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苏彼方没说多余的话,他最初选择温迪,只是因为温迪符合他选择作为同伴的条件:简单,重感情,好控制。

    这种人因为重感情和简单,所以好控制,这种女孩,随便吓一吓就不怕她敢说出他的秘密,如果吓她不行,那么她身边带着的郦小鱼正可以利用。之后,事实也证明,他看人的眼光确实没错。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实验室呆久了,他开始怕起寂寞来,也许,去帮他找大哥只是一个借口,它只是需要一个旅伴罢了。

    中途因为空间镯子的事情,和温迪闹翻出走,那段时间,它却发现自己更怕寂寞了。和温迪重逢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也是有点欣喜的吧?

    林颂远轻轻笑了一声:“好了,就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快回家找妈妈吧。”

    “你不一起回去?”苏彼方斜了一眼林颂远,怪道,“你不是说过很多次,想要去见见当年的研究天才林筠吗?”

    “你们兄妹母子团聚,我就不凑这个趣儿了。”林颂远拍拍苏彼方的肩膀,笑道“回去吧,再不回去,耽误了我操练马戏团,缺了的老虎我就要拿你凑数了。”

    “那就祝你打造出末世最火的马戏团了。”

    苏彼方想说他现在是个人。不过林颂远的性格他也了解,如果是真想做的事情,那是一定要做到的。如果他再和林颂远叫板,难保他这个大哥不真的再次把他改造成猫科动物。虽然林颂远不是苏衡那群伪君子能比的,但是如果细论起来,他这个大哥比整个研究所的人加起来还要可怕。

    他这个大哥,已经强到超越人类的极限了。拿到了鬼手琥珀后,苏彼方就发现,林颂远的气息变得又可怕了几分。

    如果大哥能将感情和精力都投注到创办丧尸马戏团上……对于大哥自己,和整个末世来说,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走吧,温迪。”放映厅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了,招呼了在一旁发呆装背景的苏筠水一声,苏彼方大步在前,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么快就走?”等到走出了林颂远的视线,苏筠水问。毕竟是兄弟两个,在这世道,要是两个人都居无定所,那么想要再碰面也挺困难的。而且,她毕竟是猫型的彼得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能看出彼得,也就是苏彼方,对大哥的孺慕。她本来以为这兄弟俩会促膝长谈,然后不醉不归的。

    “那还要怎么样呢?”苏彼方没回头,继续往前走,“我和我大哥要走的是不同的路……不过活下去,就总有一天会再遇见。与其依依惜别,不如期待下次见面吧。”

    是啊,如果不是这两位活得不耐烦自己去寻死,肯定能活到寿终正寝,如果别人来找麻烦,死的也多半是别人。

    下楼回去的路上,苏筠水发现,她来的时候,还对她追着撕咬的丧尸们,现在已经乖得像一群绵羊,自顾自地在楼梯上、门店里晃荡,仿佛对他们两个大活人视而不见。

    就算丧尸视力不好,可以听力呢?嗅觉呢?难道都是生锈了?

    忽然,她想起宁唐的话,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苏彼方走在前面,她几次想问,却还是没直接询问出口,只加快了步伐,紧紧跟上了苏彼方的脚步。

    这一天事情颇多,等到他们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白天的时候,丧尸们都不愿意群体活动,可是现在光线渐暗,也都来到了街道上,成群结队地游荡起来。

    两个人急着回去找林筠,就放过了这群游荡者。可这群家伙却丝毫没有被放过的自觉,苏彼方强悍,苏筠水也着急,有东西拦路挑衅,两人下手一点都没客气,等回到目的地的时候,两人都是满载而归。

    亚晶核这种东西,实际用了才知道,初期等级低的时候用着还好,可等级高了,升级需要的异能变多了之后,这东西就有点鸡肋了。苏筠水现在虽然才三级,但是对此也是深有感触的,她的亚晶核吸收了几大把,可是异能提升的却不快,离升到四级还有很大一截。

    “你之前说的那个,能在金木水火土手下全身而退,还顺手杀了两个的,是大哥吗?”忽然想起这件事情,苏筠水问。

    苏彼方睨了这个新认的妹妹一眼:“如果是大哥,他要是想出手,这五个就都剩不下了。”

