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桑诺死死盯着他眼眸的位置,黑巾蒙着,她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她笑了。笑得满面春风温柔,眉眼星波晃动。
    不猜了。不管他究竟为什么忽然转变了态度,但是试探了几次,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效果。
    足够。
    她转身,只留下眼珠子快瞪脱眶的谢长翎。
    夜月下,一袭白裙的桑前辈撑着伞,慢悠悠走着,那位只要出现就是凶煞之气的十五师叔像个影子一样跟了上去。
    谢长翎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掐了谭智沅一把。给自己的好友掐的面目全非。
    “谭小圆子,我见鬼了?”谢长翎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语,“我听见小师叔说话了?”
    他扭过头对谭智沅一字一句说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十五师叔说话。”
    “他还是对……对桑前辈说的?”谢长翎越想越懵,“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从小生长环境过于单纯的少年这个时候脑袋瓜明显不够用了,不断重复着为什么。
    谭智沅哪里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再让谢长翎这么逼问下去,他就要不顾兄弟情义踹飞他了。
    “去问桑前辈。”
    谭智沅给谢长翎指了条明路:“桑前辈要去胥离山看一看,那和你是同路,路上问就是。”
    谢长翎脑袋摇圆了。
    “不敢问……”
    哪有他这种倒霉催的。一句话问出了人家伤心事,桑诺前辈坦诚相待,说了她是寡妇。第二次又提起桑前辈早死的前夫。
    就他这张嘴,要不是遇上桑前辈这种心善温柔的好人,只怕早给人撕碎了吧。
    “……啊……”
    阁也沉默了许久,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歪着头不确定地问:“恐怖的前辈……温柔的前辈……就像媞练仙子和长翎的师尊吗?”
    一个迟来了许久的猜测,让三个人彻底蒙在了原地。
    “……”
    “……阁也,这种恐怖的话不要瞎说,会吓死我的。”
    谢长翎认真叮咛自己的好友。
    他所知道的十五师叔,每逢圆月而出,只手持一柄窄剑,杀妖,诛魔,沾染一身凶煞。而后很快又消失不见。
    也就是因为他多年前意外和十五师叔相处过一段路程,他话多又热情,还总觉着十五师叔有些熟悉的感觉,才慢慢能接触一点。
    这么多年十五师叔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一个字!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带着一身凶煞之气出现,带着一身血煞消失。
    不得不承认,十五师叔是谢长翎自己都感觉比较危险的人物。
    而桑前辈呢?一个柔弱又心善,会帮助只有一面之缘的他,帮助柳家半妖少女,在他们陷入危难之际时愿意挺身而出的前辈,除了有些贪财之外就是仙子啊!
    阁也这话说的可真让人汗毛竖立。什么都感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谢长翎还在晃着脑袋,忽然发现前面街头都快看不见人影了,顾不得其他,赶紧抓着自己的友人追了上去。
    桑诺走的很慢。
    她虽然吸食了两个魂骨,但是灵脉堵塞,对她来说难以运转灵气,就要拖着这幅腐朽的身体一点点走。那可真是一件头疼的事。
    再加上今夜两次迎战蚩獴,又在柳家消耗了那么一番气力,走到街尾一处熄了灯空无一人的客栈面前,她走不动了。
    “休息。明天再走。”
    桑诺一锤定音。
    身后的影子像是也听到了,停下了脚步。
    万城的这一夜注定是让数万人难以安眠的。
    桑诺不在其中,但她也睡不着。
    自从百年前从漫长的冬眠里苏醒过后,她就失去了能独立完整睡一个整夜觉的能力。
    她花费了很多年时间,再加上好友的帮助,专门给她调制了鹤辛酒。一个带有幻性,麻痹,并且会衰减人情绪记忆的酒。
    桑诺几乎是靠着每日喝着鹤辛酒才能浅浅入睡。
    这一夜她翻来翻去和以往一样,没有鹤辛酒的麻痹,她根本无法入睡。
    只是鹤辛酒剩下的不多。她被千楼追杀的这几年无法联系到好友,自己也弄不了鹤辛酒,这点酒还得省着点喝。
    桑诺一晚上也不过是抠抠搜搜拔开酒塞,靠闻着酒气将就过了一夜。
    天亮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桑诺坐在窗边手托腮,窗外是温柔晨光的初生,倾斜洒满半个万城。
    而光照之处,能看见远处长街坍塌地陷的废墟。
    早起的人们已经自发前往废墟,帮忙清扫整理。
    人族的生命力,无论在什么险境下都很旺盛。
    “前辈!桑前辈您起了吗?!”
