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旭尧”
    霍云婉狐疑看向薛凌,沉思片刻道:“找这人做什么,怕不是让黄家藏到哪处富贵乡去做英雄梦了”。话说完,她又上了点心,坐正了些,喃喃道:“黄旭尧……”
    薛凌打断:“你也觉得该把此人找出来吧。”
    “黄旭尧……是该把此人找出来”,霍云婉一歪头,随即道:“不过我与黄家素来没多大干系,这个人自三年前就了无踪影,要找怕是得废一番功夫。我且留意着,你先回去,有信了便知会你,你还在那破宅子里住着吧,有事可直接去隐佛寺找慧安师傅。”
    薛宅确实简陋,但说破宅子未免又太过贬低,薛凌竟未生起反驳心思,虽自己已在江府住着,但今儿看霍云婉的意思,是不会与江府等人一路。
    怕她不喜,便点头称是,想着回去了再在薛宅混些时日也无妨。临走终是有些好奇,道:“这位慧安师傅究竟是你……还是苏家。”
    霍云婉往门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难得语间有伤感:“自然是我的……”。后头两字极轻微,薛凌怀疑自己是否有听错,可看霍云婉神色,她不好在追问。不过能确定慧安师傅是霍云婉的人也已经足够了。
    霍云婉说的是:自然是我的……乳母。
    薛凌起身往外,霍云婉跟着双手合十,赤足送她出了门,与慧安师太施礼念经。有侍女呈上一叠厚厚的经文,慧安接了后躬身回礼道:“娘娘功德无量。”
    二人再一路绕回祈福堂,随即跟着宫人出了宫门。回去依然是苦行僧一般走路,快不得快,慢不得慢。薛凌有心想提前走,慧安师太却充耳不闻,也不肯将那叠经文给她,只能一直随行到了隐佛寺。
    仍是那几间竹屋,薛凌几乎是一把将僧衣扯了下来,转身对着慧安道:“我的东西还我”。僧衣宽大招风,打斗极为不利,她手头没个东西握着,本就不安。现一经回到,再受不得这罪。
    慧安躬身将薄薄几页信纸递给她,道:“施主稍安勿躁”。
    薛凌伸手接过来,慧安便退出了门外,量来是去取自己的匕首,薛凌便没叫住她。随手展开信粗读了前两页,不外乎是霍家案与宁城事的牵连纠葛。
    隐佛寺不是熟悉的地方,这些东西又至关重要,薛凌不敢多显露于人前,随即塞进了怀里,打算回了江府再说。片刻有小尼姑呈了剑给她,道是慧安师太交代,已尽除戾气,保佑施主遇难呈祥。
    薛凌接手过来收回袖里,经由小尼姑领了一路出隐佛寺,本是思量着要不要去苏府走一趟。她当时不太想去,又怕苏姈如起了疑心。虽霍云婉说的笃定,薛凌在外头到底不敢冒险,她还有许多事要霍云婉帮忙。
    孰料离功德门还老远,她便瞧见门口处孙婆婆提了大篮子香烛鲜果等物在给各佛祖雕像上供。说凑巧的话,这未免就太凑巧了些。
    料来是苏姈如请来盯着的,薛凌也不避讳,大大方方走上前道:“婆婆何时返程”?孙婆婆先双手合十向几尊泥塑木胎告罪,才对着薛凌道:“小姐不敢在佛前喧哗。”
    薛凌一捏手腕,往外走着道:“你乐意在这破地儿呆着就继续,我赶时间。”
    那孙婆婆瞬间提了篮子冲上来跟在身后,薛凌冷笑不屑,可能这就是所谓神佛信徒吧。
    今日天气倒是甚佳,一改昨日阴雨。走出隐佛寺好远,二人才上了马车。孙婆婆犹在叨念佛祖勿怪,薛凌倚在塌上闭目养神。
    她早间去霍云婉处走的已然极不耐烦,慢走不耗力气,却最是磨人心神,现苏家又将马车停的离隐佛寺老远,惹人十分不快。
    朦胧间半醒,觉得腹饿难忍,方记起今儿竟是什么也还没吃过。隐佛寺里也就罢了,去了霍云婉宫里,居然都没上碟点心。
    薛凌嗅了嗅鼻子,想着霍云婉处居然换了一种香,当然也有可能是水莲花的味道。去时发现长春宫到处都是这植物,莲花是观音宝座,现皇后信佛,摆这些倒是无可厚非。
    就是水莲花的香味与栀子截然相反,一个清苦幽香,一个甜腻浓烈。薛凌以前并未注意霍云婉爱些啥,只是觉得一个人突而换了东西有些突兀而已。
