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这话说的,难道不进烟厂,他以后就不抽烟了?”邢晓红劝道,“还要看单位怎么样,给他安排的职位是什么,工资高不高。”
    “说是后勤主任,跟他现在差不多,工资也还好,我们两个人挣钱,肯定够用。”
    小刘嘴上只说还好,但邢晓红觉得工资应该是不低的,否则她怎么都要念叨几句,便说:“那就行了,我们家老潘以后转业,工作能有你家老石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刘抿唇笑,显然对丈夫转业后的工作,她没有嘴上说的那么不满,只是眼角余光看到程蔓,又有点忍不住羡慕:“还是小程好,陆副团这么有出息,说不定能在部队干一辈子。”
    邢晓红一听,深有同感地点头:“没错,小程家在临江,陆副团一辈子不转业也好。”
    程蔓以为自己是个看客,没想到突然成了主角,摆手道:“以后的事,现在还说不准。”
    “对你来说,日子是还很长…………”小刘感慨说,“我们就不行了,三十多快四十,人生已经定了。”
    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多少伤感。
    她们再怎么样,在这年代都算是过得不错的,未来只要不作死,安安分分过日子,都能安享晚年。
    没什么可后悔的。
    闲聊结束,三人各自忙碌起来。
    她们的忙碌其实没有持续太久,第一周结束,救援就差不多到了尾声。到这时候,能活下来的基本都被救了出来,而那些没被救上来的……大概率活不成了。
    虽然寻找罹难者的工作仍在继续,但重心渐渐转移到了灾后疾病救治和人员安置问题上。
    被派去救援的军人虽然还没回来,但他们的工作基本没有了危险,军嫂们不再焦虑,程蔓的工作基本结束。
    邢晓红的工作也差不多,这年头的人都没有多富裕,款项物资捐过两拨,大家就拿不出东西了,毕竟他们自己的日子还要继续。
    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两个部门也没有再搞捐献活动,妇联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地震安全教育上。
    这事本来是小刘负责,忙的时候她也组织大院里的军嫂和孩子上过几次课,反响很不错。
    因为唐山地震还没过去,上课时大家都听得很认真,生怕自己漏听了,真发生地震不知道怎么避难。
    但地震安全教育能讲的内容有限,两次课就讲得差不多了,后来再讲都是翻来覆去地炒冷饭。
    再加上临江离唐山远,广播一停,地震的阴影也迅速散去,前两次课到的人还挺多,有五六十人,到第三次就只剩下三十多人,第四次更少,那些没听过的也不乐意来听。
    其实上过几次课,妇联交代下来的任务就完成了,安全教育工作直接停掉也没关系。
    但吴舜玉认为安全教育应该是长期工作,一两节课很难起作用,应付领导是够了,可她想要的不仅是走个过场。
    而现在的矛盾点是,因为听课的人不配合,这项工作已经很难进行下去,而小刘对此毫无办法。
    这也是吴舜玉让程蔓加入这项工作的主要原因。
    她认为程蔓虽然年轻,但很有想法,说不定她的加入能让这项工作继续推进。而小刘是即将离职的人,如果这项工作能推进,以后肯定是由程蔓接手负责,她现在加入刚好。
    程蔓加入后提出的想法确实不错。
    首先她提出区别安全教育课的听众,将成人和孩子分开,甚至还可以再细分,不同年龄段的孩子分开上课。
    一是因为不同年龄段的人接受度不同,有的内容成人一遍就能懂,五六岁的孩子可能要听好几遍,甚至需要掰碎了跟他们说。
    这种情况下,让他们一起上课只有两种可能,大人懂了小孩子没懂,和经过解释孩子懂了,大人却因为等待太久觉得无聊浪费时间。
    成人之间也可以按照有工作和没工作,安排不同的时间上课。
