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室的人不多,但也零散地坐着几个人。
    周辉月一直全神贯注,虞倦稍微动一下,就知道他醒了。
    一旁放了个崭新的保温杯,里面装了热水,周辉月打开喂虞倦喝了点,像是能读心,解释道:“在县城的医院。我用你的指纹开了手机,打电话让小卖部的张叔送来的。”
    虽然周辉月从来没有细问,但似乎对虞倦的社交人际关系了如指掌,连虞倦经常找他帮忙的事都一清二楚,也知道只有他离得最近,能在半夜赶过来。
    虞倦皱眉。
    “细菌感染,可能是湖水不太干净。”
    虞倦看着埋入手背静脉的针头,生理盐水和药物顺着输液软管流淌而下,注射进自己体内,疼倒是不疼,就是很凉,终于有了些生病的实感,朝周辉月点了下头。
    那湖泊看起来很清澈,但细菌这样的东西是肉眼察觉不到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知道,虞倦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喝了小半杯水后,虞倦的喉咙总算好点了,他尝试着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你回去,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周辉月的语气平淡:“不回去。”
    虞倦眉头皱得更紧了。
    周辉月拧紧杯盖:“别皱眉了,不舒服吗?”
    虞倦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法子说服周辉月,索性自暴自弃。
    反正也快走了。
    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手机没充电,已经在弹电量低警告了。
    难受,困乏,浑身无力,也没精神,只是头疼,想睡又不可能再睡着。
    周辉月一直注意着输液流速。
    可能是生病的缘故,虞倦的理智和克制全都随着热度蒸发,他偏着头,很不高兴:“回来的时候,买了礼物,想送给你,不小心弄丢了。”
    在清醒的时候,虞倦没有这么无所顾忌。
    周辉月碰了碰虞倦吊针的左手,想起他在楼梯那停的一小会儿,很感兴趣地问:“是什么?”
    虞倦自顾自地说:“应该掉在了那个湖泊里,找不回来了。”
    注射生理盐水的那只手是冷的,就像虞倦曾对周辉月说的那样,生病的人的体温会变低。周辉月希望虞倦热起来,夏天应该是无拘无束,永远炎热的。
    虞倦低下头,慢半拍地理解周辉月所说的话,他的嗓音沙哑,很小声地说:“那条红绳不是断了吗?我买了一条项链。”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很没逻辑,但周辉月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翡翠吊坠。
    绳子断了,周辉月也不再戴了,那枚吊坠就随意地放在抽屉里。
    “我在外面逛街,有人撞了我一下,抬起头,看到那条项链在橱窗里闪闪发亮。”
    虞倦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那条不算昂贵的项链有所执念,礼物的含义在很多方面,比如第一眼看到时的心情,即使以后再买一条相同的,也不是当时的感觉了:“以后就找不到那么好看的了。”
    虞倦仰着头,盯着白炽灯,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他终于明白了缘由。在那一瞬间,自己想到的是周辉月。他已经康复,完好如初,没有任何缺憾的样子。
    无数与周辉月有关的念头源源不断地涌出,那些虞倦不曾在意,没有深思,或许故意忽略的事。
    周辉月却能理解虞倦的意思,他说:“没关系,会有更有意义的。”
    虞倦逃避似的躲开了眼,呼吸变得急促,但不是发烧加剧了。
    周辉月握着虞倦的手,他说:“你生病的时候,很希望能抱起你,但是不能。”
    “虞倦,你这么好,对未婚夫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
    虞倦莫名有点心虚,偷偷瞥了周辉月一眼:“还好。反正……你差的还远,第一条都没能做到。”
    周辉月笑了笑:“我知道。”
    还有半瓶药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打发时间。主要是周辉月说,虞倦听——他的嗓子还在痛,也说不出什么来。周辉月讲了很多无关紧要的小事,与这个世界有关,是虞倦不知道的常识,就像之前每一次在花园里共度午后时光那样。
    虞倦不知道是周辉月刻意说给自己听的,为了完善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至于在无意间露出马脚。
    药袋里的生理盐水终于输完了,护士过来替病人拔针。
    虞倦很少吊水,又有点无聊,盯着护士,想看针头拔出来的瞬间,却听周辉月叫自己的名字。
    他回过头,歪了下脑袋,再反应过来,周辉月已经替他按着手背上的药用棉花了。
    因为是细菌感染,医生开了三天的药水,接下来还要再吊两天。
    想到这个,虞倦就恹恹的。