    马车从苏家后门进了宅,苏夫人早令人备了午膳,见着薛凌回,欢欢喜喜来迎了道:“寺里粗茶淡饭,苦了落儿吧,看脸好似都瘦了。快坐下尝尝,都是你爱吃的”。这模样,不像是薛凌去住了一晚,倒好像她去隐佛寺吃斋念佛了好几年似的。
    薛凌依言坐下拿了筷子,苏姈如亲自盛了汤递与她,苏远蘅意料之中的不在桌上。薛凌不想浪费时间与苏姈如周旋,喝了口汤水,道:“我已经在着手了,但霍云婉谨慎,派了亲信去处理此事,不肯将东西交与我。”
    苏姈如没料到薛凌这般快就直接说道此事,虽小有惊讶却立马恢复如常,拿筷子捡了两三根菜丝到薛凌碗里,撒娇般道:“落儿可是又与我生分,霍家都没了,哪来的什么亲信不亲信。”
    薛凌抬头,叹了叹气道:“她说会有人出宫接手此事,到时候自会上门找我。且这些东西,我要用可以,我要拿却是不行。至于这人是谁,又何时何地如何出来,我当真一概不知。”
    苏姈如看薛凌神色不似作假,想想霍云婉确然不是蠢货,这么做倒也合乎其行径。许多事皆不可一蹴而就。既然接手之人会迟早会找上薛凌,到时候再与那个人商量便是了。
    一边是有名无实,有命无家的皇后,一边是江苏沈三家连瑞王及驸马府,天底下总不会有如此眼瞎之人选前者吧。
    这些人当然不是一路人,苏姈如却理所当然的觉得这几家目前都算自己的助力。
    她知道自己得罪了霍云婉,却至今想不透霍云婉为何至此。若皇后与霍家无情分在,那也犯不着花大力气保住好些霍家人命。若皇后与霍家无利益在,那霍准死了皇后该继续千娇百宠。
    这二者,它都并非如此啊?情分利益俱在,自己那封“恩仇一泯”的劝和信应该写到霍云婉心坎上去了才对。
    霍云婉,到底是为的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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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6章 袍笏
    但如果说霍家案未发之前,她苦心孤诣的想知道原因,是为了补救自己与霍云婉的关系。现在苏姈如纠结于原因,已经仅仅是因为执念而已。
    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就没出过什么岔子。即便薛凌不情不愿,薛凌总还在帮苏家办事。即便宋沧捅了个大漏子,但宋沧也把苏家送到了朝堂之上,而且和沈元州攀上了关系。
    甚至于正因为宋沧案,她才对霍云婉耿耿于怀。但凡霍云婉能透露一丝消息,哪怕是顾念旧日之情问问缘由,苏远蘅也不至于落到今日下场。
    宋沧也就罢了,他并不怀疑皇帝,苏姈如却确确实实知道这是一场陷害。然她并未引咎于沈元州。纵是沈元州远在乌州,但京中自有沈家人,虽无法阻拦霍家构陷宋沧。至少能与宋沧及苏家提提,且不要去翻薛宋旧案,就算要翻,也得收敛些。
    说到底,还是现今的沈家如何,现今的霍云婉又如何?
    这天底下,总有那么些人,与人讲利,却要人与她讲情
    苏姈如终是想不出原因,她想试探的问问薛凌,又觉此举扫了自己兴,可那执念总要想办法消解,更何况现在有种最痛快的消解方法,就是将霍云婉彻底踩在脚底下。
    让她知道,不依自己的,是个什么下场。
    薛凌一碗汤水喝的痛快,完事儿了冲着苏姈如笑道:“新换了厨子么,今儿味道颇好。”
    苏姈如假意白了她一眼,伸手将空碗接过来又添了一些道:“落儿这舌头啊,真是微末东西都能吃出来,府上是买了个巧手的。可这刚新来,又没加料又没添香的,就帮着打打下手,且训着呢。”
    苏府里头一切正常,从来没添什么巧手厨娘。
    薛凌接过又喝了一碗,身子后倾倚在椅子上,看着苏姈如毫不客气道:“我先回了?”
