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攥着她的腰的手又收紧了些, 力气蛮横又强硬, 带着惩戒的意味,紧的温迟迟几乎喘不过气。
    宋也柔声道:“前头有些事,我不过是离开这一段时间,怎么脸色变得这么差?难不成有人刁难你?”
    宋也眼睛错开她,视线落在了面前跪着的宫人面前。
    声音不重不响,清冷的声线中的愠怒之意却能落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清晰非常。
    这地上跪的宫人便是司礼监拨下的守在宫前用以听事引路的几个小太监,到了后头的时候,便提早一刻阖上宫门下值了。席间的事情轮不到他们头上,此时又是过年,便守在一起吃羊蝎子涮锅,打叶子牌与双陆去了。
    见着相爷身边的长柏大人将他们一同带到了此处,此时又听见宋也这话,头不由地低的更低,额上汗流不止。
    而一个跪在末端的小太监依然浑身颤抖,神思飘闪,骤然听见了上头之人轻飘飘的一句——
    “谁给你苦头吃了,你去指认。”
    这样的话轰然炸在小太监耳侧,他便觉得灵魂出窍了。
    原来那姑娘竟说的没错,他竟然开罪了宋相的人,他如何能担待得起啊!
    一瞬间,没绷住,一股湿意便从他裆间涌了下来,黄色的液体须臾便渗进方石砖当中了。
    温迟迟不禁拧了拧眉,心中奇怪,所以宋也此番是来替她出气了?可是他不应当还气着吗?
    宋也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一瞬,看破她心中所想却并不说破,看向了晴雨,掀唇道:“她菩萨心肠,向来以德报怨,你去,将那人揪出来。”
    晴雨刚要往小太监处走过去,便闻见了一股骚味,不由地皱了皱鼻子。
    宋也当即便看明白了,淡淡地笑道:“你同长柏看着办。”说罢,眼睛在小太监身上扫过,眼底已是一片寒意。
    长柏当然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点了点头。
    宋也搂着温迟迟进了宫门,往里头去。
    悠长的宫道一路朝浓重夜色中延伸,道两旁便是明亮的宫灯,每每隔了几步便有几只喜庆红彤彤的灯笼。道上再无旁的人,唯有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
    红灯如雨,长夜如昼。
    宋也的手不禁收的紧了又紧,只搂着温迟迟一路向前,步履从容,一时也走进了时间漫长的跨度中。
    已经走了许久,一道极其尖细的惨叫却隐约地从宫门口传了进来,紧接着便是几道呜咽的尾音。
    温迟迟不由地愣了愣。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愣神与颤抖,宋也这才回过神,垂眸瞧了温迟迟一眼,只见她明白的灯火下,她鼻尖细腻柔嫩,极轻地翕动着,下方挺立的胸脯亦在上下起伏。
    宋也的喉头微不可闻地滚了滚,错开眼睛,冷淡地将手自她腰间抽了回来。
    温迟迟身上倏地一轻,几乎快要跌坐在地上,好在反应快,堪堪稳住了自己。
    她在宋也收回手之前,抓住了他的袖子,默了一会儿,问:“何大娘说你抵了她一块玉......这是真的吗?”
    若是以往,她这般问,宋也定然要将这玉佩有多重要说给她听,甚至不遗余力地渲染千百倍,好让她心软,让她愧疚,让她对他唯命是从。
    “一块玉罢了,你缺?”如今没必要。
    如说,宋也睨着她扯着他袖子的那只手,凝眉沉声道:“过往在乡下对你的无礼睁一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如今在京城,你还这般,是怕旁人不知你的粗俗,不知你身份的低微?”
    温迟迟一愣,手便从宋也的袖子上滑了下来,“郎君教训的是。”
    “将才教训那几个宫人,你不会当真以为我是为着替你出气的吧。”宋也扯唇,笑意讽刺。
    温迟迟自是大约地猜到他此般筹谋是为着将自己送进宫中之事。
    温迟迟摇摇头,“迟迟不会这般自以为是。”
    宋也冷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走,“那便好。”
    温迟迟见他走远了,生怕跟丢了,立即提起了裙摆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身后传来了细喘之声,宋也的脚步微顿,随口问:“见着情郎了?”