    桑诺轻叹了口气。
    “你还在叹什么气,白捡了这么一个傻子当助力,不得高兴?”
    伞从伞面挤出一张脸来,对桑诺嚷嚷。
    “我叹气,是因为他是个麻烦的家伙。”
    桑诺抬起手伸了个懒腰。
    谢长翎是个很好的助力,但是要利用好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果不其然。
    桑诺允准谢长翎进屋后,谢长翎就嚷嚷着想要去找寻蚩獴,带回胥离山请罪。桑诺可不想和魔族打交道,直接拒绝了谢长翎的请求。
    她拒绝的还很有说服力。
    “昨夜与蚩獴一战,它伤了我。”桑诺说谎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将柳绍魂骨导致的魔气转移到蚩獴身上,“它与魔族勾结,利用魔息伤我经脉,如今我灵脉受损,无法帮你了。”
    谢长翎一听这还了得,赶紧嘘寒问暖关心了一下桑诺的情况。甚至主动拍着胸脯表示。
    “桑前辈您别着急,您既然要和我们回胥离山,那刚好,有薄戈宗的弟子在胥离山,到时候我想办法请人来帮您看看。”
    桑诺不由得用和蔼温柔地眼神看着他。
    看,她就知道当初赌的那一把赢得很棒。不然这种有背景有实力有责任心的小傻子要去哪儿找。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
    桑诺想了想,决定展现一点自己被叫了一路前辈的慈爱。
    “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这话一出,谢长翎眼睛都亮了,疯狂点头。
    “需要!有一件事非常需要!”
    早起的大家聚集在桑诺的房间中。
    桑诺坐在八角桌旁,与她同桌而坐的,很离谱,居然是十五。
    这让桑诺一开始还有些震惊。她甚至还以为,这个黑衣男人就该是只出现在黑暗之中的存在,没想到青天白日也能出现。
    桑诺甚至在看见他的时候下意识低头看了眼他的脚下。
    没有影子。
    但是也说明不了什么。
    桑诺又看了眼十五。经过一夜,男人身上的血煞气愈发浓郁。只是和她隔着一个座位坐着,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澎湃的杀意和凶煞之气。
    但是他又很离谱,与他浑身的凶煞之气截然相反的,是他的安静。
    若说他是安静,倒不如说他是像极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仅仅是坐着,呼吸,抽离了全部的情绪,无论是谁全然都不会在第一眼发现他。
    黑夜里的影子,白日里的尘埃。
    这种内敛到极致的存在感,就算是桑诺都未曾见过。
    偏偏他还带着一身血煞之气。危险的气息让伞都把自己藏了起来,不敢靠近。
    同样不敢靠近的还有三个少年。
    明明是谢长翎的亲师叔,他自己都不太敢靠近。甚至还推脱说长辈坐,晚辈只能站着这种说辞,站在八角桌的对面。
    这就导致场景变成了桑诺和十五同桌而坐,三个少年在她们面前罚站。
    桑诺斟了一杯茶,想了想,很刻意地打翻,茶水流了一桌,顺着她调整的角度滴滴答答流向十五。
    “哎呀,我怎么连个茶都倒不好,”桑诺盯着那茶水的走向,故意放软了声音,“不会弄湿你了吧?”
    男人眼前蒙着黑巾,但他不是眼瞎心瞎,茶水打翻在桌的动静再轻,也并非不能察觉。
    他伸出手掌心凝结一团灵气,将流淌的茶水凝滞在半空。
    下一刻,茶水回到茶碗里,茶碗翻正,重新摆在桑诺眼前。
    男人一言不发,重新收拢了茶碗,放下手,依旧是那副冷静的死人样子。
    啊……桑诺低头看了眼茶碗,抿唇不太愉快。
    大早上心情好,看见他后总是会搅扰心情,还想弄弄他,这下弄不到,有些烦。
    桑诺抬起下巴,语气也淡了些。
    “说吧,怎么回事。”
    两位长辈的悄然交锋让谢长翎不敢眨眼,这会儿听见问了才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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