    握着亚晶核的手又紧了一紧。

    “在这个末世,强者有很多,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就是好事。”苏彼方的表情十分平静,一双眸子深如古井,毫无波澜,“大哥,母亲,还有我,都比你强太多了,而如果今天我们俩在七楼遇见的不是大哥,那我们俩也就不能活着出来了。弱肉强食,这是一个不断变强才能存活下去的世界,不能每次都依赖运气……不过,温迪,这些你应该已经懂得了。”

    对于苏彼方,到底不如对彼得熟悉,而且彼得到底外表是有欺骗性的,而这个苏彼方,却横看竖看都是个大男人。苏筠水上辈子是个宅女,这辈子更不用说,两生加起来,直接接触过的男子数目都有限——而且大半都是姜绍成、尹北海之流,她也不擅长和男子搭话。他们俩虽然是名义上的兄妹,可是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经历,也就难以将对方当成真正的哥哥,于是,苏筠水这边很快就冷场了。

    苏筠水不再说话,苏彼方却有些紧张起来,用人类的姿态去见母亲,这还是十九年后的第一次。他不由自主地对着楼中的大块玻璃,将被风吹得立起来的头发抚平,又整了整本来就服帖的领子和袖口——听苏筠水的建议,在商场的时候,已经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将病号服换了下来,否则也不知道林筠看见了会怎么伤心。

    见到苏彼方这样如临大敌的样子,苏筠水反倒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噗嗤一笑:“走吧,都挺好的。再说,母亲要是见到了你,肯定比什么都高兴,别说你现在这样很好,就是你头发都立起来,母亲也都不会在意的。”

    话是这么说,她也明白,苏彼方这是近乡情怯,隔了十九年再见生母……想必他心中也是既雀跃又紧张的吧?

    往日的彼得,要么是一脸嫌弃,要么就是事不关己,倒很难见到这样情绪外露的一面。果然是换成了自己的壳子,所以作为人的感情,也都慢慢找回来了吗?

    他……是彼得吧?

    眼前浮现出那只黑毛白爪子的小猫,对着玻璃整理仪容的样子,苏筠水有点想笑,可是笑着笑着,鼻子就有点发酸。

    他是彼得么?

    回来的时候,一直是苏彼方走前面,而现在却调换了个个儿,倒是苏筠水步履轻盈,苏彼方坠在了后面。

    一个大男人,却似乎保留了之前的习性,脚步轻的像只猫,踩在楼梯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苏筠水回头几次,发现苏彼方的步子越来越沉重,心中有些着急,恨铁不成钢起来。

    她知道这怪不了苏彼方,苏彼方的心情,肯定比她能想到的还要沉重。如果那二十年都在研究所中度过,经过了那段冰冷的岁月,经过了至亲的背叛,苏彼方心中的石头,远比她能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一个在法律上已经“死去”了的人,隔了十九年,再见到母亲的时候应该要用什么表情?要说什么话?之前作为彼得小猫的时候,不需要面对的问题,此时一下子,全都涌到了苏彼方的面前。

    苏筠水觉得,如果心智稍微不那么坚定的人,在父亲卖掉自己的时候,在面对研究所的四角天空的时候,就已经崩溃掉了。

    既然,他的步伐太沉重,那就由她来帮一把吧,即使不能负重,但她至少可以缩短一下这段路程。

    使用风系的速度,苏筠水三步并作两步往三楼跑,因为附近丧尸太多,她不敢大喊大叫,直等到已经跑到三楼的时候,才整了整表情,放开声:“母亲,母亲,哥哥回来了!”

    声音像一只欢快的小鸟。

    然而,房间里却久久没有声音回应。

    林筠的身影并没有和苏筠水预想中一样,飞快地出现在门前。她停下脚步,喉咙中一时发不出声音来,这才发现,四下里竟是一片死寂。

    ☆、第54章 温柔的一角

    不会吧……苏筠水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几个可怕的场景,她连忙摇了摇头,将思绪赶走。

    “母亲……”一头冲进关着苏柳心的临时实验室,见苏柳心还好好地躺在那里,似乎毫无意识,心中放松了一点,正要去别的房间寻找,就听见了林筠颤抖的声音:“温……温迪,你说什么?”

