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向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强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
    只要豁得出去。
    所以云葭怎么可能相信从这样的血海里面打滚出来的戚洪会与裴郁有什么因缘巧合,恐怕他们的初见肯定不会多好,何况他若肯用医术治病救人,又岂会沦落到于西市写信?她虽然不知道裴郁为何不肯用医术的原因,但也能想到应是有什么不好的缘由。
    可他既然选择了隐瞒,云葭也就不愿去多问。
    她继续任由裴郁牵着她的手,听他接着往下说,虽然裴郁说得十分简单,并未往自己身上揽一丝功劳,但云葭听完之后还是不得不心生感叹。
    他果然心细如发。
    也怪不得当年能稳坐刑部,甚至有望成为尚书之一。
    “怎么了?”未听到云葭的声音,裴郁不由心生担忧起来,他看着云葭问道:“我是不是哪里没做好?”
    云葭听到这话方才回神。
    “没。”
    她笑着冲裴郁说道:“你做得已经够好了。”即便是她,可能都想不出这样完美到无懈可击的法子。
    裴郁听到这话方才安心。
    他重新放下心,脸上也挂起了浅浅的笑容,直到想到一件事,方才又忽然皱起眉:“对了——”
    他想到林东带着钱逃跑的事了。
    怕这人回头又惹出什么麻烦,给她带来不便,裴郁觉得还是有必要先跟她说下:“我们今天走的时候看到林东了,他估计在外面偷看了许久,等那些人离开方才敢回家。不过他并没有给林大河找大夫,进去没多久就背着包袱出来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个罐子,我猜测里面装的是钱。”
    云葭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后续,不由蹙眉。
    她虽知林东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冷血,自己的父亲被打得昏迷不醒,他还能只想着逃跑,甚至把偷藏的钱都带走,不过不冷血的话,前世他也不会那么对罗妈妈了。
    “之后我让人盯着些,不会让他有法子来找罗妈妈的。”
    无论是林大河还是林东兄妹,云葭都不喜欢,甚至称得上十分厌恶,放过林东和林慈,不过是因为他们身上还有罗妈妈的那一点血脉。
    不过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点了,想要让她庇护他们却是痴人说梦。
    他们若是以后能好好孝顺罗妈妈,当个孝子贤孙,她也愿意给他们一点好脸色,不让人去为难他们,可若是他们还敢像从前那样对待罗妈妈,那她也不介意让人好好教他们做人。
    提到这一家子人,云葭自然不会感到开心。
    前世罗妈妈的惨状还在眼前,即便这一世这家人再倒霉再不睦,也无法抵消她心里的那些怨愤。
    可她与裴郁好不容易才能见面,她自然不希望把时间全都浪费在生气和这一家人上面。
    何况某人现在还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呢。
    看着那张熟悉面貌上的担忧和关切,云葭紧绷的脸重新得以舒缓,心里的那点愤慨也逐渐消失了许多,云葭看着裴郁柔声说道:“没事了。”她说完还安慰似的拿手指轻轻按了按裴郁的手,示意自己已经无事了。
    “说些别的吧,我们好久没见了。”
    裴郁听到这话,自是乐得如此,他才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别人的身上呢。
    “好。”
    他答应了。
    却发现云葭笑盈盈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开口。
    他实在习惯了寡言,平日除了课上回答先生的问题之外,大多时候,他都是倾听的那一个,可此刻被云葭这样看着,他也只是犹豫一下便开口与她说了:“我有乖乖听你话,这阵子三餐都有按时吃,饭菜都是热的,每日都有蔬菜和肉,没有乱吃。”
    “夜里也没有看书看得很晚。”
    “这阵子考试的排名也不错,先生夸我进步很大,还说我继续保持的话,秋闱肯定不是问题。”
    “每天早上我还会花两刻钟用来锻炼,骑射课也未曾落下,下次和徐琅比赛,我肯定不会输给他。”
    他一句接着一句往下说。
    把事关自己的那些事全都没有遗漏的与她说了。
    可他的生活实在太过贫瘠了一些,就连语言也十分苍白无趣,一点都没有意思,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听他说这些,他不确定,所以更为眼巴巴地看着人,舍不得把目光移开了。
    而被他这样看着的云葭却笑着问他:“还有吗?”
