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城没有应答,只是背过身去,开了车门。
    乔见余光瞥过他透出衬衫的肩胛骨,叹了口气,拿过温夫人给的纸袋,也去拉门把手。
    车门才一打开,一股夹杂着雨丝的寒意扑面而来,乔见抬头看了眼乌墨般浓稠的黑空和倾盆大雨。
    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团黑影,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在她怀里。
    是沈昭城那件价格不菲的西服外套。
    乔见仰起头,视线毫无防备地撞入他镜片后的双眼。
    晚冬大雨中,他只剩一件单薄的衬衫,浑身湿透,沥出干净硬朗的线条,插着兜垂眸看她。
    “防水性挺好的,也聊胜于无了,回去马上洗澡吧。”
    乔见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
    为了不让车内被淋湿,她还是撑起他的外套挡在上空,钻出车外后马上关上车门,蹙眉问他:
    “那你呢?你怎么办?”
    沈昭城锁了车,将钥匙塞入口袋。
    “再问就湿透了,走吧。”
    他摘下沾满雨珠的眼镜,拎在手上,一手插兜,迈开长腿离去。
    他身量很高,影子被拉得很长。
    路灯映亮洋洋洒洒的雨丝,打湿了整个世界,也打湿了那如一笔墨迹般逐渐晕染在雨里的人影。
    乔见跟在他身后,静静听着暴雨的混响。
    在走入岔路前,她朝他说了声:
    “沈总,谢谢你。衣服我送去洗干净了再还你。”
    雨实在大,乔见本来担心他听不到,想着要不要重复,就见他稍偏过头,下颚线锋锐,随便翘了翘唇:
    “知道了,别傻愣着,快回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在雨中走远,背脊笔挺,大雨涤荡也毫不显落魄。
    冰寒的雨气绞着沈昭城的气息,送入乔见的肺腑,她打了个冷颤,也加快了脚步。
    再怎么诟病这个老板,也否认不了他人好像应该大概也许…还是可以的。
    回到家中,乔见一番洗漱后,擦着湿发,一边打开温太太给的袋子。
    托沈昭城的福,这个袋子并没有怎么湿。
    看到躺在礼盒里的波本威士忌后,乔见愣了愣。
    她对这个商标很熟悉,自己父亲生前收藏的酒大部分都是这个牌子。母亲总会嫌他,带回一瓶又一瓶,都长得差不多,然后乔见和才几岁的小妹妹就会笑作一团。
    慢慢回到现实,她目光低沉了不少,擦头发的动作也倏地顿住。
    她有点想爸爸妈妈和妹妹了。
    乔见没有珍藏酒的习惯,直接取来开瓶器和高脚杯,开了酒,给自己斟了些许。
    她总是会把电视调的很大声,让荧幕里的人尽情谈话言笑,用别人虚情假意的欢乐把空荡荡的屋子填满。
    似乎满世界都在喧笑,她的生活也就仍旧热闹。
    乔见看着电视里一家人欢乐碰杯的画面,用力咬着上唇去隐忍什么,笑着举杯和他们隔空碰了碰。
    独酌了一会儿,乔见吹干头发就去睡了。
    撞了鬼一般,她今夜在梦里又偏头痛了。
    可这次,沈昭城给她按了很久很久,她都没缓过来,只能吃药。后来的事,她也记不太清了。
    但梦里的疼痛那么真实,直压得她醒来坐了好一会儿都还喘不过气。
    确认自己的头并没有真的在痛,乔见才揉揉脸,翻身下床。
    她想,如果沈昭城真的知道她的梦境,大概会很不淡定吧。那样养尊处优的一个人,竟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彻底放下身段。?????
    以沈昭城目前对她的态度,除非是他装的太好,应该还是不知情的。
    虽然不知道那天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也不知道他忘记的是不是她的梦境。
    但她突然很希望,他永远不要想起来。
    *
    今日开了一早上例会,整个执行部都病恹恹的。
    午餐时分,大厦饭堂人头熙攘,打完饭后,边佳佳马上向乔见凑了过来。
    乔见看她一上午都蠢蠢欲动,做好洗耳恭听的架势。
    “说吧,这次吐槽哪位幸运儿。”
    “还不是你这个猪头。”
    边佳佳哼哼两声,强烈谴责她,“你昨天怎么给我发完要跑外勤,就不回我信息了?”
    乔见认错迅速,态度良好:“我昨天手机没电来着。这样吧,你今天午饭我包了!”
    免费午餐面前,边佳佳火速原谅了她,直接开始她今日份吐槽:“你都不知道,昨天下午监察组突击会议,让我们汇报部门工作,到九点才能下班,还得冒雨去挤地铁!你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乔见很想笑。
    她很想说,她不仅因祸得福,还白嫖了一次头部护理,而且不仅不用挤地铁,还能开着劳斯莱斯直达家门,提早下班。
    但她很惜命,才不会说这些,而是替边佳佳打抱不平:“啊,怎么这样!真过分!”