    苏筠水赶紧循着声音望去,就见林筠站在门边,手中还拿着一个她叫不出名字的器材,手一抖,那器材掉了下去,苏筠水俯身一抄,赶紧接住。借着还未完全退去的夕阳余晖,苏筠水看见林筠的脸上竟然全都是泪痕,苍白的脸色也因为激动泛出了潮红,她张了几次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一双充满希冀的泪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筠水,似乎要她再说一遍。

    “母亲,哥哥找到了,哥哥自己找回来了,苏彼方哥哥,回来找你了。”苏筠水放下手中的东西,将林筠颤抖的手握住,一字一句地说。说出这些话的她只觉得眼睛也有些发热,帮林筠擦了擦眼泪,又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母亲,哥哥就在外面……”

    “真……的?”林筠的嘴唇颤抖了几次,终于说出话来,也不等苏筠水回答,她就像一只护崽的母兽一般往门外冲去,然而,才冲出几步,她就停住了,看着站在三楼滚梯上的苏彼方,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没错,这就是她的孩子。

    看到苏彼方的第一眼,林筠就确定了。她的儿子长得像她,从儿子小时候她就知道。岁月给他可爱的圆脸添上了棱角,带走了孩童的天真,加上了些风霜之色。林筠捂住了嘴,扭过身子,忽然想起自己形容狼狈,赶紧接过养女递来的毛巾,胡乱抹了两把脸,又飞快地抿了两下头发。

    失去儿子的时候,他还是个稚童,现在已经长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了。而她这些年中,却把自己弄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妈……”这一个字,虽然发音简单,可是隔了十九年再次叫出来,却像是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胸口上。

    年幼的时候,最初并不知道自己是被父亲卖给了研究所,因为在研究所都是玩熟了的,所以一开始,虽然在实验室里醒来后,父母不在身边,但他不哭也不怕。直到后来的一次次实验,才让他渐渐地悟出了自己了作用。这些年里,他每年都会见到几次苏衡,因为他是重要的实验品,所以即使苏衡要躲着他,却无法避免两人见面。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实验台上见到苏衡的时候,他已经被实验折磨了好几次,也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林筠对他教育得好,他也知道“拍花子”会拐小孩,那一次,见到苏衡,他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着:“爸爸,救我啊,他们是坏人!”那时候的苏衡,在他眼中,近乎发光体,爸爸终于来救他了,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可是苏衡的声音却比他冬天里团的雪球掉进了脖子里还要冷:“给他打麻醉吧。今天的实验很重要,千万不能出错。”苏衡扭过脸,不看他的表情,而他,看着苏衡,也觉得走在最前面发号施令的那人,越看越不像是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在幼小的苏彼方眼中,渐渐变成了一个鬼影。

    年幼的孩子瞬间明白了,他作为实验品,至少是父亲默许,甚至是操控的。

    他从那一天开始就长大了。

    比起父亲的冷漠,没有露面的母亲,对这件事情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从被关在研究所深处开始,无所事事的苏彼方,只能发呆,而发呆的时候,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件事情。在不知道父亲的态度之前,他逃过几次,可是每次都没逃出几步,就被拎鸡崽一样地拎了回来,研究所对他的看守也越来越严,可是看见苏衡的态度之后,他却不想逃了。

    逃出来,又要去哪儿呢?即使回了家,是不是又要被父母送回来?

    想到父亲曾经带他去游乐园玩,把他举高高,让他骑在脖子上的记忆,苏彼方觉得有些讽刺了。研究所的生活,就像是一瓶毒液,将如今的日子染成全黑,又去侵染旧时的美好。

    都是假的吧?

    后来大了一些,他开始在实验之余,得到了读书学习的机会。而他的“同学”只有一个,就是实验台上的对比组,他后来的大哥。知识和同伴,让他有了几分慰藉和寄托,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应该也早就崩溃了。所以,他才能理解树皮对于同伴的渴求。

    要说苏彼方最恨的人,自然是苏衡。苏衡一年见他几次,可在苏衡眼中,他不过是一个实验体,是个有价值的素材。他长大了一些,听研究所的人说过一些闲话。

    “之前研究所不是有个天才还是鬼才吗?怎么后来不见了?”

    “啧啧,这话可不好说,天才又怎么样?老公在外面勾三搭四,还弄出个好大的私生女儿,听说现在都被气疯了。”

    “哎……她老公可不是咱们苏主任?”