    “还有……”
    裴郁眼睛直勾勾看着云葭,话到嘴边却有些犹豫,怕说出来的话太过放肆,可迎着云葭明眸的注视,他还是看着她轻声说了:“我很想你。”
    云葭原本还笑盈盈看着裴郁。
    冷不丁听到这话,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长睫眨了好几下,他还是那样看着她,云葭也终于了悟自己并没有听错。
    哪曾想过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云葭的脸不禁变得滚烫起来。
    她试图想掩藏起自己脸上的红晕,想把脸撇开,可看着眼巴巴直勾勾跟小狗看人似的看着她的裴郁,到底还是没有舍得转开。
    甚至在他的注视下忍不住轻声同她回应道:“……我也是。”
    话音刚落就瞧见某个原先还有些紧张忐忑的人,双眸忽然变得明亮起来,身上的那点情绪也是肉眼可见变得明媚起来。
    他直勾勾地看着云葭,眼中全是璀璨的光亮。
    云葭想。
    倘若他真是小狗,恐怕这会一定已经在朝她摇起尾巴了。
    为自己的设想而忍不住想笑,可看着他目光灼灼的样子,又令人心生赧然,云葭脸颊温烫,最终还是轻咳一声,别开脸,岔开话题:“这个亭子,我们第二次来了。”
    她记得上次他们在这一起吃面,正是他与阿琅赛完马之后。
    原本还想与人说等挑个时间,他们继续来这吃饭,这里的风景还是十分不错的,却听裴郁说:“第三次。”
    嗯?
    云葭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他,疑惑:“第三次?怎么会是第三次?”
    她明明记得只有两次的时间。
    正当云葭困惑不解的时候,忽听裴郁与她说道:“还有一次,那次你喝醉了。”
    关于云葭醉酒一事。
    若是以前两人那样的关系,裴郁是肯定不会想着告诉她的。
    可如今。
    他却觉得说起来正好。
    甚至还有一份别样的甜蜜,一点别人无从窥探,而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云葭显然还没记起来,她轻蹙着眉:“我何时……”
    话还未说完,她忽然想起那次送季叔他们离开,她多饮了几盅新丰酒的事。
    她记得那次她好像的确是有些醉了,甚至回来的时候都有些不省人事,她还记得自己因为头晕还进了一个亭子里歇息,甚至还梦到了裴郁……
    只是醒来的时候却是在自己的房中。
    所以——
    那次不是梦?!
    云葭忽然睁大眼睛,想到自己那时自以为的梦,所以那些都是真的?她当时真的捏了他的嘴巴让他闭嘴说他吵?甚至还捏了他的耳垂,喊他裴小狗……?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云葭呆看着裴郁。
    裴郁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已然想起来了,或许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多,忍不住想知道她究竟都记起了什么,裴郁问她:“你都想起来了?”
    云葭无言,又愕然。
    “我那日……”她哑声开口。
    裴郁知晓她想问什么,便看着她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说:“你那日觉得我吵,说我烦人,拿手捏住我的嘴巴不让我说话,还说我吵。”
    云葭:……
    竟然还真是这样……
    她又睁大了一些眼睛,显然没想到自己醉得时候竟然还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还……”
    裴郁说到这的时候,忽然松开了两人原本紧握的双手,改为轻握她的手置于自己的耳垂处,就像那夜她对他做的那样,他主动握着她的手,然后如牵引一般轻轻一扯。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直勾勾看着云葭。
    能看到她怔忡之后的震惊以及试图想缩回去的手,可裴郁牢牢握着,怎么会允许她挣扎?她那点力气,于他而言,不过是螳臂当车,他只需用上几分力,她便毫无反抗之力了。
    “你那日就是像现在这样,揪着我的耳朵,说我……”
    ——‘裴小狗,你今天好吵。’
    云葭的脑中忽然想到这么一句话,耳旁也恰时听到一模一样的一句,记忆和如今重叠,女声和男声交替在一起,而面前的少年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灼灼的目光里似乎闪烁着一簇簇璀璨耀眼的火花,仿佛可以燃烧一切。
    让人只是这样看着都被那其中的炙热所感染,甚至,觉得滚烫。
    “阿郁……”
    云葭不知何时喑哑了嗓音,她被他牵着手,失去了挣扎的抵抗,竟似求饶一般轻声唤他的名字。
    可她不知道这样的时候用这样的嗓音求饶,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她没有注意到裴郁的眸光忽然暗了一下,只感觉到自己那只被人牵着的手似乎又多用了几分力,她还顾不上去看、去说,就听到裴郁与她说:“我喜欢你这样叫我,裴小狗,这是你给我的专属的称呼。”
    “再喊我一次。”
    “在你清醒时,再喊我一次,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祈求,脸则贴着云葭的手,把曾经想做的,却又不敢做的,此刻通通放肆大胆地做了一遍。
    他的那双眼睛则依旧看着云葭,直勾勾地看着。
    这样的夜里,这样的裴郁,就像摄人心魄的妖孽,让人毫无抵抗之力。
    云葭看着他竟然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
    她张口,竟当真如他所愿,轻声唤他:“……裴小狗。”
    能感觉到那只握着她的手似乎更加用力了。
    甚至变得微微颤粟起来。
    像是心愿满足后的激动和快慰,又像是卑微的信徒终于得到了神女的爱怜,裴郁甚至忍不住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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