    虞倦是病人,周辉月坐着轮椅,老弱病残占了俩。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医院对他们多有关心连开的药都是护士帮忙送过来的。
    虞倦表面立场:“我讨厌吃药。”
    周辉月不为所动。
    虞倦试图用浅薄的医学知识战胜真正的医嘱:“已经吊了水了,药可以不吃了吧。”
    其实他不是那类不顾惜身体的性格,可能是生病了,还有之前的心理阴影,所以变得任性,想要逃避。
    虞倦拒绝的意图很坚决。
    他仰着头,眼眶微红,湿哒哒地看着周辉月,像是被微风吹皱,泛起涟漪的湖泊,没有人能在面对这双绿眼睛时不心软。
    周辉月像是铁石心肠。
    他抬起手,扣住虞倦的下巴,稍稍用力,让他张开了嘴。
    虞倦是个病人,没什么力气,只能任他摆布,实际上没有生病的时候,他的力气也不如这个人大。
    但他不会承认。
    虞倦的余光瞥见了周辉月,他的侧脸映在灯下,泛着冷白的光,周辉月似乎永远如此,不会因为任何人或事动摇。无论是二十二岁,还是十五年后。
    他想起不久前这个人还对自己说什么要求太低:“周辉月,我要扣分了,不合格。”
    语气是凶巴巴的,听起来很可怜,像是在被欺负。
    周辉月的指尖抵着虞倦干燥的嘴唇,将药片推入他的口中,漫不经心地说:“那就扣吧。”
    虞倦咬了下牙,骗子。
    事已至此,没有抵抗的余地。他低下头,慢吞吞地咽下那枚药片,舌尖不小心碰了下周辉月的指腹,又很快移开,借着温水吃掉了。
    虞倦的脸颊,嘴唇,舌尖,全都柔软而甜蜜,不免让人产生很多遐思和幻想,周辉月似乎一无所知,他只是给虞倦在喂药。
    虞倦不是儿童,医生开的药是没有糖衣包裹的那种,苦得要命。
    周辉月又拿起一片,虞倦终于屈服,他想说自己会吃,不用喂了。
    却听周辉月说:“下次我再努力加回来。”
    第37章 “你的眼睛”
    吊完水后, 虞倦的烧退了些,不再是接近四十度的可怕高温,但还是低烧, 明天得继续来输液。
    虞倦想的是找医院拿剩下的药水,在孙七佰发现前回去,带着药水去安山村的卫生所,这样悄无声息, 也不会被人发现。
    周辉月不赞同地说:“你还生着病,准备骑两个小时的车去输液?”
    虞倦皱了下眉, 觉得眼前这个人对自己有误解,强调道:“你把我想的太脆弱了。我已经退烧了, 而且是细菌感染, 又不是感冒。”
    他的执行力一贯很强, 甚至打算找护士开药了。
    周辉月坦白:“你吊水的时候, 我把这件事和孙七佰说了。你发高烧, 我找人送你来看病,留在县城了。”
    本来还有点晕的虞倦骤然清醒:“……”
    根本没给他留一点点挽回的余地。
    周辉月握着虞倦才扎过针的那只手,像是哄人:“别不高兴。”
    事已至此, 虞倦看着他:“等会儿我再打电话给他吧。”
    周辉月在医院附近找了个酒店, 定了两间房。
    进入房间后, 虞倦立刻就去洗澡,他身上有退烧时发的汗, 很难受,他没办法再忍耐了。
    快洗完的时候,才想起来似乎是没带衣服, 而酒店的浴巾,他又不太乐意用, 嫌不干净。
    周辉月敲了下门,虞倦的思维跳脱,立刻回到上一次在浴室洗澡的惨案中,又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毫无隐私的半透明浴室。
    他在门口说:“衣服和毛巾放在门口,记得拿。”
    虞倦松了口气,打开门,伸出手,摸索了一番,发现衣服和毛巾都是新的,但有一种才洗过不久的清新气味。
    不是在医院陪他,什么时候找人买好了洗的?
    虞倦也没多问,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桌上摆了热粥,吃完后又被半强迫地量了一次体温。
    一定是因为生病了,虞倦夹着体温计,很不甘心情愿地想。
    几分钟后,周辉月接过体温计,看着上面显示的数字,38.2,低烧。
    于是说:“县城的医院条件不够,等回白城,再做一次彻底的检查。”
    虞倦躺在床上,有点抵触:“我的身体很好,这次是意外。”
    周辉月的手背贴着虞倦的额头,没说话。
    有一些事,即使是扣分,周辉月还是坚持,他会做更多加分的事,满足虞倦的一百条要求。
    现在是深夜,虞倦下午和晚上都在睡,知道现在应该休息,但就是睡不着。
    周辉月没让虞倦看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不知疲倦地讲了很久。
    最后,虞倦总算困了,整张脸陷在枕头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听到周辉月很轻的呼吸声,像是一直未曾离开。
    留在县城的几天,孙七佰来过一次。虞倦将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说当时烧得太厉害,离不开人,怕在路上昏过去失去意识,所以要求周辉月陪自己来医院。
    重点是违背了周辉月本人的意愿。
    虞倦的嗓子还没太好,没什么力气,说话软绵绵的:“总之,是我强迫他来的。要是周太太问,你就这么说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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