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心愿竟让这位向来威武赫赫的诚国公变成这副模样。
    大殿静悄悄的,一时无人说话。
    徐冲过了一会,方才看着李崇说道:“其实……臣要娶妻了。”
    李崇刚才等了一会没等到徐冲说话,便端起茶盏喝了起来,此刻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他没忍住,噗了一声,嘴里的茶直接就喷了出来。
    哪里还有从前的帝王威仪?
    他在那边咳个不停。
    徐冲忙站了起来,目露紧张。
    冯保更是直接跑了过去,先是拿过茶盏,然后又轻轻拍李崇的后背。
    李崇摆摆手,让冯保退下,而后拿过帕子擦了擦嘴唇。
    他刚咳过,冷白皮的脸上还泛着一些薄红,此刻却一脸震惊地看着徐冲的方向,沿着他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道:“你要……娶妻了?”
    语气明显还藏着一股子不敢相信。
    徐冲见他无碍,便重新坐下,看他面上吃惊的表情,他轻咳一声:“……是,刚定的,想着先来同您说一声。”
    李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当初徐冲与姜道蕴和离之后,醉眼惺忪之际,信誓旦旦曾表示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妻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他还记得那会徐冲哭着跟他说“女人有什么用,还不如兄弟,至少兄弟还会安慰你”,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居然要娶妻了。
    他当然不是信了徐冲的这番醉话,而是知晓他最看中什么。
    有他那双儿女在,他绝不会随便娶一个妻子。
    早先年,他也不是没给过他提议,甚至还亲自帮他相看过不少名门贵女,也有不少像姜道蕴那样的才女,可徐冲一个都没看上,还说自己成日在外打仗,把人放在家里没必要。
    这是一个原因。
    但李崇知道更大的原因还是他那双儿女。
    他怕自己不在,他那双儿女会受欺负,也怕他们不高兴。
    所以此刻听到徐冲说要娶妻,李崇是真的好奇,他不由问道:“对方是?”
    徐冲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同人说道:“是我一个义妹,姓霍。”怕李崇不知道,徐冲又跟人补充了一句,“是个商人。”
    这下就连冯保都惊得睁大了眼睛,这位诚国公娶得竟然是最下等的商户。
    李崇却没说话。
    他倒是知道这位霍姓女子。
    之前也从暗卫的口中知道她受伤住在徐家,但他没想到徐冲会娶她。
    “你的心愿,与她有关?”他问徐冲。
    徐冲闻言倒是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轻咳一声:“是,陛下也知道她的身份,我倒是无所谓,但怕她以后跟别人相处起来不自在,也怕那些人拿她身份说事,就想着您要是方便的话,来日等我们成亲,能不能跟皇后娘娘赏她一些东西。”
    “这样日后旁人也不敢肆意议论她的身份。”
    李崇没想到他竟然替那个霍姓女子想了这么多,不由挑眉:“你倒是心细。”
    说罢,又嘲笑他:“不过二十六卫前三名的奖励就用来给你未来夫人赏赐一些东西,你是觉得朕有多小气?”
    话落。
    李崇忽然觉得不对。
    这不是徐冲的性子。
    以前每次打赢胜仗,他问徐冲要什么东西,他从未替自己求过,都是替冀州军营里的将士或是死去的那些将士求的,怎么如今……李崇生性聪慧,小时就智力过人。
    徐冲那点心思怎么可能真的瞒住他?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徐冲的打算了,怪不得他今日休沐还进宫,恐怕一早就是做得这个打算。
    他看着徐冲说道:“你这是在给朕下套啊,知道朕不可能真的只奖励这个。”
    他说着,眸光微沉:“徐长猛,你现在也学会跟朕耍心眼了?”
    李崇说这话时,神色如常。
    可侯在一旁的冯保却听得心下一惊,心里也开始不住打起鼓了。
    徐冲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被李崇揭穿,还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同人嘿嘿一笑:“被您看出来了。”
    “我这不是怕直接开口讨赏不好意思嘛。”
    他说着还咕哝起来:“再说我这好不容易娶个媳妇,您这不应该直接赏赐吗,还非得让微臣亲自说。”
    李崇听得直接气笑了:“你倒是还跟我抱怨起来了。”
    随手拿起一支朱笔朝徐冲砸去。
    徐冲自然地往旁边一躲。
    朱笔砸在地上,在地上划出红色的印记。
    这可是批改奏折的御笔,冯保连忙跑过去捡起,徐冲却还有心思跟李崇说笑道:“您以后可不能这样对微臣了,微臣马上就是要娶妻的人了,这落个一身红回去,怎么见媳妇啊?以后又怎么在媳妇面前立足啊?”