    边佳佳搡了搡她:“听说这次突击是沈总定的,他没跟你说吗?”
    乔见茫然摇头。
    *
    一上午的枯燥会议让短暂的午休更加可贵,分针狠心地走过整点,办公室里还是满斥着睡意,除了乔见谁也没能起来。
    乔见看到在门口张望的王敏兰,站起来向她走去。
    “敏兰姐,有什么事吗?”
    把乔见带到茶水间外,王敏兰才将手上的文件夹递给她:“这是我们策划a组对welly前期活动的策划,有什么疑问随时联系。”
    “好,辛苦你们了。”
    乔见接过文件夹,正欲回去,被王敏兰叫住了。
    王敏兰左右瞟了两眼,皱着眉头问:“乔乔,英连这件事,你们b组有什么看法?”
    王敏兰是策划部的大姐头,传统女强人,她的态度可以说代表着整个策划部的态度。
    乔见这才想起除了她没人知道昨天的事,忙解释道:“这件事其实……”
    但王敏兰没让她说下去,皱着脸唉一声,语气有些重:“听说你昨天和沈总出外勤,他有没有怎么说?不会又是去什么鬼聚餐吧,他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员工情绪很不满,情况也不容乐观啊?”
    “敏兰姐,你误会沈总了。”
    乔见神色严正起来,“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危机的到来和危机的后果。”
    见王敏兰狐疑又迷惑,乔见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昨天发生的事,只隐去了一些细节。
    王敏兰这才松下耸起的肩膀,嘴上说着“那就行”,但神情依旧是将信将疑。
    乔见也没想着说服她,只说清事实就回到办公室。
    分发了策划书后,每个人的表情都苦不堪言。策划组的接力棒交到他们手上,意味着摸鱼的日子到头了。
    乔见在团队中是会务的主负责人,任务量是占大头的,但她没怎么丧气。
    作为身经百战的咸鱼,她已经做到百忙之中都能工作摸鱼两手抓,所以虽然她没有上进心,但来什么活都不怕。
    她回到座位,拍了拍文俊杰的肩:“小文,不如你试着做一下工作清单?我负责关键任务时间表,我们相互配合。”
    工作清单是前期工作至关重要的环节,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动摇之后的整个工程。
    文俊杰受宠若惊,一旁的边佳佳插话打趣:“乔乔,你该不会是想丢了包袱一身轻吧?”
    乔见啐她一口,向文俊杰摆手道:“小文,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没那个意思。”
    她只是见文俊杰最近的工作几乎都是打杂一类,不想他在welly项目中也被边缘化,让他参与进来,为自己镀金的同时也提高能力。
    但她越想越不妥,小孩心性不成熟,不会当真了吧?这冤种边佳佳!
    正当她想再度解释时,文俊杰向她扬起笑容:“我知道,乔乔,我知道你想给我机会锻炼。”
    他笑起来很阳光,但眉眼耷拉下来时又成了苦笑:“但我也怕我没能力胜任,拖了团队后腿。”
    “傻瓜,怕什么。”
    乔见坐了下来,与他平视,“我会帮你的呀。而且我看你以前专业也学的这个,肯定写过不少案例,这次也一样的,拿出你的知识来实践就好了。我觉得你完全没问题。”
    文俊杰抬起眼,和她对视两秒,干脆地点头应了下来:“好。那我一定全力以赴。”
    他还想说什么,就听魏兴河突然叫了一声卧槽,将所有目光都吸引过去。
    只见行政部的人推了好几车包装精美的礼盒走了进来,每个都又大又华贵,垒得很高,排场十足,把a组和策划部的人都勾了过来。
    行政部的人说明一番后,众人更是又惊又喜——这居然是welly总部送的礼盒,专门表达与他们合作的诚意,慰问他们的辛劳。
    这一举不仅安抚了众人因英连而生的不安,更是让他们有了装13的资本,这可是welly总部送的礼盒!
    兴奋过后,众人也纷纷猜测起来,welly怎么会突然有这么直接的表示?
    这时,乔见趁机站出来,又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昨天的事。
    听完她的话,所有人都一片哗然,心里五味杂陈。
    高兴的是,将把柄交给贸促会,英连再怎么也得吃个限制或警告。
    但更多的是心底的愧疚。
    毕竟之前或多或少都有把沈昭城当靶子发泄不满,谁知人家是闷声干大事真君子,他们这些度腹的小人不仅嚼人家舌根,还沾了人家努力的光。
    气氛有些尴尬。
    一片寂然中,边佳佳率先提议:“要不然,今晚的聚餐,我们包了酒水,请沈总喝些什么,就当赔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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