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
    据她所知,林大河虽然做人不怎么样,但对这双儿女还算是疼爱,尤其是对这个女儿,说一句千依百顺也不为过。
    若不然也不会把林慈一个农家女养得这么刁蛮任性,什么都不会,只知道一味地索取。
    这两兄妹,一个见死不救,只顾着拿着钱财跑路,一个知道自己的亲爹出事,连回去看一眼都没有。
    实在是白眼狼!
    也亏得干妈没跟他们住在一起,要不然就这么两个人,干妈以后哪里还会有什么好日子?
    云葭听闻这番话,即便早有预料,也觉得这对兄妹实在是太过凉薄了一些。
    她脸上的神情又淡了一些,不过对此却也懒得再去评判什么,只撂下一句:“这事莫让罗妈妈知晓。”
    惊云自然知道轻重,忙答应一声。
    云葭又问:“妈妈如今身体怎么样了?”
    那日她与罗妈妈推心置腹谈了一场之后,翌日罗妈妈收到林大河那边的和离书忽然又喜又悲哭了一场,之后就病了。
    这阵子云葭就让她待在屋子里好好休息,倒也正好方便她隐瞒这些事了。
    她如今年纪大了,心重,云葭怕她回头知晓林大河现在的情况,觉得他可怜,还不如瞒着她。
    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会去烦恼那些没必要的东西。
    “先前奴婢才去看过,干妈今日的气色看着比前几日要好许多,只不过到底年纪大了,恐怕得好好修养一阵子。”
    云葭嗯一声,交待道:“让她好好将养着,什么都不用操心,若要什么珍贵的药材,你就直接拿着我的腰牌去库房拿。”
    “是。”
    惊云又答应了一声。
    “对了,姑娘。”她还有一事要与云葭说。
    “嗯?”
    云葭依旧没抬头。
    “那个跟林大河有首尾的方寡妇听说马上就要成亲了。”
    “什么?”
    原本一直一心二用翻看着账本的云葭听到这番话却愣住了,她似是不敢置信似的抬头看着惊云道:“你说谁要成亲了?”
    惊云显然也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刚才贵顺说的时候,她也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是个外地来的年轻脚商,有阵子一直在西河村那边贩卖东西,估计就是那会跟方寡妇认识的。”
    “我听贵顺的意思,这两人估计一早就勾搭到一起了,不过之前林大河没出事,那方寡妇觉得林大河有钱有势,自然看不上那个脚商,但现在林大河跟干妈和离,也算是断了跟咱们国公府的这个关系,钱又都被林东拿走了,他自己现在又是那样的状况,以方寡妇的为人怎么可能陪着林大河吃苦?”
    “而且那方寡妇估计也怕您和罗妈妈收拾她,所以就想着快些把自己嫁出去。”
    “贵顺还说,这两人已经办好路引,不日就要离开燕京了。”惊云把这事全部说完,便问云葭的意思:“她这一走,恐怕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您看要不要把人拦下?”
    云葭知道惊云的意思,是在问她要不要放过方寡妇,只不过这事她做不了主。沉默半息,云葭还是与惊云说道:“你去探探妈妈的口风,看她是什么意思,她若心中怨恨方寡妇,你便着人想法子把人留下……”
    不过云葭想依照罗妈妈的性子,她应该是不会想对方寡妇如何的,若不然以罗妈妈的手段,方寡妇恐怕早就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事实也果然如此。
    惊云受云葭的吩咐去问罗妈妈的意思,回来便与云葭说了她的打算:“干妈说前尘已了,她如今很好,不必再节外生枝了。”
    这就是放方寡妇走的意思。
    跟云葭想的一样,云葭听完之后便也没有多言,点了点头,说了句“那就按照妈妈的意思去做吧”。
    余光瞥见惊云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云葭又问:“还有什么想说的?”
