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司云落忽而发觉, 自从慕星衍强势介入, 她便在他身上花费了太多精力和时间,似乎……很少能见到小白了。
    她是慕星衍的妻子, 这样做原本也没什么错, 但现在毕竟是借宿在竹居小筑, 总要有身为客人的自觉。何况,她可不想给小白留下个“重色轻友”的印象。
    虽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好在固定用饭、喝药的时间, 闻既白还是会按时出现。
    到时候再同他告别吧。
    在此之前, 她需要监督慕星衍, 将住处从里到外打扫干净,以免被人知道他骨子里有多荒唐!
    司云落只要想想便怨念陡生,罪魁祸首却毫无所觉,凑过来吻了吻她的耳垂。
    这样的动作足够亲昵,又克制得不让她讨厌,是他这段日子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都听你的。”
    不知闻既白是否预感到了什么,连吃饭的时候都相当沉默,让本来就沉闷的气氛更显凝滞。
    司云落准备好的台词被堵在喉咙里,出于关心多看了他几眼,又被慕星衍夹到碗里的菜拉回了注意。
    她默默吃着,终于意识到慕星衍似乎并不想让她与闻既白过多来往,而闻既白可能也在尽力避嫌,就打定主意单独去寻他。
    于是在一个静谧的午后,待慕星衍安然睡去,司云落便小心翼翼地拿开他搭在腰间的手,确认他没有苏醒的迹象,才趿着绣鞋溜了出去。
    即使在炎热的夏日,此处依然凉风习习,微风拂过檐下成排的风铃,伴随着少女的脚步声叮咚作响。
    闻既白坐在药炉前发呆,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蒲扇扇风。
    自从那一日慕星衍有意挑衅之后,他很是沉寂了一段时日。
    他一贯是喜欢逃避的人。
    因为看出了司云落与慕星衍待彼此很是不同,他情愿牵线搭桥,尽心尽力促成良缘,也要逃避内心真实的感受。
    或许从一开始,就全都错了。
    他不去参加她的大婚,以拙劣的借口将她困在这里,逃避她已为人妇的事实;如今又避而不见,逃避即将到来的分离。
    从始至终,他没有半点进步,仍旧是那个得过且过的胆小鬼,缩在保护自我的外壳之中,直到慕星衍将一切摊开,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将一颗跳动的心脏撕扯得鲜血淋漓。
    兜兜转转,他像是仍然停在漪竹园的那个夜晚,与真相仅仅隔着一扇门的距离。
    如今那扇门被慕星衍亲手推开,他这才发现,无论是否名正言顺,慕星衍都可以同她做着最亲密的事情。
    而他不行。
    凭什么?
    慕星衍比他强在哪里?
    如果勇敢表明心迹,就可以获取应得的奖励,那他也不介意抛弃所剩无几的道德底线,将一切妄念和盘托出。
    他又不是圣人。
    承认恋慕别人的妻子,有那么难?
    闻既白这样想着,恍然间似乎看到,身着天水碧裙衫的少女,正从廊下尽头款款而来,若如初见。
    不,初见的时候,她远比现在这样子狼狈得多。
    跌坐在地的少女,衣裙沾上了星点泥土,因为要同时忍受凤血灼烧和脚踝处的钻心疼痛,一张小脸苍白可怜,鬓发散乱,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惜。
    而他翩翩而来,出手相助,又守在床边悉心照料,等她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还是他。
    多好的开局。
    如果她的目光不是一直跟随着口是心非的慕星衍,如果她的步伐不是一直追赶着言不由衷的慕星衍。
    这本来也会是个浪漫的故事,像他所收藏的众多话本子里所书写的那样,天降胜过竹马,抱得美人归。
    可惜时光荏苒,形势倒转,如今面对着落落,他只觉得自己局促不安。
    而司云落已经到了近前,挥着手同他打招呼。
    “小白!”
    她笑容纯净明丽,不掺一丝一毫的杂质,越发显出他的阴暗和怯懦。
    他匆忙垂下眼,仿佛这样就能继续逃避下去。
    可他才刚刚决定了,要向她坦白所有。
    如果……如果她知道了,他曾经为她所付出的一切,并不比慕星衍少,会不会在经历短暂的惊讶之后,愿意认真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
    哪怕只是因为怜悯。
    说点什么……
    快说点什么……
    闻既白喉头发紧,喉结艰难地滚动着,直到司云落看出他的躲闪,在旁边坐下时,自觉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怎么了?”
