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夫人。”
    梓兰道了声谢,而后跟李妈妈往外退去。
    她们走后。
    很快院子里跪着的其余人也被陈氏发话起来了,跪了这么久,一群人都不好受,但也不敢消怠耽搁,一个个各自找活干,都不敢闲下来,生怕被陈氏看到再遭一顿罚。
    李妈妈和梓兰一路走到外面。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长舒了口气。
    停在院子外面,李妈妈拿手揉了揉还作痛的胸口,余光瞥见梓兰脸上的伤,李妈妈手上动作一顿,叹了口气哄人:“夫人就这个脾气,你……今天就好好去休息下。”
    梓兰垂着眼眸点了点头:“我知道,妈妈也好好照顾自己。”
    李妈妈心里安慰,她自己也有个女儿,早些年嫁出去了,平素不大能瞧见,梓兰跟她女儿年纪相仿,平日她在府里也没少受梓兰的好,梓兰做事妥帖,性子又柔顺,李妈妈是打心眼里喜欢她。
    知道她今天受委屈了,便又哄了几句。
    梓兰听她哄劝,未说别的,跟李妈妈说了句便转身离开了。
    李妈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知道梓兰这是寒心了,她自己不也是?伺候夫人几十年了,还不是夫人想打的时候就打,想骂的时候就骂?心里想到之前儿子女儿提议的事情,那时她舍不得夫人,也舍不得在国公府的待遇和富贵,如今……她转身看了眼身后,手放到胸口,疼得又嘶了一声。
    看来她是真的该为自己好好着想下了。
    胸口和身上都疼,李妈妈正想离开,便见不远处有个外房的管事过来了,只能停下脚步。
    那管事看到李妈妈这个样子惊得瞪大眼睛:“您这是……”
    李妈妈皱眉,没答,而是问:“什么事?”
    管事猜到什么也不敢多问,说了刚才后院发生的那些事。
    李妈妈震惊:“你说西院那位把一个家丁的手给扭断了?”
    “可不是,我都吓了一跳,那家丁的手都扭曲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回来。”管事到现在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他也去看过那个家丁的伤,实在骇人,“您看这事要不要跟夫人说下?”
    李妈妈沉默半晌才说:“夫人今日心情不好,就别去说了。说到底也是那家丁自己的错,无缘无故去招惹那位做什么,虽说他不受待见,但至少也姓裴,以前年纪小,欺负几下也就算了,现在他都多大年纪了还上赶着闹事。”
    “这种下人还是趁早打发出去算了。”
    她是陈氏身边最受待见的心腹,管事自然都听她的。
    她点点头:“那我就不说这事了,那家丁要是能治就留,不能治就给点钱让他离开吧。”
    反正他们府里也不缺下人。
    李妈妈点点头,等她走后,不由朝西院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记忆中那个眼睛黑黝黝,看人的时候总带着提防的小孩,她不禁又想到那日大夫人难产血崩时的样子……
    时隔十六年。
    但她仿佛还能记得那日她的惨叫声有多么痛苦,轰隆隆的雷声之下,女人的惨叫、婴儿的啼哭,还有被血浸红了的被褥……
    不知道为什么,李妈妈竟狠狠打了个冷颤。
    不敢多想。
    她小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就打算走了。
    有丫鬟出来正好看到她,发现李妈妈脸色苍白,不由语气关切地问了一句:“妈妈,您怎么了?”
    李妈妈岂会跟她说那事,摇了摇头:“没事。”
    又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皱眉:“这些都是什么?”她认出是夫人素日用的那些东西,其中那个药枕,夫人还十分喜欢,她奇道:“好端端的,怎么都扔了?”
