母亲一时的慷慨……更像是临别前夕一笔不少的安抚费。
    也许,母亲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决心要走。
    沈珏虽说从这些蛛丝马迹里发现了母亲离开的决心,但他并不认为母亲真正的离开与他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爸,这和我没关系……”
    沈珏急于撇清自己。
    兴许是父亲还像对待小朋友的方式粗暴地对待自己,这让沈珏心中横生了几分恼意。
    “谁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沈珏再度提及母亲时的语气竟然还有几分说不上的埋怨,好像自己之所以被父亲腾空拎起,遭遇了这些不人道的对待,也全权推在颜暮一个人身上。
    沈珏推卸得毫无负担,只觉得唯一无辜受害的人是他。
    至于父母之间的事,他并不想过问太多,至于他们夫妻关系变得淡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不然,父亲也根本用不着自己传话。
    沈珏悬在半空中,硬是挣扎了老久,也没有换来他父亲的半分心软。
    直至这个家的管家婆婆云姨再度发话。
    “先生,太太离开前的确没有和小少爷起过冲突。”云姨不紧不慢来了这么句,而之所以不更早的说明,显而易见,是因为她对小少爷的态度也是十分不满。
    她从不认为那是身为子女所具备的基本素养。
    在撇清自己职责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嘲讽自己母亲在外受了什么刺激。他目中无人,对母亲的口吻亦是没几分尊重。
    云姨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痛心疾首,明明小少爷在先生刚发迹的时候分明不是如此的狂妄且无知,他年幼时的笑起来的酒窝也可爱纯真……她也不清楚在小少爷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才养成了小少爷逐渐变成今天这副顽劣又自以为是的模样。
    一经云姨解释。
    沈珏脸上立马露出“看吧,你错怪我了”的神气表情,沈珏起初对母亲离开的这件事麻木得不像话,从来并没有觉得颜暮的离开会对这个家造成任何的改变。
    他无法明白他父亲脸上的风云变化。
    只认为这是母亲抬高身价的一种做法,若是爸爸愿意今晚去哄,那她说不定明天早上就会回来。
    但父亲始终没有松手,哪怕他因为手掌用力,脖颈之上也微微泛起了红意。
    “爸,我今天在放学的时候好像看见妈了。”
    如果不是这点微不足道的情报,沈光耀的手还不足以厌倦般地松开了他。
    “有话就说。”
    而沈光耀本人或许没有注意过,他习惯上位者自居,故而就连询问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地多了一分压迫的气息。
    这令刚刚落地、呼吸还没来得及平静下来的沈珏无所适从。
    尽管他嘴上说着管她受了什么刺激,但他又以为,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没有必要说这些桃色绯闻,他并不认为他父亲的自尊会允许他接受这些。
    “可能就是来学校看我一眼吧。”
    沈珏试图打个马虎眼,草草敷衍过去。
    这漫不经心落入沈光耀的眼底,更是视为对家长权威的一种挑战。
    沈光耀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耐心,他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不交代个明白,那我觉得,日后也没有必要留你在这个家了。”
    沈珏从未像今天一样彻底了解父亲的愤怒。
    明明没有任何的刑讯逼供,但是他的话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道了嘴边,经不起任何拷打的他几乎已经脱口而出,“我看见了……”
    “说!”
    干净利落的一个字仿佛也意味着最后的宣判。
    沈珏的确有心隐瞒,但他隐瞒不了多久。
    “我看见我妈上了别人的车。”
    “什么人?”沈光耀追问,深棕色的眼眸如鹰隼般尖锐,“该不会是别的男人吧?”
    而沈珏的默不作声已然是无声的答案。
    他不是不说话,而是不敢再说话。
    沈珏不知道如何形容今天他撞见的父亲,但是他的嫉妒溢于言表,他不再像是那个为人敬仰的父亲,原来他也是个凡夫俗子。
    ……
    颜暮没想到短短几天的功夫,苏成大的牛肉馆要开业了。
    兴许是运气还不错,他们选的商店铺子原本做的也是餐饮,也曾经精装修过,所以苏成大和她的老婆对里面的布局并没有作太大的调整。
    原先旧设备里的电磁炉,他们也没嫌弃,而是选择了接着用。
    那上面的水渍和油腻的痕迹早已被勤劳的夫妇一扫而空,整个店铺都格外清爽,就连地砖缝隙里的乌漆麻黑的污垢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洁无比的地板。
    苏成大老婆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系着围裙就等着苏成大这位传说中是豪门太太的股东过来。
    脸上的笑容更是热情洋溢。
    她再一次重复去问她那失败了无数次却又不放弃的丈夫,“你在群里通知过了吗,颜暮会过来吗?”
    “她投了钱,总归是要过来的。”
    其实苏成大也没多确信,颜暮鲜少参加一些同学聚会的,她为人低调,又不喜欢那些虚假恭维,他还回头劝自己老婆,“等会儿你多吃肉,少说话。”
    “怎就不能说呢?”
    苏成大的太太是东北那嘎的,说话起来特别豪爽,“我今天就是为了等她过来,跟她喝两杯的。”
    苏成大老婆心实,总觉得拿了人家贵妇太太的钱,不好好敬两杯,怎么聊表心意,又何能谈得上感谢呢。
    “我跟你说'别别别'。”
    苏成大有意阻拦,却发觉他妻子的大块头绝对是他拦不住的。
    他是妻子穿着平底鞋,才给他平起平坐的资格,换双鞋,他可能就没这资格了。
    苏成大的班级同学陆陆续续到达,要说这来的人里面说话说得最圆滑的,还要属他们班长,就是那个曾经在群里不让他接着发说要踢了苏成大的。
    这会儿,最会说话的还得看他。
    老班长还没喝酒,面孔已经发红了,像是从另外一个场子奔赴而来,他身上带着几分酒意,以曾经的班长自居道,“老班长我啊,看着你们一个个虽说没有飞黄腾达,但是把日子过成这样和和美美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边苏成大的老婆也只能干笑笑,倒也接不上什么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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