    李崇看着眼前这个死皮赖脸的徐冲,已经连生气都不想跟他生气了。
    浪费时间。
    额角连着跳了好几下,他到底是忍耐着没再说什么,重新喝了口茶,他发话:“滚吧。”
    徐冲笑着诶了一声,准备滚了。
    走前却又小心翼翼看着李崇问了一句:“那微臣刚才求的……”
    李崇冷冷瞥了他一眼:“你日子都没定下来,在这跟朕叫什么?”
    这就是同意了。
    徐冲嘿嘿一笑,一颗心也总算是落下来了。
    他顺着杆子继续往上爬:“陛下,既然微臣今日来都来了,不如您再给微臣一个恩典,让微臣去钦天监跑一趟求个好日子?”
    李崇一脸疲惫地挥了挥手,懒得跟他说话。
    徐冲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笑着同他拱手一礼方才退下。
    脚步声很快远去。
    李崇重新看向大门,高大挺拔的男人意气风发地离开,从背影都能感觉到他的高兴。
    他早知徐冲的性子,从来都是至真至纯。
    人越长大,变得就越多,隐藏的也就越来越多,若说他们三人,如今还有谁还保留着少年时的那一面,恐怕也就只有徐冲了。
    李崇从未与徐冲说过,他曾经羡慕过他。
    他不羡慕名满天下的裴玉仲,反而羡慕徐冲,他羡慕徐冲有那样一双好父母,羡慕他能活成这样,可他也知道他不可能变成他。
    从泥潭里挣扎着爬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活成他这样?
    不知为何。
    在这一刻,看着这样的徐冲,李崇的心里竟然有些庆幸。
    ……幸好他们没走到不可挽回的那步。
    冯保捡回朱笔,又重新净洗过,蘸了墨水递给他。
    李崇接过。
    重新低头批阅奏折的时候,他跟冯保吩咐道:“去跟皇后说一声,等徐冲那边日子定下来,她寻个名义把徐冲那个未婚妻请进宫里吃顿便饭。”
    冯保听得心惊。
    这却是比直接赏赐给的脸面还要大了。
    “是。”
    徐冲走出武英殿。
    伴君如伴虎,他刚才看似坦然,但也不是一点都不紧张。
    直到走出大殿,他方才舒了口气。
    远远瞧见有人抬着轿子过来,徐冲不由奇道:“那是谁的轿子?”
    武英殿是天子处理政务的地方,除了朝臣之外,平日就连皇后娘娘也很少过来,但这顶轿子一看坐得就是宫妃。
    早知丽妃恃宠生娇、嚣张跋扈,难不成里面坐得是那位丽妃?
    他向来跟姓郑的不对付,连带着对这位丽妃也不喜欢,正想收回视线却听身后内侍说道:“回国公爷的话,那是曹嫔。”
    “曹嫔?”
    徐冲脚步一顿。
    他倒是听说过这么个人。
    当初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挺好奇的,相比先帝,如今天子的后宫并不算充裕,甚至算得上是非常稀少了,就连祖宗定下的三年一选秀都没继续。
    因此这位曹嫔忽然被召进宫,还受尽宠爱,实在让人猜想了好一阵子。
    不过徐冲对这些事向来懒得理会,远远瞧见轿子过来,他也未曾多看,继续往前走了。
    倒是轿子里的曹嫔从轿子里看到徐冲的身影,问了一声身边的宫人。
    知道他就是那位诚国公的时候,她还惊讶了一阵。
    *
    徐冲从钦天监要了一个好日子之后便打道回府了,路上他还特地去全聚楼要了一只香酥鸭。
    这个点回家吃饭已经来不及了,恐怕悦悦也已经吃过了。
    这只香酥鸭也就是给她当点心吃。
    吃不完的话,再让厨房热下,晚上也能吃。
    徐冲兴致盎然,一路都是好心情,就连回到家,那抹笑脸都未能从脸上抹下。
    岑福一早就在家里候着他了。
    听说他回来了,自然是立刻跑来找徐冲了。
    “国公爷,怎么样?”是在问霍七秀答应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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