    丫鬟压着嗓音回道:“这些都是徐小姐往日送的,夫人今日被徐家那位罗妈妈指着骂了一通,回来就把徐小姐送的东西都给扔了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但李妈妈还是皱了眉,夫人素日用惯了这些东西,尤其是这个药枕,这猛地丢了也不知道夫人以后能不能睡好?这要是以前,李妈妈肯定是要再去问问夫人,但今日……胸口火辣辣的疼正在提醒她夫人今天有多气,这个当口跑进去说这些,她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李妈妈想了想还是没说,挥手打发人下去了。
    ……
    另一边。
    梓兰回到房间的时候,春晓已经回来了。
    她们是陈氏身边的大丫鬟,跟别的小丫鬟住通铺不同,她们是两人一间。
    春晓正躺在床上吃她娘偷偷给她的糕点,看到梓兰进来,她下意识想把手里的糕点藏起来,待瞧见是梓兰又放下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梓兰在他们府里就是烂好人。
    春晓虽然不喜欢梓兰,但也放心梓兰不会跟夫人去说什么。
    她放下心继续悠哉悠哉吃起糕点,再一看梓兰真跟她娘说的那样肿着一张脸。她向来不喜欢梓兰,明明她们都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但无论是夫人还是其余人都明显更喜欢梓兰,这会看她脸色苍白,脸还肿着,脚步虚浮,明显是受了打击的模样,不由起了看笑话的心情。
    “哎呦呦,看看我们的梓兰姑娘这是什么情况啊?你不是最受夫人待见吗?怎么现在还遭夫人打了?”
    她坐起来,冷嘲热讽。
    梓兰没搭理她,回到自己的床铺就拉下了床帐,连鞋子都没脱就背过身。
    春晓觉得没意思,嘟囔一句:“装什么啊?”想到她娘刚才说的等夫人心情好的差不多了,她再去送东西哄夫人高兴,现在梓兰都回来了,估计夫人心情也差不多该好了。
    她虽然平时爱偷懒。
    但这种关头倒是知道孰轻孰重,也没再搭理梓兰,她吃完最后一块糕点就拍了拍手出去了。
    门没关。
    梓兰也懒得起来。
    她依旧躺在床上,过了这么久,脸好像已经麻木了,不怎么疼了,但那股子火辣辣的感觉仿佛还在,她闭上眼睛都能想起自己在大门口被陈氏当着一群人打脸的样子。蜷在胸口的那双手在发抖,闭着的眼睛也好似有泪水从里面滚倘出来。
    她自幼便被卖进裴家了,从一个小丫鬟一路做到陈氏身边的大丫鬟,没有人知道她付出了多少。
    做丫鬟不容易,做陈氏身边的丫鬟就更不容易了,她这么多年谨小慎微、慎言谨行,以为自己被陈氏真的看中,没想到在陈氏眼里还是一个随意可以打骂的贱仆。
    想到陈氏今日在大门那一句——
    “明日直接找个人牙子把你们发卖算了!”
    这或许只是陈氏在气头上说的,可谁能保证她会不会这样做?想到那个可能,梓兰忽然浑身颤抖地坐了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也没人,而她穿着鞋子坐在床上,神色苍白,她两只手用力握着,那双平日温和柔顺的眼睛在这寂静的屋子迸发出以前从未有过的锋锐和野心。
    她不想再过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了!
