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与康岩见面是什么时候?”
    “上周末的家宴。”
    “局上都有谁?”
    “我妻子康雅君,还有我们的儿子康源。”
    “康岩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你们之间关系如何?”
    “你们应该知道,我不仅是康家女婿还是康家养子,这声爸我可以说是叫了半辈子。”康启轩说着说着,突然垂下了眼眸,“所以我与康岩之间是翁婿情,更是父子情。”
    看到康启轩这般悲伤难掩的样子,老陈不免轻声说了句节哀,于勇超亦假模假样地咳了两声,才接过了话头。
    “我们联系到康雅君时她人在美国,而且已经定居美国好一段时间了,康源也在美国读书。所以,你们夫妻二人之间......?”
    在谈及妻儿时,康启轩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捕捉到这一反应,于勇超不禁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问到了关键,却不知老陈在心里暗骂他自作聪明。
    这问题不该问也没必要问。
    康启轩虽刚迈入四十后半,却因为工作的关系,脸上不可避免地生了许多沟壑,眉宇间也有挥之不去的疲态。在听到于勇超的问题后,他又适时混入了些苦涩,像是早都想好了应对策略一般。
    毕竟一个四十岁便做上副厅级干部的人,一个甘愿入笼的老鹰,怎么会不善演戏呢?
    “嗯我知道了,辛苦了。”
    老陈的电话并没有让顾珹感到意外。这场询问不过是走个过场,现阶段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也是正常。
    虽然已是秋天,但南地夜晚仍有不少蚊虫。它们闻着强光灯的味道而来,在地面映上无数灵动光影。
    挂了电话后,顾珹再次投入到了现场验尸工作中。他虽然不上手,但会时不时地发问。
    “教授,您之前见过类似情况吗?”
    “说句实话啊,我解剖过的高坠遗体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了,可像这样摔成两段的,实在少见。”
    “死者腰部很可能遭受过攻击,所以才会在落地时上下分离。”祁星宇接着道。
    “林默你觉得呢?”万教授不置可否。
    突然被点到名字,大家一时间都将目光放到了自己身上。林默转转眼睛思考了下措辞,才开口:“我、倒是见过类似的遗体。”
    此话一出,一人神色晦暗不明,一人表情古怪诡异,只有万教授满头雾水。
    “淮城前几年有过类似案件,而且也是发生在这里。当时这大厦还是个烂尾楼,该死者在下落途中撞到了临时钢架,才在生生摔成了两段。”
    祁星宇闻言,扬起下巴打量起了眼前的高楼,一脸不可置信。其余人接着讨论,唯独他陷入了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才出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竟然连时间都大差不差。”他喃喃道。
    “我也是查了查,才知道事情就发生在几年前的今天。”林默狐疑地看了祁星宇一眼,“那案子经的是我师傅的手,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当年那位死者的伤并非一次形成,不过因为钢架上的痕迹与特殊伤势吻合,所以最终以自杀结的案。”顾珹适时开口,为过去之事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再加上相似的死状,这已不能用巧合二字来简单概括了。
    “原来如此。”万教授终于明白了事情前后,“不过现阶段只能等待坠落点的确定了。必要的话,后期可能还得做一下相关实验。”
    闻言,顾珹和林默都赞同地点点头,但祁星宇却有些魂不守舍。
    万教授有所察觉,于是朝他抛出了个问题:“你小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祁星宇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我好歹是淮城人。”
    “平时也没见你把其他日子记得这么明白。”
    “哎哟我的好师傅,您这又翻的是哪门子的旧账啊?”