    惊云听她这样说,犹豫片刻还是悄声与云葭说了:“奴婢先前过去的时候,干妈还在睡,我听她就连梦里也一直在喊牧官这个名字。”
    牧官正是罗妈妈的那位青梅竹马,那位有缘无分的未婚夫。
    云葭当日遣岑风和贵顺去西河村的时候,也让他们顺便去邻村也就是罗妈妈自己的村子打听了下关于罗妈妈之前那位未婚夫的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大概只是单纯想看看罗妈妈这位前未婚夫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云葭是也是事后才知晓那日罗妈妈与她说的话并不是全部。
    罗妈妈的口中,她的那位青梅竹马最后因为抵抗不住时间和家庭的压力,最后还是和其他人一样选择跟罗妈妈分开。
    可从岑风他们打听到的结果中,云葭了解到这个叫牧官的男人并没有真的背弃罗妈妈,也没有娶别人。
    他死在二十八岁,死在罗妈妈出宫的前一年。
    牧官是个木匠,一日建造房子的时候从高处摔落,当即就吐了血,之后将养许久都未曾好,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临死前却担心以罗妈妈的性子若知晓他的死因必定会替他守活寡,索性就给她写了一份决绝书,希望她能就此忘了他。
    即便是恨他。
    云葭还记得那日岑风与她说起此事的时候,还说过村子里的人提到那位叫牧官的年轻人都是直叹气,还说罗妈妈若是嫁给他,两个人必定会过得和和美美。
    云葭猜想大概这事最后还是没能瞒住罗妈妈,所以她才会在选择嫁给林大河之后又心生后悔,想着逃离。
    她没办法去想象罗妈妈这些年的内心有多煎熬。
    原本以为背弃自己的未婚夫原来并未另娶他人,甚至在死前还在替她谋划布置,希望她能过得好,可她却听从母命随便嫁给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
    云葭想她这些年肯定不好受。
    怎么可能好受呢?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早约定了今生,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局。恐怕她宁可他真的是背叛了她娶了其他人离开了这边,也不希望两人已经天人永隔。
    那个时候她知道前世裴郁为她做得那些事情,心里就跟被刀绞过似的,痛不欲生,可她还有机会去挽留去改变一切,罗妈妈却再没有机会了。
    恐怕她这一生都在后悔。
    云葭一时没有说话,不知过去多久,她忽然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往里屋走去。
    片刻之后,她拿着一只盒子走了出来。
    惊云知道这只盒子是岑风前些日子拿过来的,只是她也不知道这里面装了什么。
    “你拿去给罗妈妈吧。”云葭说着把手中的盒子递给了惊云。
    惊云伸手接过,看着姑娘沉默的模样,不由多嘴问了一句:“这是……”
    云葭看着那只盒子,轻声说:“墓地。”
    “什、什么?”
    冷不丁听到这两个字,惊云吓了一跳,也亏得这还是青天白日,要不然她肯定得吓出一身冷汗,好歹稳住了心神,可即便是她,此刻也有些看不明白姑娘究竟要做什么了……
    正欲询问却听姑娘又说:“是那位牧先生旁边的地,我把那块地买下来了。”
    “原本想着等过些年再给妈妈,如今……”
    “你且拿去给她吧。”云葭说完便收回视线,重新坐于西窗下的胡床上,桌上账本还未看完,可她此刻却有些无心去看了,闭目靠于锦枕上,想着罗妈妈和那位牧先生的故事,此刻的云葭格外有些想念裴郁。
    她的手中拿着一串翡翠手串。
    如手指大小的翡翠清润、透亮,此刻正于云葭的指下划过,一颗颗流连于她的指腹之间。
    恰在这时。
    和恩在外面请示道:“姑娘,二公子着人给您送东西过来了。”
    云葭蓦地睁开眼睛,她扭头往那布帘处看去,一时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怎么她才想到他,他就派人送东西来了。
    惊云察言观色,让和恩进来。
    帘子掀起,和恩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走进来之后先冲云葭请了安,然后便笑着同云葭说道:“小顺子送来的。”
    “他人呢?”
    云葭接过盒子之后先问了一句。
    和恩说:“走了。”
    这便是不用回信的意思。
    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也不好当着和恩的面打开。
    惊云知晓她的顾忌,便拉着和恩出去了。
    等她们走后,云葭方才打开手中的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对丁香花的耳坠。
    样式精巧别致,让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云葭先前心里的那点不好的情绪在看到这对耳坠的时候便彻底消失了,她拿起耳坠,本想立刻给自己戴上,却见底下还有一张合起来的字条。
    这张字条明显要比昨夜那张字条要大一些。
    云葭打开,见上面书写——
    ‘五月时节,夜遇一家小摊,见此副耳坠十分别致,与你曾经所穿衣裳颇为登对,起兴买下,耳坠不值钱,但还是想送与你,望你欢喜。’
    这大概是裴郁写过的最长的一张字条了,云葭看得却十分欢喜。
    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送她丁香花,她刚收到的时候还寻思着丁香花的花期早就过去了,外面卖耳坠的那些妇人最知晓应节卖什么样子的耳坠,如今这时候该卖金桂、该卖翠菊。
    原来是他五月份买下来的东西,只是之前一直未曾送出手。
    或许是因为这一份久违的少年心意,云葭只觉得这对耳坠都变得重若千金起来,却也不禁心生感慨,这一世她改变了,裴郁也终于改变了……她的少年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情意。
    这很好。
    她希望他能一直这样,而不是像前世的裴郁那样至她死前都在隐瞒对她的情意,然后郁郁寡欢一生。
    她把字条仔细珍藏起来然后一并藏于那夜的锦盒之中。
    而后她拿着这对不合时节的耳坠走到铜镜面前,她把原本戴得那对珍珠耳坠取下,换成这副丁香花形状的耳坠。
    云葭的耳朵生得十分好看。
    不大不小、肤白赛雪,尤其被这紫色衬得更为白皙了,她伸手轻轻一拨,紫色的丁香花跟着轻轻一晃,就像山林间的一阵清风轻轻吹过,枝头上的丁香花跟着一晃一晃,鲜活可人。
    估摸着快到饭点了。
    云葭想着刚才字条上的那句“曾经所穿衣裳”,猜想应是那身丁香花的衣裳。
    “和恩。”
    云葭忽然往外喊了一声。
    和恩本在外头打络子,听到传唤连忙放下东西进来了:“姑娘,怎么了?”
    她掀帘问云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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