    第13章 家人
    此刻的徐家又是不一样的模样。
    相比裴家闹哄哄又让人战战兢兢的样子,徐家倒是显得十分岁月静好。
    罗妈妈走后,厨房就送来了吃的,都是云葭素日里爱吃的东西,腊花梅球儿、萌芽肚胘、白晒荔枝、茭白鲊、银丝肚、笋焙鹌子还有一大碗番茄牛肉馎饦。
    徐冲父子二人也没离开,留在云葭的房间陪着云葭一起用膳。
    父子俩这两日也没吃什么东西,云葭突然晕倒,他们心里焦急,哪顾得上吃喝?现在看云葭醒来倒是胃口大开,不过也没顾着自己吃,而是先给云葭夹着菜。
    桌上菜色很多。
    都是云葭平日喜欢吃的。
    但云葭刚刚醒来,胃口不大好,眼见自己面前的空碗快被他们堆成小山样子了,忙出声阻拦:“阿爹、阿琅,你们别只顾着我,我自己会吃。”
    徐冲看她那只碗的确放不下了,倒是没再坚持,不过还是给云葭盛了一碗馎饦让她先填饱肚子。
    时下有冬馄饨年馎饦的讲究,意思是冬至吃馄饨除夕吃馎饦,但徐家没那么多规矩,向来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云葭平日就好这一口馎饦,加上番茄新鲜爽口,再放上几块家里厨房特别腌制的酱牛肉,即便是胃口再差的时候也能吃上一小碗。
    盛情难却。
    而且云葭也的确有些饿了,还有些怀念家里这一口味道。
    家里厨房几位妈妈都是她爹特地从外面给她高价请回来的,徐冲自己在吃的上面从来不怎么顾忌,一口热汤一块面饼就着也能吃,但对自己这位宝贝闺女却是样样求精要细,家里厨房几位妈妈几乎是涵盖了各个菜系,什么都会做。
    前世云葭嫁到裴家的时候,这些妈妈也跟着云葭过去了。
    她们都很忠诚,只可惜最后一个个都被陈氏想方设法讨要过去,最后又不知道被陈氏转手送给了谁,那时云葭并不肯,这些妈妈自幼照顾她,她有感情。
    可裴有卿也说到了她的面前。
    他说这是哄母亲的好机会,又说不过几个妈妈,日后他再替她找便是,她其实并不想要再找,即便再找也是不一样的,可为了裴有卿,她还是示了弱。
    可示弱的结果就是自己身边人一个个都被陈氏要了过去。
    “怎么了?”
    徐冲就坐在她对面,见云葭拿着汤勺却一直不吃,不由皱眉,“是不是不合胃口?我让人重新给你去做。”他说着就要喊人去厨房吩咐。
    徐琅也看着她,目露担忧。
    还好云葭及时反应了过来:“没有不合胃口。”
    怕阿爹和阿琅担心,云葭收起心思,在他们的注视下先喝了一口番茄汤。
    熟悉的汤底果然爽口。
    即便云葭刚才再没胃口,这一口下去也仿佛活了过来,不由又喝了一口。
    父子俩见她终于肯动筷了,终于松了口气,他们也相继吃了起来。
    云葭先喝汤,又吃了一筷子馎饦一片牛肉,旧日的口味让她食指大开,云葭不由又多吃了几筷子,想到番茄是谁送来的,她又开口询问:“霍姨最近在燕京吗?”
    徐冲吃着东西含糊道:“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徐琅倒是接过话:“我前阵子看到霍姨了,不过她说最近要去苏州走一趟,估计要过阵子才回来。”
    云葭点点头。
    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霍姨的确是不在燕京的,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左右她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出事了,她也已经嫁给了裴有卿。
    霍姨是阿爹早年从人贩子手上救下来的。
    她原本是富商之女,因家中就她一个女儿,又无兄弟,家里舍不得她出嫁便给她招了个女婿。这赘婿起初也是老实本分,却在霍姨怀孕之际逐渐掌了家里的权,仗着霍姨那时大着肚子不易,更是一点点吞并了霍家的产业,等霍姨反应过来的时候,家里的那些管事掌柜不是被人赶走了就是被他收拢了。
    后来那人越发猖狂。
    不仅带女人进霍家,还想逼死霍姨。
    霍姨自知生产之际便是她没命之时,索性逃离了霍家,打算到外面找到她父亲的旧友再想法子挽回霍家的根基,可她的命实在不好,大着肚子离开,先是没能保住孩子,后来更是在虚弱之际被人贩子盯上。要不是阿爹那时正好路过救下她,恐怕以霍姨那样的烈性现在早就香消玉殒了。
    后来霍姨在阿爹的帮衬之下重新拿回了霍家的基业,又把她那个夫婿送进牢狱。
    这些年霍姨的生意越做越大,前些年更是把根基埋到了燕京城,燕京城现在一些受人追捧的铺子背后都姓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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