    祁星宇那京片儿不自觉地跑了出来,老头接着嘴巴一撅,耍起了赖皮。
    转眼已是深夜,瞌睡虫瞬间席卷了整座城,周围居民楼的灯也随之灭得七七八八。
    关于本次事件的各种谣言已在网上疯传,所以看热闹的民众早都回了家,路两旁自然有些空荡荡的。
    在卸下装备的空挡里,负责铲尸的人员交替上阵,准备把遗体打包送进验尸房里去,顾珹也电话联系了两辆警车,把几位法医分两路送了回家。
    等到工作收了尾,顾珹终于有了喘气的时间。
    他坐在路边的公交站里,点了只久违的烟。短暂的吞云吐雾并没有带走烦闷,他抬头望天,明明月亮大如圆盘,却忽然连呼吸都觉得无趣。
    细密白雾逐渐蔓延开来,后与微凉空气一道再度被纳入肺里。
    顾珹收回目光平视前方,直到烟燃到尽头。他刚想掐灭烟头转身离去,却意外被一抹身影吸引。
    马路对面,路灯之下,蹲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大约是因为缩作了一团,所以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她身上裹着件针织长外套,衣摆不免触地。手机屏幕光映在脸上,依稀可见她表情之严肃。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起了身,大约因为起得突然,所以伸手扶了把路灯。下一秒,她又高高举起了手机,把摄像头朝着马路对面,显然是想拍些什么。
    也就是在这时,二人目光交汇。
    女人下意识地后退,顾珹不由得地往前,一切都出于本能。只是等到后者躲开车流跑到对面时,却发现对方竟然还站在原地。
    她站在路灯下方,身上全是阴影,像是穿了一身黑。
    顾珹徐徐往前,手摸向裤子口袋,在走到女人跟前时刚好把警察证掏了出来。
    “你好,这里不能拍照,请立即把刚才拍的照片删除。”
    走到这个距离,他终于看清了女人的打扮。
    黑色针织外套垂至小腿,里头穿了件缎面吊带裙,颜色像红酒,也像红宝石,总之衬得人十分白皙。目光上移,随之撞入脑海的是一张莹白面庞。
    “警察同志,我就拍了拍月亮,这也得删吗?”她歪歪脑袋,笑着问道。
    “......”
    这借口实在荒唐,但顾珹挪开视线看向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机,发现果真是张月亮,一时又有些语塞。
    “介意我往前翻翻吗?”
    “介意的。”
    顾珹把话说得客气,却没想到这女人蹬鼻子上脸。于是他迅速把笑容卸下,换上了副应对犯人时的表情,又道:“这位女士,泄露相关信息可能会影响案件侦查,也可能会侵犯被害人隐私,所以我现在需要检查您的相册,请您配合我的工作。另外,请您出示一下身份证,”
    “我没带身份证......”
    “报姓名和号码也行。”
    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的,女人突然变得十分配合,不仅乖乖地将姓名和身份证号码都报给了他,然后还把手机也塞到了他的手里。
    “具体是哪两个字?”
    “前程的程,尹是伊人的伊去掉单人旁。”
    “程尹。”
    “对的。”
    在知晓这人身份之前,顾珹都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闹剧,但听到这里,便不得不改变想法了。
    他抬眸看向程尹,眼里满是打量意味。
    五官精巧,梨涡含笑。
    嗯、
    确实有几分相像。
    顾珹默默收回目光,把身份信息都记下才翻起了相册。
    女人大约是趁着他过马路的时间,把某个时段之前的照片都备份删了去,所以并没有让他抓到把柄。可事已至此,又不能直接放过这人,于是他指着仅剩的几张照片,道:“把这几张都删了。”
    “拍个月亮都不准?”程尹不满地抿抿嘴,后又把双手举到他面前,“大不了你把我拷回去,我倒要听听别的警察同志怎么说。”
    “这事儿我说了算。”
    “哎哟这位同志很不讲理嘛。”程尹前半句说得轻飘飘,后半句不依不饶,“依得是什么法?又是第几条第几款?”
    闻言,顾珹将警察证和笔记本都塞回了口袋里,后竟真的拿出手机检索了起来,把程尹看得一愣一愣的。
    “根据《民法典》第1019条第2款规定,未经肖像权人同意,不得制作、使用、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那几张照片里有我,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删除。”
    “噢~民法典啊。”程尹从顾珹手里抽回了手机,然后摆摆手,“那你说了可不算,法官说的才算。”
    她说完便欲离开此处,却被人反手拽住。
    那手腕纤细骨感,好似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折断,实在弱不禁风,想到这里,顾珹不禁皱了皱眉头。
    “警察同志还有什么事吗?”
    “留个联系方式吧。”
    “嗯?”
    “不是作为民众。”
    顾珹把程尹拉回到自己面前,强调道,
    “而是作为被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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