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经开头,便没法收回了,追月看着他继续说道:“姑娘昨日就去了庄子,至今还未回来。”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裴有卿一扫面上的憔悴不堪,重新变得疏朗开阔起来,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云娘不会这样对他!原来她不是故意不见他,而是根本就不在府中。
    裴有卿脸上终于再次展露出明朗的笑容。
    既然知晓云葭在哪之后,裴有卿便有些待不住了,要走之时,他又看着面前的追月郑重道:“今日多谢追月姑娘这番告知,待我求得云娘的原谅后,再来感谢姑娘。”
    他说完朝追月拱手一礼,方才大步离开。
    很快裴有卿便翻身上马。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裴有卿没一会就离开了这边,而追月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方才往回走。
    她回去的这一路心情都很好。
    直到快走到房中时,听到前方传来一道严厉的女声:“你去哪了?”
    追月抬头,便见罗妈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榆钱树下。
    瞧见罗妈妈的身影,追月脸色微变,她立刻收敛脸上的表情,快步走过去与她问好:“妈妈。”
    “嗯?”
    罗妈妈淡淡颔首:“去哪了?”
    追月低着头,自然不敢说实话,因为紧张,她的双手紧紧攥着,声音也变得有些磕巴起来:“我、我刚才不舒服,去厨房了一趟。”
    罗妈妈见她这副模样,愈发皱眉。
    她倒是也未多想,这阵子这丫头不得姑娘喜欢,每次看到她也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到底是陪着姑娘长大的人,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罗妈妈向来外冷心热,此刻见她战战兢兢的便也放缓了些语气:“身体不舒服,就让别人替你跑腿。”
    追月听到这话,悄悄松了口气:“好。”
    她轻声应道。
    罗妈妈又问:“上次给你的名单,你看得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追月的脸色立刻又变了,她当然知道罗妈妈说的这份名单是什么,下意识地她抬头说道:“妈妈,我不想嫁。”
    罗妈妈听到这话,立刻又皱了眉:“什么想不想的,这是姑娘给你的恩典,你以为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这都是府里的青年才俊,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婚事,姑娘怜你从小跟着她,特地要你自己挑选,你有什么不想嫁的?”
    “还是——”
    她想到一个可能,皱眉审视起追月:“你心里已经有人了?”
    追月心下一跳,忙道:“我没有!”
    罗妈妈又看了她一会,方才收回审视的目光:“没有就好,你选个你中意的,回头与姑娘去说,你是姑娘身边头一个出嫁的,姑娘肯定会给你嫁得风风光光。”
    “再说你嫁了又不是不能留在姑娘身边了?以后你照样还是能留在姑娘身边替她做事。”
    追月红唇嗫嚅,还想说什么,有人过来了:“罗妈妈!”
    罗妈妈回过头,瞧见是后院做杂活的人,便收了与追月的话,撂下一句:“好了,你先去歇息吧。”
    而后她便未管追月,径直往人那边走去:“怎么了?”
    “您家那位又来找您了。”来人轻声说。
    罗妈妈一听这话就沉了脸,她未多语,只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便往后院那边走了。
    追月还留在原地,她脑子里还是罗妈妈跟她说的那几句话。
    她其实知道罗妈妈说的是对的,姑娘待她不薄,名单上的那些人在府里都担任要职,说句青年才俊也不为过,底下的那些姐妹知道姑娘给她挑夫婿,不知有多羡慕她。
    可她就是……不喜欢、不想嫁。
    想着此时去找姑娘的裴世子,追月在心里暗自祈祷,她希望世子能跟姑娘重修旧好,能重新在一起。
    *
    云葭并不知道裴有卿已经找来了,她跟裴郁刚到明家。
    明家位于庄子的最南边,这里靠近山脉,附近没什么人家,用篱笆围起来的一家农户,能看到里面还养着鸡、鸭,房子不大,打扫得倒是十分干净。
    还未进去,云葭就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拄着拐杖,手里拿着一只碗,正在喂鸡。
    明暄一路沉默不语,尤其是越靠近他家,步子就走得越慢,此时看到院子里的人却慌了神,也顾不上云葭和裴郁,他大步推开栅栏就走了进去。
    “爹,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会来喂的!”
    明暄说着一把从明长遂的手中抢过喂鸡的汤碗,作势要扶着人进去歇息。
    明长遂无奈喊道:“暄儿。”却又敌不过自己儿子的力气。
    直到看到院子外站着的一男一女,明长遂微微怔神,待瞧见两人身上穿扮,便知来人是谁了,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明暄的胳膊,说道:“有客人来了,怎么也不知道与为父先说一声?”