    苏姈如拿过帕子递与薛凌道:“落儿要走,好似我拦的住一般。到底江府阔气,我这住了三年的败落宅子,也当不起落儿如今身份了。”
    薛凌只作不闻,要起身往外走,站起来才觉撑的慌,手不由自主在椅把手上扶了一下,袖里匕首硌的慌,当下将东西丢了出来对着苏姈如道:“平意我丢在了宁城,还有没有相像的东西,那柄我用的顺手,一时改不过来。”
    苏玲如本也起了身要送薛凌外出,听见她问这个,立马收住身形,先将桌上匕首拿出来打量了一番,笑笑丢回桌子上道:“是不如平意精巧,你且等等,我唤苏银去取来。”
    薛凌原只是随口一问,没料到苏家真有,兴起道:“和平意差不多吗”?她倒不后悔丢了平意,只觉近来挑的都不合心意,又找不到差不多精细的短剑。
    苏姈如道:“这些小东西我就点个单子,又不似落儿喜欢把玩,像不与不像哪里说得准,就记得那东西应是谁家送来的礼,原是一对儿,想来相差不大,落儿再坐坐?”
    “一对,我当初怎么只瞧见一柄”。薛凌听声坐下道,想起在苏家时为着迎来送往拾掇厚礼的关系,没少去库房里乱翻,盒子里是只有平意一柄。
    苏姈如道:“拿来便知,就是东西陈年累月不知丢到了何处,怕是得好找。”
    苏银并未伺候在侧,薛凌也没瞧见苏姈如叫人。但她既这么说,必定是苏银在暗处听着,已经去找东西了。当下也没追问,老老实实接了茶水,倚着身子等的自在。
    苏姈如旁敲侧击问了些闲话,薛凌能讲就讲,不能讲应付两句真假难辨,苏姈如却也不敢拆穿。
    倒是二人这一提及,薛凌便想到慧安师太的事。她初以为苏姈如与隐佛寺的渊源,是苏家家大业大,没少捐香火钱。现听霍云婉的意思,明显不是如此。
    不过……这些人都在拉拢自己,说的东西或许自抬身价,未必就是真的。
    但乳母一说,料来霍云婉不是作假,这东西虽难查,有心去找,总是能有蛛丝马迹可循。这个节骨眼上,料来霍云婉即使跟自己玩心眼,亦不会留如此大的破绽。而且她的神色,薛凌更倾向于相信霍云婉说的是真的。
    即使人皆精于演戏,可瞬间的哀戚与彷徨大多做不得假,苏姈如那次听到霍云婉想吞掉苏家也是一样。
    只薛凌少有参合京中妇人家宅,齐府那区区一两月,远不够她想透为何霍云婉的乳母去了隐佛寺当师太。且这事儿的原因目前来说还不太重要,她也就暂未花心思在上头。
    当年霍云婉被霍准灌醉引魏熠上钩不成,事后又怀胎在身,身边跟着伺候的哪能留下。其余人等倒是极好处理,唯有霍云婉的乳母每日与霍云婉寸步不离。她唯一的儿子早夭,小时候抱着霍云婉几乎时时不撒手。
    霍准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亏欠霍云婉,暗中下手被发现一次后,霍云婉以死相逼,乳母就换了个身份送到了隐佛寺。
    后来霍云婉宠贯中宫,却因为霍准的关系不敢与乳母有过多牵连,唯恐自己爹再下黑手,便暗示苏家多往隐佛寺走动,此寺经常有高僧神尼往皇宫祈福,关键时候,大家通信也多条路子。
    苏家本就年年在隐佛寺洒了大把银子,方丈主持都要卖几分面子,自然有人告诉她都是何人何时何事往皇宫里去。
    而另一头霍云婉还能找谁,她不欲让苏姈如知道往事,也找了些别的尼姑掩人耳目,当然最要紧的,还是慧安师太。
    宫外的大小事宜,都是苏家打理,苏姈如派苏银各个击破,对慧安师太许的每年施善银五千两,又春秋往京中义庄各施粥水药材十日,才勉强得了这老尼姑松口,如何能想到这里头是不是早有蹊跷。
    可即便她想到了,当初迫于霍云婉皇后身份,不得不从。如今只会自忱霍云婉的囚徒身份,从的得意洋洋。
    故而用术者,到头皆是一个拙。不拙者,拥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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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7章 袍笏
    然我久经旁人厮杀,自身亦成困兽,知拙而行拙。
    苏姈如见薛凌明显不怎么在意苏家与霍云婉的关系,虽略有不喜,到底胜过薛凌帮霍云婉讲话。只要她不站在霍云婉那边,比什么都强。
    闲聊了好一会,苏姈如都已经提及老李头之死了,苏银还没来。薛凌不耐,却想着苏府的库子是大,这点东西该是不至于特意耗着她,换了个姿势,将脚搁在小凳上,躺的更平了些。
    即便苏姈如刚才问老李头是薛凌什么人,说的凄凄无比,现又巧笑嫣然道:“落儿觉得永盛如何。”
    薛凌漫不经心道:“不错,阔气,玩的也乐,输了都畅快”。她既不拿那当回事,现说的也坦荡。
    苏姈如轻手推她,嗔道:“输了怎么能畅快呢,不找个机会赢回来?”
