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流绪冷笑:“俗话说儿大避母,您就算是他的亲娘,有些地儿想必也不能看、不能摸吧。”
    “你……”云夫人怒极。
    “娘,你先出去吧。”周予安难得打了个圆场,其实是他这两日装疯,把身上弄得又脏又臭,他有些受不了了。“就让她给我擦擦。”
    云夫人恨恨地剜了眼褚流绪,将手巾一把掼进水盆里,转身出去了。
    褚流绪如行尸走肉般站起,走过去,关上牢门,并朝云夫人挥了挥手:“请您转过身去。”
    云夫人气得甩了下袖子,背转过身去。
    “褚姑娘……”唐慎钰忍不住轻声唤。
    褚流绪冲唐慎钰一笑,微微摇了下头,毅然决然地扣上锁。
    地牢中阴森寒冷,可她整个人却是热的,心头仿佛燃起团业火,要把她的灵魂都烧灭了。
    褚流绪默默走过去,拧了手巾,她站在床边,俯身,轻车熟路地解开他的衣裳,替他擦洗身上的秽物,等擦到他的脸时,他居然躲了下。
    “重新在水里投一下手巾,脏了。”周予安蹙眉道。
    “好。”褚流绪依言,在水里投了两遍手巾,坐在床边,替他擦脸。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男人这张俊美迷人的脸,柔声问:“我这半年,没有一日不想你。你,还好么?”
    “嗯。”周予安点了点头,吃力地将被子拉到身上盖好强笑着温声安慰了两句:“我还好,倒是你,怎么冒险私自去唐府呢。”
    周予安还想说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虽说先前发生过关系,但毕竟半年多没见、没说过一句话,他对她生了几分陌生的感觉,看见这女人呆呆木木的,心里厌恶得紧,忍着烦躁吩咐:“出去后,你听我母亲的安排,别再乱跑了。”
    “哦。”褚流绪木然点头。
    今天一下午,她仍然抱着一丝侥幸,或许这是唐慎钰的奸计,为的就是挑拨离间,让她和予安自相残杀。
    可刚才,当她冷眼旁观周予安母子团聚时,她彻底绝望了。
    周予安看到了他母亲,甚至看到了唐慎钰,却看不到活生生的她;
    周予安知道她产子,却对她、对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问都不问一句。
    一直以来,她把他当成灰暗世界里的一束光,可其实,她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罢了。
    “好了,略擦一下就行。”周予安瞟了眼地上的包袱,“你扶我起来,我换身衣裳,冷的慌。”
    “你躺着,我伺候你。”
    褚流绪从包袱里寻了套里衣,她搀扶起周予安,先替他穿上衣。
    借着昏暗的油灯,她看到这男人真是被打的不轻,浑身是伤,右肩头高高肿起,耷拉下,完全动不了,左胳膊勉强能动。
    褚流绪轻握住他的左手,像随意聊家常那样,轻声问:“我好久没有海叔的消息了,他,他还好么,你知道他现在在姚州做什么营生吗?”
    周予安一愣,看了眼唐慎钰,下意识问:“你知道什么了?”
    他很快恢复如常,知道又怎样,不过几个下人罢了,而且褚流绪一直对他痴心,不惜割舍自己的性命。更遑论下人。
    周予安有点不安,他忍痛抽回自己的手,避开女人的眼睛,自顾自地穿衣裳,“咱们好不容易见面。现在不是说这种琐事的时候。”
    褚流绪觉得自己的心被滚油煎似的疼,她看到了他刻意的逃避。
    “好,那咱们不说琐事了。”褚流绪手按住自己的心口,直勾勾地盯着周予安,“我问你,我哥哥褚仲元到底是自尽,还是被人杀了?”
    周予安头嗡地声炸开了,脸上血色全无,他强装镇定,“这事四年前不就有定论了么,好了,你出去吧,我和我娘说几句话,娘,娘你过来…”
    云夫人早都听见褚仲元三个字,她依稀明白点什么。忙冲向铁牢,拼命往开扯门,谁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竟被人锁上了。
    “开门!”云夫人冲唐慎钰焦急地喊,“快把门打开!”
    唐慎钰看向薛绍祖。
    薛绍祖摸了把腰间,拍了下大腿,故作慌张地看向牢里的褚流绪:“不好,钥匙被人偷走了,下官这就去找备用的。”
    而李大田闻言,噌地声抽出长刀,“夫人莫急,我这就砍断铁链。”
    褚流绪冷笑数声,如果心里没鬼,云夫人急什么?
    她把钥匙丢在墙角,死死盯住周予安:“四年前,你买通了当时的牢头高汾,八月二十三夜里勒死了我哥,然后作出上吊自尽的假象,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周予安明白了,这是唐慎钰故意安排的,他怒了,“你听谁瞎说的,唐慎钰吗?他一向讨厌我……”
    “究竟是他讨厌你,还是你嫉恨他!你当我是傻子吗?”褚流绪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的,她从怀里掏出沓卷宗,摔在周予安脸上,“这份卷宗你认识吧,是从大内出来的。”
    “大内?”
    周予安这会儿震惊极了,嘴里喃喃,“怎么会,怎么可能……这事只有慈宁宫知道……”
    “你居然承认了。”褚流绪脸上血色全无,原本她还存有最后一丝幻想,这一切都是唐慎钰诬陷的,没想到,她刚亲耳听到了,“你、你居然承认了!?”