    另外课程不宜太频繁,针对每个群体,一星期安排一次课,每次课安排在半小时内最好,多了难免觉得烦。
    其次她认为课程内容需要调整,照本宣科太过枯燥,最好加入场景模拟,有利于军嫂和孩子们代入,也能加强记忆力。课程也不要局限于地震安全教育,暴雨、山洪、雷电都可以并入其中一起讲。
    最后她觉得可以跟学校谈合作,军区小学每天都有一节劳动课,每个班级每星期抽出一节课讲安全教育应该不难。
    而且这是刚开始,后面内容讲完了,可以固定到了一个年级,增加一门安全教育课程,一年讲一两个月就差不多了。
    再时不时组织一次演习,把军嫂和孩子们拉到一起比一比,谁落后谁丢脸,说不定能提高大家的学习热情。
    当然,这些的前提是安全教育这项工作能长期做下去,只能坚持一两个月的话,她提出的最后一项可以略过。
    吴舜玉也不确定这事能不能长期做下去,但不管以后怎么样,她个人想把这当成长期工作去做,沉思许久说:“你的思路很不错,细节上可以再琢磨琢磨,细化细化,写个章程出来,我看过后再说。”
    在妇联这样的单位上班就是这样,凡事先写清楚流程,没问题才继续往下推行,这样一方面能省很多事,另一方面也确实挺费脑细胞。
    好在程蔓读书时作文不错,按照邢晓红她们之前工作留下来的模板,写这东西又快又明了。
    上午开会讨论完这件事,下午她跟小刘就把写好的流程交了上去。
    纸面上的东西比说的更直观,吴舜玉看过后觉得没问题,就让两人按照前两项推进工作,学校那边则她亲自去谈。
    ……
    开展安全教育的困难并不全在人员组织,准备过程并不一帆风顺。
    防震小知识算好找的,唐山地震刚发生那会,广播、报纸打开都是相关知识科普,照着誊抄就行。
    但暴雨、山洪、雷电等方面安全知识并不好找,为此程蔓跑了两趟新华书店,还去了趟旧货市场寻找相关书籍。
    她运气不错,还真找到了几本书,跟前世看过的安全常识拼拼凑凑,勉强编出了教案。
    教案搞出来,准备工作就完成了大半,其他的事推进起来就容易多了。
    而随着准备工作日益完善,驻地参与救援的人也开始返程。
    ……
    陆平洲回来那天是周日,同时也是程蔓到妇联上班后享受到的第一个休息日。
    是的,到妇联工作近半个月,程蔓一直没能休息。
    而且妇联跟国营饭店这种单位不同,后者休息可以随便调,攒到一起休也行,妇联没有补休这一说,但能算加班工资。
    程蔓到妇联后,工资涨到了二十七块五,八月份多上了两天班,吴舜玉说会帮她们申请奖励,月底她的工资很有希望突破三十。
    程蔓在国营饭店工作三年,工资是雷打不动的二十六,只有请假扣的,没有加班多给,工资乍然突破三十,光想想她就忍不住激动。
    什么?
    月底才发工资,现在时间还早?
    她才不管,爽过这一波再说,到月底发工资说不定还能再高兴一次。
    申请奖励这件事,吴舜玉是昨天告诉程蔓她们的,所以晚上她兴奋的有点睡不着,又想着今天不上班没定闹钟,上午不出意外地起晚了。
    陆平洲敲门时,程蔓正在浴室刷牙,听到声音边刷边走过去,开门后夫妻俩一个头发凌乱,一个胡子拉碴,相互都看呆了。
    半秒过后,程蔓慌忙捂住嘴巴,转身匆匆走进浴室。
    陆平洲在怔愣过后,以手抵唇轻笑两声,又想起来自己现在的模样也不太好,便敛起笑容进屋。
    因为背包里装的都是脏衣服,他身上穿的也没多干净,臭汗连着灰尘,就没进房间,而是随手将背包放在凳子上,自己也坐在了旁边。
    半个月没回,家里变化不大,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卫生状况没他在的时候好。
    但这不能怪程蔓,她最近忙啊,有时间收拾自己就不错了,哪有功夫搞卫生?
    陆平洲打量屋子时,程蔓迅速刷牙洗脸,再用手抓抓头发,差不多顺了用皮筋捆好才走出去问:“你什么时候到的?吃早饭了吗?”
