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云亦是聪明人。
    自然很快就反应过来叶七华说的这是什么意思了。
    有些惊诧。
    但更多的则是松了口气。
    每次她独自一人守着姑娘和二公子的时候,总得全神贯注、绷起所有的心弦,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姑娘和二公子的事被他人知晓,如今有叶七华在她身边,倒是好让她得以松一口气了。
    二人静静守着,未赘多言。
    裴郁也瞧见叶七华的身影了。
    知道他为何而来,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朝面前的云葭看去。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
    四处以及远处的长廊上都已经纷纷点起了灯笼。
    夜风徐徐。
    它们则犹如火点一般在这夜色之中熠熠生辉。
    再往前还有几座假山,能听到其中潺潺涓流的溪水声,甚至能听到鱼儿跃出水面之际溅起的水花声。
    这个点正是饭点。
    除了当值的,其余人都下去吃饭了。
    又有叶七华守着,裴郁不担心会被旁人瞧见,便偷偷伸手牵住了云葭的手,然后习惯性地与她十指相扣。
    “叶七华在。”
    察觉到云葭手心的颤动,裴郁忙轻声与她解释了一句,而后又同她说起自己的来因:“徐琅担心你,怕你一个人待着会不开心,便让我过来看看。”
    云葭原本正被裴郁说的前话吸引。
    循声看去,果然瞧见叶七华的身影,他正与惊云站在一道。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身负长剑的年轻男人朝她恭敬地点了点头。
    云葭也与他微微颔首。
    正转过头,又听到了裴郁后话。
    短暂地怔忡之后,云葭忽然笑了一下,心里倒是软乎乎的。
    怪不得以前每次只要姜道蕴一来,等她离开之后,阿琅都会特地过来陪她,有时候还会拿着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书过来讨教她问题。
    原来是怕她一个人待着不开心。
    她的弟弟看似笨拙莽撞、不善言辞,心却很细,和她的阿爹一样。
    “我没事。”
    云葭跟裴郁柔声说道,脸上的表情较起刚才也明显要好上许多了。
    她回握住裴郁的手。
    指腹则轻轻搭落在裴郁微微凸起的关节处。
    她其实的确没有觉得如何,无爱便无恨,她对姜道蕴已无所求无所念无所贪,自然也不会因为她的言语和做法而如何。
    只是亲情一事,终究是跟这世间其余感情都不一样。
    那是混着血缘连着筋骨的,纵使她心里想得再开、再是觉得无所谓,但要说一点情绪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如今的云葭已经会自行消化罢了。
    “既然来了,陪我走走?”不愿再多提这件事,云葭轻轻晃了下裴郁的手,微偏头,仰起脸,笑着与他说道。
    自那日分别之后,他们又有一阵子没见面了。
    裴郁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应了好。
    即便她表现得再无所谓,此时此刻,他也不放心她一个人独处。
    两人便继续趁着夜色往前走。
    夜里点着的灯笼,足以照清他们前面的道路,两人便这样十指交扣慢慢走着,也没特地再去提一盏灯笼,微微的昏暗,倒是更适合此时此夜与此刻的他们。
    有了裴郁的陪伴。
    云葭的心情明显又见好许多,她边走边问裴郁:“明日是不是老神仙的祭日?”
    老神仙便是姜大夫。
    保和堂上一任的主人,也是裴郁和樊自清的师父。
    云葭也是今日看到裴郁回来方才想起来这件事。
    当初还未与裴郁在一起时,她曾问过樊叔关于老神仙祭日的事,之后便把这个日子记了下来,想着等之后和裴郁一道去祭拜下老人。
    老人生前。
    她与他之间并无什么交情,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回。
    只知晓这是一位有大能大爱之人,每月都会免费给城中的百姓看诊赠药,医术也十分高超,只不过在她认识樊叔的时候,这位老人家便已经不幸故世了。
    她也就失去了与他往来的机会。
    云葭有时候会情不自禁想,倘若早些往来,是否她与裴郁也能更早的熟识起来?她也就能更早的帮助他。
    “你怎么知道?”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裴郁面露惊讶,显然很吃惊云葭知晓这事,但一想,也只有一个答案,“师兄与你说的?”
    老人膝下没有儿女。
    如今这世上还记得他祭日的也就只有樊自清和裴郁两个人了。
    云葭没有隐瞒,点头答了是。
    “那日听樊叔说起老神仙,便顺口问了一句日子。”说完,她便同裴郁说道,“明日我同你们一道去吧。”
    对于这位曾经给予过裴郁帮助的老人,云葭也想好好去祭拜他一下。
    何况她明日原本也想带裴郁去一处地方。
    这是裴郁秋闱之前最后一次假期。
    这次假期结束,没几日就正式到他参加秋闱的日子了。
    云葭想带裴郁去一趟报德寺,既为祈福,也为还愿,还他前世于佛前许下的愿。
    裴郁知她心意,自是没有拒绝,握着云葭的手轻轻应了一声好。
    两人边走边讨论了下明日出发的时间。
    因为之前与樊自清说过要一道去山上祭拜老人,裴郁与云葭便打算明日先去一趟保和堂,之后三个人再一道山上去。
    “对了。”
    裴郁忽然想起一件事,低眸问云葭:“霍姨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
    这事云葭先前没与裴郁提过。
    平日裴郁与霍姨相处的机会也不多,何况霍姨最是守口如瓶,她也没必要突然跟他提起这事。
    毕竟是长辈,云葭也怕裴郁知晓之后会不自在。
    不过这会听裴郁询问,云葭也没否认,点头应是。
    “霍姨与你说什么了?”
    “没。”
    裴郁摇头,但迎着云葭的注视,他还是低声同她说了一句:“就是之前在霓裳楼的时候,她提醒我袁夫人毕竟是你的生母。”
    有些话。
    裴郁并不想与云葭说。
    他也从未后悔过当时与那个女人说那些话。
    他厌恶姜道蕴。
    难道做错了事,只要轻飘飘说一句抱歉,只要如今想着弥补,就能抵消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吗?她现在倒是什么都有,想着赎罪觉得愧疚想要弥补她那所谓的亲情了,可她有没有想过当初她做的那些事会带给他们怎么样的伤害!
    凭什么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凭什么所有人都要按照她的心意来?
    有些话,云葭和徐琅还有徐叔不能对她说,他却无所谓,他就是厌恶那个女人丑陋的嘴脸,就是想要揭穿她那番恶心的真面目……
    什么赎罪?
    什么弥补?
    不过是弥补她自己的那点缺失罢了。
    但他到底也不是一点都不畏惧。
    怕她日后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话,怕她会害怕他,也怕她会不喜欢这样的他……裴郁犹豫一瞬,最后还是看着云葭乖乖都跟她交了底。
    “我今日……”
    裴郁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声音听起来也很低:“与袁夫人说了一些不太好的话。”
    云葭微怔。
    她跟着裴郁一道停下步子,仰头问他:“什么话?”
    她倒是不知道裴郁这样的性子能说出来什么不好的话。
    裴郁没有立刻开口。
    而是看了云葭一眼又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却也不肯松手,他仍牵着她的手,犹如溺水的人紧握住浮木一般。
    他怕一松手,她就不见了。
    “我跟她说……”
    先前对姜道蕴说起来十分顺畅的话,此刻面对云葭却吞吞吐吐、说了许久才说完:“她当年抛夫弃子的时候,难道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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