    周予安这会儿哪里能注意的到褚流绪的变化,他只顾想自己的事。周予安呼吸渐渐急促,怎么回事,前儿唐慎钰还警告过他一句,陛下让裴肆供公主驱使。而他杀了褚仲元这事四年前太后替他压下来了,太后还让老太太和母亲好生管教他,此事便是连陛下和唐慎钰都不知道啊!
    这份卷宗太后下令,永久封存在大内,绝无可能面世,可是怎么忽然传出来了!谁有权利调取!
    周予安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裴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住他,他猛地看向唐慎钰,他要求生,他知道表哥会救他。
    “哥……”
    周予安刚说了一个字,忽然心口一痛,他愕然发现胸口竟插了把匕首。
    “你……”周予安还没来得及反抗,就看见那女人一把抽出匕首,这次朝他脖子划来。
    或许有点疼吧,更多的是恐惧和冷,还有漫长的无意识……
    一切发生的那么快,他连应对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不出话,软软倒下,模糊间,他似乎看见牢里下起了血雨,脖子凉飕飕的,好像套了条白绫。
    他还看见褚流绪疯了似的大喊大叫,举刀、落刀,重复这个动作,她真的像疯子,疯狂地大喊大叫,那叫素白的袄子变成红色的,就连头发都在往下滴血。
    弥留之际,他看见了母亲冲进来了,抱住他,哭的撕心裂肺。
    别哭,娘。
    他想说这句,可,说不出来了。
    他看不见了、听不见了。
    死前走马观花,周予安看到很多画面。
    他捧着留芳县假公主的辛密,试图卖给裴肆换取前程;
    他被唐慎钰挤兑去了姚州,半路作死,去找褚流绪偷欢,害得老太太忽然暴毙,此时一直不搭理他的裴肆,忽然又亲近他了,甚至亲自去庄子找他说话;
    他被假公主羞辱,向裴肆求救,裴肆的心腹阿余教他装疯卖傻,什么都不要说,咬牙死扛到底,一切有提督呢。
    有个屁。
    那阉狗能混到这份儿上,果然有两把刷子,估摸着将来母亲和他的那遗腹子也要被利用。
    真他妈的阴啊!
    ……
    牢房此时充斥着浓郁血腥味,更加阴森可怖。
    “哈哈哈哈哈”
    褚流绪攥着匕首,笑得癫狂,她身子左摇右摆,欣赏着那个高贵冷漠的云夫人抱着具尸体哭,哭的歇斯底里,哭的活生生晕过去。
    女人都笑出了眼泪,她用刀子指着周予安,歪着头对唐慎钰说:“听见了没,刚才他居然承认了,哈哈哈哈,居然承认杀了我哥哥。”
    唐慎钰眼睛发红,双手轻轻往下按,声音都有些颤了:“我知道,你现在把刀子放下。”
    咚地声。
    匕首从女人手中掉落。
    褚流绪如同一只没魂的躯壳,她想起之前唐慎钰说的,周予安在留芳县故意嫖妓误事,在前往姚州赴任的途中,先去扬州找她,后又偷偷去万花楼厮混了几日……他还妄图攀扯公主……
    脏。
    褚流绪觉得自己很脏,她忽然朝床那边冲过去,用力推开半晕过去的云夫人,掀开被子,扯掉周予安的裤子,猛地朝那条脏东西咬去。
    她恨得牙根痒痒,她要泄愤!
    她知道云女人在骂她扯她,也知道唐慎钰等人在扯她,她没力气了,身子朝后仰去。
    褚流绪厌恶地吐掉嘴里的肉,她感觉下.身血流不止,眼前阵阵发黑,浑身颤栗。
    “褚姑娘!”唐慎钰一个箭步奔过去,单膝下跪,从后头搀扶起女人。
    “我活不了了。”褚流绪眼睛开始涣散,笑得虚弱,“我要去给哥哥和海叔、木、木兰,还有庭芳赎罪去了。”
    她看向前方,云夫人那婆娘这会子也是半死不活的,被薛绍祖搀扶住,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虎口。
    “你少瞪我。”褚流绪吃力地高昂起下巴,“你、你也不用怨恨旁人,你儿子纵情声色,薄情寡义,杀了我的至亲,杀了我家四口人,玷污欺骗了我,我、我就跟他讨命了。报应,你知道吗!哈哈哈哈,这就是报应!”
    云夫人拾起地上的匕首,要去和褚流绪拼命,谁知被薛绍祖在后颈子砍了一下,瞬间晕了过去。
    “哼!”
    褚流绪冷笑了声,她报了仇,可又觉得很难受,忽然哭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被唐慎钰环抱着,她假装自己是那位公主,被心爱的男人抱着、紧张着……
    真凄凉啊。
    褚流绪苦笑,她抓住唐慎钰的胳膊:“唐、唐大人。”
    “我在。”
    唐慎钰忙道:“我已经让薛绍祖去唤大夫了,大夫就在外头候着,马上来,你撑住些!”
    “对不起。”
    唐慎钰看着怀中的血人,一愣。
    “对不起,之前伤了你。”褚流绪泪流满面,“你和公主都是重情重义的好人,能不能,能不能帮我照顾我的孩子,我,我不放心把他交给周家人。”
    “好。”
    “算了。”褚流绪摇摇头:“我不能再麻烦你了,这是周家的事,和你无关,你不许管,若是管了,我死都不会安生。”她拼着最后的力气,“曾定亲一场,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唐慎钰面色依旧冷静,声音却有些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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