    “七八点钟到的,回军营后去了趟司令部汇报工作,然后就回来了……”陆平洲说完行程,回答说,“早上吃了两块饼干。”
    “饼干哪能填饱肚子……”程蔓皱眉说,“我煮点面条吧,你去洗个澡?”问完想起来,“你带回来的有干净衣服吗?”
    “没有。”陆平洲摇头,震区饮用水都不够,哪有水洗衣服。
    程蔓闻言脚步一拐,进主卧找了身衣服,直接拿到浴室放好,说道:“那你先洗澡?”
    “成。”陆平洲应下,起身走进浴室。
    平时陆平洲洗澡总是很快,连头带澡都能在十分钟内搞定,但他好几天没洗澡,现在又是夏天,他自己都觉得身上一股味道,所以洗得比平时久。
    洗头洗澡后还要刮胡子,算下来他在浴室里待了快三十分钟,出来时程蔓煮的面都快坨了。
    本来他还打算洗衣服,程蔓看到连忙说:“衣服先别洗了,赶紧吃面吧,再不吃要冷了。”
    陆平洲顿时改变主意,大步走到客厅,坐到饭桌前端起面条就吸溜起来。
    饼干确实不顶饱,没东西吃的时候还能扛,端起碗就受不了了,他吃得有点急,不过吃香不难看,也不吧唧嘴。
    一碗面条下肚,陆平洲才觉得舒服了点,抬头见程蔓盯着自己看,动作不由顿住:“你怎么盯着我看?”
    “半个月眉间,我盯着你多看一会怎么了?”程蔓笑着问,下巴冲他手里的碗点了点,“再盛一碗?”
    “我差不多了。”
    程蔓信他个鬼,两人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什么饭量难道她能不清楚?伸手接过碗,去厨房又盛了碗面条,端出来时说:“锅里还有点,都吃完,不许浪费啊。”
    这会陆平洲不说自己饱了,伸手接过碗道:“行。”
    两碗半面条下肚,陆平洲表情终于舒缓,他是真的吃饱了。
    但吃饱喝足的他没有去干活,而是跟程蔓一起坐在沙发上聊过去半个月的经历。
    他没有过多渲染自己做的事,甚至轻轻带过了这些,将重点放在自己的所见所闻上。
    他从小随父亲驻守西南,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初,西南并不太平,匪患盘踞山林,他父亲常常需要带兵剿匪。
    后来又上了军校,驾驶战机跟敌人对上过。
    他虽年轻,但经历过战争,见识过伤亡,但这次参与救援过程中见到的生离死别,远超他过去二十多年见到的。
    说到难受处,陆平洲这从不掉泪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程蔓听着,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安慰说道:“都会过去的,都会变好的。”
    这话虽然苍白,但此时此刻,她也说不出更有力的话来安慰他。
    ……
    上午陆平洲睡了一觉,他实在太累了。
    过去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是没有太多时间,总是匆匆眯一会,又被人匆匆叫醒,二是闭上眼睛脑海里总想到震后的场景,很难产生睡意。
    回到家,闻着房间里程蔓的气息,这种情况稍有缓解,他也终于能合上眼睛。
    因为程蔓起得晚,到肉站时什么都没有了,菜站青菜也基本清空,中午他们没做饭,去食堂吃的。
    因为救援军人的回归,家属院里今天气氛很好,食堂比平时更热闹,大家说话的声音也更大。
    看到他们夫妻过来,那些军嫂纷纷笑着打招呼,程蔓脸上也带着笑,说话语气十分熟络。
    陆平洲看在眼中,打完饭坐下后问出跟王秋梅类似的问题:“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跟大家相处的不错?”
    上午是陆平洲说这段时间的经历,到这会讲述者就成了程蔓:“你走那天我中午来食堂吃饭的时候碰到吴主任,她知道我国营饭店那边离职了,就让我提前到妇联上班……”
    程蔓也没有夸张自己的作为,只尽量用平实的语气叙述了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事,然后说道:“可能是打照面多了,大家就熟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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