    “又不是我的钱,你心疼你自己去赢”。薛凌仰躺着,没看见苏姈如脸上一闪即逝的凶恶,半晌才以惯有的语气道:“我当然是要赢回来的。”
    她再没说话,薛凌跟着闭嘴躺的理直气壮,又等了好一会,苏银才一路小跑着过来道:“夫人,找到了。”
    薛凌一个挺身,抢先从苏银手里接了盒子。苏姈如伸出的手也没闲着,顺势挥了挥,示意苏银先下去。苏银本是要对薛凌邀两句功的,乐得省了功夫。不料薛凌没让他走,盯着盒子道:“那天的事多谢了。”
    苏银知是永盛的事,躬身道:“落儿小姐客气,都是我们底下人该做的”,说完才退了去。
    薛凌打开盒子,里头东西确然与平意基本相差无几,只剑刃少宽。这么精细的东西居然还作了两道血槽使截面呈工字形,更轻的同时强度更甚。要论杀人,好似比平意适合的多。
    迫不及待拿起来仔细瞧,剑柄上的字是“恩怨”。
    薛凌将剑横在眼前,嘲弄般轻“哼”了一声,苏姈如手支在桌上,笑盈盈的问:“如何如何,可是落儿喜欢的?”
    薛凌未答,她又懒懒道:“还是落儿好啊,若我再小些年岁,也让家中请他一班子武师,这世间不平事,斩了便是,哪似现在这般天天愁白了头发,哄完了这个,又得哄着那个的。”
    薛凌好似没听见苏姈如唠叨,只盯着剑看,觉得与平意确然是一对,该是以前她错悟了平意的意思。
    恩生怨起,皆是意难平,唯利刃可解,当初铸剑的,也是个妙人。
    她收了剑,对着苏姈如道:“我去年离开苏家时,曾问过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去齐府时,你又说金銮殿上没准坐着的姓苏,我引了石亓来,你也不是没胆子杀个番邦王爷,你又哄着谁了?”
    苏姈如顿口,薛凌又道:“你不过就是哄着自以为是的赢家罢了,人家不睬你,你就想掀了桌子,可人家允许你跟庄,你就跟捧祖宗似的。倒也是,掀了桌子,什么都不剩,哄着那赢家继续玩,你也能赢个三瓜两子儿。夫人,你才该去永盛多玩两局。”
    她眼睑像下,神态轻蔑,提醒道:“你是以为魏玹登基苏家就能落着好,还是觉得现在巴上了魏塱的心腹爱将就能永享荣光”。她停了半晌,嗤笑道:“你连自己坐庄的决心都没有,可不就得眼看谁要赢就哄谁。风水轮流转,那九哥又能赢的了几年呢。”
    苏姈如敛了笑意,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薛凌收了剑,移开目光,轻松道:“我谢你赠剑之谊,说点自己的看法罢了。这次有个申屠易,下次没准是申屠难”。说罢径直走了。
    她走出老远,苏姈如还在椅子上支着脑袋,苏银上来轻声道:“夫人”。苏姈如取下手肘,漫不经心挥了挥,浑不拿薛凌那些话当回事。
    临了又觉被个丫头数落心里堵的慌,起身叹气随口抱怨了一句道:“好似她不想赢似的,这念头是怎么着,玩骰子还玩出个高低贵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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