    明暄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他还带了人过来,沉默片刻,他没立刻带人回屋,而是跟明长遂说道:“是诚国公府那位县主。”
    明长遂早从云葭的那身打扮和气度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此刻他轻轻抚了下衣袖,郑重地与云葭行了一礼:“县主。”因为身子的残缺,他没办法行全礼,但他一身布衣、风度翩翩,不像农户,倒是更像一位先生。
    其实这样说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明家与其他人家不同,并非世代务农,明长遂也不是燕京人,而是从外乡来的。当初明长遂投靠此处也是因为得罪权贵,断了前程,本想带着妻儿离开老家来燕京讨生活,未想那权贵在燕京也有自己的门路,明长遂几次征聘西席都被人搅黄了,还被人赶出了燕京,正在他为难之际,看到了徐家这个庄子。
    云葭今日已托人了解了一番。
    知晓蔡泓说明长遂不错,也是因为最初他在这管事的时候,明长遂曾做过他副手。
    明长遂读过书,还有过功名,当初庄子的布置建设,他更是没少参与……只是后来蔡勇酒后轻薄了秦氏,明长遂跟蔡泓彻底闹翻,原本他想去报官,却不幸从山上摔下,之后又为了自己的独子只能选择隐忍不发。
    这么多年下来。
    云葭原以为会看见一个憔悴颓废的男人。
    未想男人一身布衣,虽于陋室,却并不见半点愤然颓废。
    他衣袂飘飘站在那,眉眼温和,让人忍不住去想当年他高中时是怎样的情景模样。
    “明先生。”
    云葭亦与人回了礼。
    明长遂未想她会回礼,神色错愕一瞬,想避开,然身体上的残缺让他没发立刻避开,只能侧过身子,算是不敢深受。
    他见云葭似有话要说,便与人道:“县主请进来说话吧。”
    云葭颔首。
    带着裴郁跟着父子俩进屋。
    明暄在外如狼崽一般,对谁都怀有警惕,动不动就龇牙咧嘴,但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却十分听话,如家养的犬猫,他扶着明长遂坐在主位,又被人指使着去泡茶。
    只泡了两盏,没给裴郁,他还以为裴郁是云葭的侍从。
    裴郁对此看也未看,他自小受人冷待,岂会把明暄这一番做派放在眼中,他垂眸,目光却落在明长遂的那双脚上。
    直到云葭与他说道:“阿郁,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跟明先生说。”
    裴郁方才收回视线。
    他垂眸看着云葭,长眉微拢,并不愿意她一个人在这。
    直到云葭又朝他笑了下:“没事,去吧。”
    裴郁这才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抬脚出去了。
    明长遂不知她有何事要说,但也跟明暄说道:“暄儿,你也出去吧。”
    明暄皱眉,但也只是犹豫了一瞬就点头出去了,他跟着裴郁出去,又不满人站在他前面,仿佛他才是主人一般,他立刻哐哐哐摆手摆脚快步往外走了几步,待走到裴郁身边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
    被撞得往旁边偏了下的裴郁:“……”
    默默看了明暄一眼,见他挑衅般回头看他,一副“有本事你跟我打一架”,裴郁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胳膊,未曾理会,继续往外走去。
    而留在屋子里正跟云葭说道“陋室粗茶,县主勿见怪”的明暄看到这副情形也是脸色微变,他又是紧张又是头疼无奈地跟云葭道起了歉:“抱歉,县主,小儿不懂事,回头我就让他跟这位小护卫道歉!”
    云葭看着裴郁的身影,淡声:“他并非我的护卫。”
    明长遂微怔:“那他是……”
    云葭收回视线,看着明长遂说道:“家人。”
    “什么?”
    明长遂这下脸色是彻底变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沉默寡言的少年竟是县主的家人,他是知道诚国公府的小少爷的,传说中是与那位诚国公差不多的性子,所以刚才虽然见这少年衣着富贵,他也未曾往这边去想。
    未想——
    他当即作势要喊明暄进来给人磕头道歉去,还未开口,云葭就先开口道:“我先同明先生说下我的来意吧。”
    明长遂自然没有不听的道理,他心里还紧张着,生怕明暄因为这个缘故出事,便听坐在一旁的明成县主说道:“令夫人的事,我已经知晓,蔡勇我也已经让人拿下了,不日就会有处置。”
    这事。
    明长遂昨夜就已经从明暄的口中知道了,他也没想到多年过去,竟然还能还淑娘一个公道。
    明长遂暂收起心思,低头与云葭道谢:“多谢县主。”
    云葭摇头,又说:“我已经与官府的人打点过了,不会有人知道令夫人因何而死,令夫人的墓,我也已经着人重新修缮了,这是我的心意,也是我的歉意。”
    这些事,别说明长遂不知道,就连一向爱往外面跑的明暄也不知道。
    此刻听云葭说起,明长遂神色怔怔,等回过神方才叹道:“其实县主不必如此,冤有头债有主,既然蔡勇已经伏法,前事便已经过去了,我和暄儿亦不会怪罪到旁人的头上。”
    “至于淑娘的死……”
    他和暄儿倒是不怕,无论淑娘因何而死,她都是他的妻子,无论是他还是暄儿都不会觉得不齿或是丢人,只是他实在不想淑娘死后还要遭人非议。
    更怕暄儿冲动,日后行错事,明长遂长叹一口气,忽然扶着桌子起身,又朝云葭郑重地行了一礼:“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县主了。”
    云葭忙道:“明先生快请起。”
    等明长遂重新坐下,云葭才又说道:“我今日来除了这几桩事外,还有一件事与先生商量。”
    明长遂说:“县主请说。”
    云葭看着明长遂说道:“我想请先生替我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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