    声音很低,苏彼方那时耳力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那时没满九岁,一夜没睡,直到早晨醒来,还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那就是他的家,那就是他的亲人。母亲……也是因为躲着他,所以连工作都不要了么?

    从那之后,连苏衡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他和大哥几乎每年都要出国几次,他们被关在恒温的特定箱子里,隔绝了对外界的一切观感,被送上国外的实验台。而后来,出国似乎越来越困难,渐渐的,国外的学者来小研究所看他们的次数变多了。

    他那时隐隐知道,自己和大哥……似乎真的是很重要的实验体。

    那场爆炸之后,他逃出来,却因为一点小失误,只能暂时使用猫的躯壳,然后,遇见了温迪。

    那个空间镯子,一看就是研究所的手笔,他怒不可遏,等他知道,温迪可能是苏衡的那个私生女,他的愤怒更是达到了极点,只要温迪敢说一句多余的话,他的理智之线就能瞬间爆炸。

    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碾死一个那样的小丫头,不比碾死一条虫子困难。

    可是他在最后关头,却没有下得去手。

    因为他看得出来,不管这个丫头有个什么样的家庭,那都是个好姑娘。而且,这个好姑娘,可能和他流着相同的血。

    所以他最后还是放过了温迪,他自嘲地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和父亲一样,翻脸不认人,连儿子都卖,连血亲都不放过。可是如果遇见苏衡,他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如果让我遇见苏衡,我一定杀死他喵。”这一句,不是威胁,是提醒,提醒苏衡,也是提醒他自己。他如果连苏衡都杀了,那他和苏衡,还有什么分别?学到的知识,和二十多年来的常识都告诉他,弑父,是大罪。

    如果苏衡落在他的手中,他至少得留着苏衡一条命。他不敢保证自己的理智之弦能够时刻绷住,所以还是……别遇见的好。

    苏衡要躲着走,母亲……他不敢去见。见了又怎么说呢?如果当年的事情,母亲也是知情人之一,那他何必要再自作多情?还是不见,留一点念想,他的心也不至于完全冷透。

    可苏衡和他,不愧是生来的仇人,他竟然又遇见了苏衡!苏衡没认出他来,可是看他的样子灵活,也生出要捉它做实验的心思。

    研究所的人像往日一样,朝它围拢过来,密密匝匝将逃走的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异能者,他不怕。可是对方拿的却是研究所就先进的武器。他不知道自己放倒了多少人,可是他还是中了一枪。他的前爪那时候正踩在一个人的脸上,眼睛里迸进了不知道谁的血,透过一片猩红色,他看见了苏衡正紧张地握紧超音波枪,枪口正对着它。

    逃吧,不逃还能怎么样?即使能杀光了苏衡的手下,又怎么样?儿子还能杀了老子吗?他赶紧落荒而逃,真怕自己一爪子没轻没重,直接就把苏衡杀了。

    苏衡该死,可唯独不能死在他的手中,真是……讽刺。

    就是那次,他被树皮捡到了。然后再次遇见了温迪。

    温迪当时说,她养母,也就是他亲生母亲,一直在思念他的时候,他是不信的,可是心里却忍不住暗喜……如果,万一是真的呢?可是温迪请求他在苏衡手中保住林筠的时候,他却有点动摇了——毕竟温迪说的那些,用逻辑来讲,都对得上,而且……

    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更愿意相信温迪说的话的。

    真正震撼他的,是那间被封锁的房间,他的卧室。即使是十九年的生活里没有一点爱,在见到那么一间充满了母爱的希冀和绝望的房间里,他还是久违地感觉到了温暖。

    后来,再见到母亲的时候,他震惊了。母亲要自焚,而最大的原因是……他。

    年轻的母亲,也曾经那样睿智美丽,他几乎不敢相信——那样干瘪又憔悴,似乎精神都有些失常了的女人,真的是他母亲吗?

    可在母亲听说他没死的时候,眼中的光,却还是照亮了他心中柔软的一角。

    在路上的相处中,他更是确定了当年的事情,母亲是完全蒙在鼓里的。

    然而他却无法和母亲相认,开口说他回来了,说这只猫,就是她的儿子苏彼方,就是彼得……母亲就算相信了,也不过是多添上几场眼泪。他开不了口,只能一边恐吓温迪也闭嘴,一边尽力躲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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