    “没什么。落落,你怎么过来了?”
    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像往常那样扯出一抹微笑,可是连司云落都能察觉出,笑容背后的勉强与苦涩。
    看他状态不好,司云落没敢直接表明来意,只道:“哦,我来看看慕星衍的药。”
    她用手一指,闻既白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浓黑的药汁已经溢了出来,方才他心不在焉,竟是一点都没发现。
    仿佛心事被戳破,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将蒲扇往司云落手里一塞,连忙起身去掀药炉的盖子。
    坐在火上的药炉极为烫手,闻既白却根本无暇顾及,掀开盖子后又忙着去拨下面的炭火。
    只有让自己忙起来,他才有机会去思考,该如何向她开口。
    但在他组织好语言之前,手已经被人轻轻拖过,清凉感忽而绽开,压下了细密的痛楚。
    闻既白这才发觉,指尖尽是被燎起的水泡,看着骇人。
    明明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医者,此刻却仿佛失去了自救的能力,任凭司云落耐心地替他涂抹药膏。
    哪怕……他心里清楚,她只不过是过意不去而已。
    这药膏也是司云落胡乱翻出来的,她记得之前在海底城的时候,曾经用它给慕星衍治过烫伤,没想到还能找到。
    大功告成,她正要抽回手,闻既白心念微动,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润泽的膏体被肌肤相触的体温融化,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司云落也不知他要做什么,两人一时僵持着。
    对于闻既白而言,她没有立刻甩开他的手,已经是莫大的鼓励了。
    他故意忽略了不远处悄然出现的那个身影,面上蕴出点温柔笑意,主动问她:
    “落落,你想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
    “哎……好、好呀……”
    司云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有兴趣提起前尘旧事。
    但作为朋友,互相倾听是应当的,何况慕星衍的药还要熬上一会儿,她陪小白坐坐也并无不可。
    闻既白唇角扯出个浅浅弧度,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其实……我并不喜欢人类,或者更准确一点,是厌恶。”
    我不关心所有人,但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看着小白勾引老婆阴暗爬行的龙龙
    2.龙龙:咬手绢.gif
    3.从这一章开始每四章会集中讲一个人物的前尘背景,176-177是小白
    4.答应我,配上bgm看,张敬轩的《春秋》
    第177章 第177章
    ◎“我已经,遇到了”(二更)◎
    午后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 被茂密的叶子割裂成细碎的金,再纷纷扬扬地洒在并肩而坐的两个人身上。
    在讲述的间隙,闻既白会趁她不注意, 偷偷去看她的侧脸。
    司云落托着腮,听得认真, 浮动的光影让明媚艳丽的小脸更显柔和。
    其实如果没有慕星衍的话……
    他们也还算般配, 不是么?
    “白泽一族存世稀少,或许在这世间的某处, 还有其他族人的存在,但自我降世以来, 的的确确是只有自己一人。”
    “平心而论, 居住在此是个不错的选择。山明水秀,世外桃源, 雾障可以防止外人侵入打扰。虽然我自幼无父无母, 却也感谢他们, 能够筑起这小小一方天地, 作为我的容身之所。”
    “白泽拥有预知之力, 也许他们正是预感到了什么, 才会将我独自留下。”
    “变故发生在五岁那年。我出于好奇,走出了雾障, 自此再也没能回来这里。”
    “白泽不比其他神兽血脉。虽生而便能口吐人言, 在八岁之前却无法化为人形, 只能以原形存在。”
    “在这深山之中,我遇见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幼童, 正是罕见的麒麟血脉。可惜才刚刚上前查看, 他便咽了气, 我即使有心救他, 也无能为力。”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猎手发现,当时我的皮毛上已然沾了血迹,便被误认为是致人死命的凶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类,混浊的瞳孔中目光闪动。我想,他应当是怕我的,可另一种名为贪婪的情绪占了上风。”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看中了我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质的雪白,比上好的狐狸皮更能卖个好价钱。”
    后来的事情,司云落能够想到。
    白泽几乎无从抵抗,便被熟练的猎手活捉,带出了这片林地。与其他被捕的猎物挤在生锈铁笼的一角,待价而沽。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我的头顶,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普通的人类无法分辨神兽和普通野兽的区别,只是将我当作模样特别些的异兽罢了。”
    “但总有人认得的。白泽时常入世,冒着遭受天罚的风险警醒人类,有人发现我与古卷上的白泽形貌相似,愿出重金将我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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