    “郎君,”温迟迟脸一沉,“就一定得这般说吗?我与阿濯并非那种关系。”
    宋也来了兴趣,含笑看着她,“那就是见着了。”
    “没有。”温迟迟斩钉截铁地道。
    宋也顿了顿,停下了步子,抬腿,步步紧逼直至墙角,官靴死死地抵在她的绣鞋上,令她退无可退,宋也直直地盯着她,“你不再否认,意思是承认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了?”
    温迟迟被他的强词夺理气得脸色发白,“我从未有过这个意思。”
    “怕什么,你的事我又不会在意。”说罢,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便挪开了脚往前走。
    边走边道:“那他见着你穿着这般寒碜,有没有嫌弃过你?若他若当真疼你,就该找我对峙,当着我的面将你抢回来,可见他根本没那般在意你。”宋也嘴角扯上一抹极其讽刺的笑意,漫不经心地道。
    温迟迟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我根本没见着他。”
    宋也看着前方,淡淡地颔首,随口应了一声。
    温迟迟一路跟在他身后,很快便到了宫殿门前。
    宋也脚步顿了下来,回首看向她,沉声道:“过来。”
    温迟迟依言站在他身边,一阵凌冽的雪松之气便缠绕在温迟迟鼻尖,这时她才发觉他身上带的盘雪的味道依然消散了,如今带在他身上的是他自身的味道。
    她愣神之时,宋也便将她的手捉在了手掌里。
    宋也的手瞧着骨节分明,手面隐约可见微凸的青筋,指盖又薄粉,一副矜贵模样,事实上,因着他常年习武提笔,指腹处已然起了薄薄的茧子,摸着有些粗粝磨人。
    温迟迟手指蜷了蜷,宋也问:“紧张?”
    温迟迟摇了摇头,“郎君这般牵着我进去,不合规矩吧?”
    “有什么不合规矩,整个席上有人敢对我提出一句异议么,”宋也面露不屑之色,握着温迟迟的手又摩挲了一番,“何况你都不信,我再不装的像些,怎么让娘娘觉得你是我顶顶宠爱的妾室呢?”
    温迟迟抿了抿唇,“雪姨娘瞧见这般会不高兴吧。”
    温迟迟旁的不知道,只知道一旦盘雪不高兴,折磨的便是她。起初她还以为盘雪是极和善细心的人,可后来她与宋也从农户家回去,盘雪便开始敌视她了,处处挑剔、找茬。
    宋也垂眸看了她一眼,低笑道:“怎么,你不高兴盘雪?”
    “我没将她带过来,”宋也淡道,挪开眼睛,顿了一会儿,而后又补充道,“我又怎么会带着心爱的姑娘出入这龙潭虎穴之地。”
    温迟迟不再说话,由着宋也牵着往里头去。
    宋也带着温迟迟甫一入内,便有数道目光落在温迟迟身上,暗中打量温迟迟。
    立在一旁的宫女即刻上来,接过温迟迟身上的大氅,而后便又规矩地立在了一边。
    底下有丝竹纵情之乐,又有挥袖伴舞之姿。细听来,一旁席上有觥筹交错之声,又有妇人谈笑之音。
    然而,只一瞬,这些声音便歇了下去,文武官员离席唱喏,宗妇家眷亦从席上起身垂首行礼。
    宋也带着温迟迟向席首五岁的小皇帝与太后娘娘问礼,带着温迟迟坐在了次座上,这才颔首罢礼。
    温迟迟没有落座,一直立在宋也身侧给他布菜,伺候他用酒。
    即便如此,亦吸引了中宫娘娘的目光,穿着宋相的大氅,又由宋相牵着进来,如今还同他黏在一起,你侬我侬。
    付清涟不过瞧了温迟迟几眼,眼睛便眯了又眯,眼中的毒辣与仇恨便遮掩都遮掩不住。
    宋也自是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他置若罔闻,沉稳地坐在席上,冷眼瞧着温迟迟伺候他。
    温迟迟将端来一盏酒,宋也虚虚地伸出手去接,便见那酒盏径直撞在了他的指骨上,宋也只觉得手上一阵酥麻。
    他抬头,便见着那杯盏中的酒尽数泼在了温迟迟的腿上。
    衣裳上有污损,已算是殿前失仪了,何况腿上穿着不比上半身穿着那般厚实,一杯酒水泠泠地洒在上头,立即透薄不已,里头胜雪的肌肤都隐约可见了。
    宋也眉头拧了拧,随手招来一旁的小宫女:“带她去换身衣裳。”
    温迟迟本半跪着给他布菜,此时听闻他的话,便要起身,在擦过他耳侧的时候,宋也一把捞住了她,令她堪堪停在半空中,宋也附在她耳边沉声道:“怎么做,你知道的。”
    温迟迟心下微微发紧,疑惑地看向他,只见宋也松开了她,令宫女带着她下去。
    第38章 琼珠圆
    温迟迟跟着小宫女一路往外边去, 甫一从温暖扎进寒冷中,寒冷凌冽之气便自她的鼻腔至肺腑一路横行无忌,温迟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摒了呼吸这才缓过来。
    她皱了皱鼻头, 还不是很冷适应上京天气之寒。
    小宫女一路带着温迟迟,一路无话,因着是宋也吩咐的人,温迟迟也只得跟着她,但心中仍旧忍不住惴惴不安了起来。
    待到她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走到了灯火阑珊之处,四周都黯淡了下来, 脚下亦是一阵湿气,温迟迟只感觉腿上那块水迹泼上去的地方已经完全凉透了, 衣料贴在上头,又黏又冷,很难受。
    再抬头时, 哪儿还有什么人, 将她带着她的那个宫女早没了踪影,四下里头沉寂非常, 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有人吗?”温迟迟试探地问了一句。
    回应她的只有黑夜的沉默, 细听来,还有几声女子的嬉笑与欢乐隐在黑夜中, 两相对比, 这处孤寂的红墙与金瓦唯有风影移动相伴, 衬得水一般的沉寂便更加诡异可怖。
    虚虚地瞟过去, 前头便是一方水池子。
    温迟迟不住地往后退, 急急地掉头往回走, 更深露重,清幽的梅香飘上她的鼻尖,她这才发现手带着梅枝上的寒露,已经湿了,而底下的绣鞋更是惨烈,裤袜也沾上了潮意。
    她这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
    正思量着,只听见身后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温迟迟眉间跳了跳,手紧紧地攥着,指甲盖渐渐戳进了手心中。
    只见几个小宫女从夜幕中出来,朝她这儿来了。
    为首的宫女穿了件青色圆领对襟窄袖衣裙,远远地瞧见了温迟迟,蹙了蹙眉头,快步走到温迟迟跟前,怒道:“你是哪个宫里当差的丫鬟?此等重要的时候,你竟躲这儿偷懒?果真是没法没天了!”
    说罢,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令身后跟着的小宫女上去将人拉走。
    温迟迟的眼睛从她身后略过去,在她身后的几个宫女悄悄地扫了一眼,见着都是脸生的,又听见呵斥声,两个小宫女上来拽她,脸色一白,连忙将他们的手甩开,“我不是宫中的丫鬟。”
    为首的宫女像是早有预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不是宫内的丫鬟,那你是打宫外来的丫鬟?”说着,眸子便全然歹毒了起来,冷道:“擅闯内闱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皇宫内外重重御林亲军把手,岂是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子能闯的?显而易见她迷路了,倘若她有此等能力,又怎会这般手足无措?
    而这几个宫女一上来不问缘由地给她戴帽子,温迟迟当即便明白了过来,这几个人就是来找茬的。
    温迟迟掐紧了手心,忍着胆颤直视宫女,“我并非丫鬟,此番过来是为了参......”
    “啪”地一声,为首的宫女连忙掀了温迟迟一耳光,声怕她再将后半段话说出来,呵斥道:“还敢狡辩!”
    说着,便拨开两个小宫女,给温迟迟嘴中塞上了帕子,两个小宫女会意,便自后头绑她的手。
    温迟迟被打懵了,话只说到一半便卡在了嗓子中,再反应过来时,便只能发出了呜呜声了。
    她幼时便听阿奶讲过些民间传的宫闱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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