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是来给皇后拱火的,然而说着把自己也给弄酸了:“唉,可见陛下上心,那样的身份,都非要把人弄进宫。”
    皇后见她又是背诗又是感慨的,不由恼了:她现在最烦的就是让她猜猜猜的谜语人好不好!
    忍皇帝是没办法,难道还要忍你。
    于是王皇后立刻就发作起来:“知道你就说,不知道你就出去。”
    倒是把萧淑妃吓了一跳,
    皇后原本就直性子她知道,但也没有这么火爆啊。
    见皇后下了逐客令,她也不敢再卖关子了,直接道:“是先帝年间掖庭的武才人呢。皇后娘娘您说,这离不离谱!”
    萧淑妃抛出这个重磅消息,果然见到王皇后和她身后形影不离的宫女隶芙一起愣住了。
    骤然听到这种消息愣住是应该的,但接下来主仆两人的神情就让淑妃看不懂了——只见两人愣过后,居然露出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表情。
    萧淑妃:?
    “皇后娘娘……”
    “淑妃退下吧。”皇后毫不客气再次下了逐客令。
    萧淑妃带着满腹憋闷走了,终于体会到了遇到‘谜语人’的痛苦:你们到底明白了什么啊!
    待萧淑妃走了,王皇后才转头跟隶芙抱怨道:“以后再不要给那个姓程的宦官送钱了,这消息也太不准了。”
    隶芙心有戚戚点头:她不信程望山不知感业寺事,只怕当时是故意要分几次才肯说透,好多要几次钱!结果把她们可是坑惨了。
    又想起萧淑妃说的‘此事离谱’,王皇后和隶芙比较了一下她们猜出来的答案,发现是两种南辕北辙的离谱。
    顿时,皇帝在王皇后心里的形象,就越发飘渺难测了。
    王皇后不由嘟囔道:“陛下……真乃奇人也。”不管哪种离谱,反正是离谱。
    隶芙慌忙道:“皇后娘娘!”
    王皇后摆手:“我又不会当着陛下说。”
    隶芙在旁道:“既然人已入宫,娘娘万勿因此事与陛下争执。方才萧淑妃便是在拱火呢。盼着皇后去顶撞陛下,最好再为难下新婕妤。”
    又道:“她越是这样,咱们越该跟她反着来才是——奴婢记得空着的宫室有很多,这便去整理一份出来送到立政殿供陛下选?”也算是皇后娘娘为陛下分忧之意,希望陛下就上次乌龙事,早点消气。
    皇后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
    皇帝并没有选任何一间宫室。
    他带着媚娘来到立政殿的后殿东面的几间屋宇:“我少时就住在这里。以后,媚娘就在这里吧。”
    因从前是皇子的居所,殿内就没有丝毫闺阁气息。尤其是书房,累累的都是李治曾经读过的书。
    虽说他大婚后,就从这后殿搬走了,但年少时许多器物和书本都还搁在这里,他有时还会回到这里来坐一会儿。
    皇帝看着身边人,心道:如今,他再回来的时候,就不必只独坐了。夜里在前殿看奏疏的时候,也不会就自己一人对着灯了。
    *
    次日晨起。
    媚娘依旧醒的很早。在宫里倒是不必她走出去看滴漏水刻了,到了时辰宫人就会叩门进来。
    殿内灯烛彻夜未熄。
    媚娘自坐到镜前去梳发。
    挽发时,能听到背后悉悉索索的声音,显然是皇帝起身在穿寝衣。
    接着,媚娘就听到一声轻微的‘嘶’声。
    媚娘只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一笑,并不回头。
    就听身后发出一声更明显的‘嘶’——显然不回头是不行了。
    媚娘这才起身,走过去坐到皇帝身边,见他穿了一半的衣裳,正好露出肩膀上几道红色的划痕,虽未像昨夜般渗血丝,但还是有些破皮红肿,想来衣服摩擦过伤痕,会有些刺痛感。
    皇帝望着媚娘。
    媚娘就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这回寇丹染的颜色正,就养得指甲长了一点——但陛下也太娇贵了,简直碰不得。”又不禁笑道:“诗经卫风中说,肤如凝脂,便是陛下吧。”
    皇帝笑恼道:“哦,原来怪朕。”
    媚娘轻轻替他合上衣襟,特意提起肩膀上的一角,免得碰到伤口。
    然后才道:“怎么能怪陛下。”她起身去拿了一把小银剪:“既然伤了陛下,那我就剪了去吧。”
    皇帝看着她的手,水红色的寇丹,并不很浓艳,倒是像胭脂水化在十指纤纤处,也像是春色绽在指尖——确实很好看,剪断甚可惜。
    他伸手拿过了银剪:“算了。朕忍一忍吧。”
    媚娘莞尔。
    见她已为自己挽好了发髻,只是还未插簪环,皇帝也起身坐到镜前:“不等宫人了,媚娘替朕束发戴冠吧。”
    媚娘边梳发,皇帝便道:“今日你去见皇后并其余嫔妃,可要候朕下朝回来陪你同去?”
    媚娘对着镜中皇帝摇头道:“如此后宫微末小事,何劳陛下。”
    “朕是担心有人会拿身份事为难你。”
    媚娘手中没有停,很流畅的将发束成道:“我进宫来是陪着陛下,为陛下分忧的。若是反过来还要陛下事事为我操心,那还不如在感业寺中呢。”她自己说起感业寺便很自然,全无忌讳一般。
    又将皇帝常朝所戴翼善冠为皇帝戴上,对着镜子正好。
    这才对皇帝说完后半句话:“只要陛下信我,将来勿以后宫谮诉相疑便好。”
    皇帝道:“朕向来信自身之断,而非旁人之言。”
    **
    武婕妤令人如沐春风。
    媚娘入宫后三日,后宫嫔妃俱有此感。
    跟武婕妤相处,总是那么恰到好处的爽落松弛——后妃之间原无需什么深交,只是同在后宫,每日得见面、年节宴上要共同出席的同僚罢了。
    因此只要没有利益上的冲突,绝大部分嫔妃,是不管武婕妤到底是什么来历的,横竖圣人都给人弄进宫封了婕妤了,那便按圣意来就是。
    她们原担心的只是武婕妤显然得宠,若是个飞扬跋扈的她们要受委屈,如今见性情这样好,都是意外之喜。
    唯一的例外,就是萧淑妃。
    媚娘就算是一阵春风,那也是吹得她过敏的春风!
    尤其是媚娘就住在立政殿后殿,险些没让萧淑妃怄死——她早看中那一处了。先帝亲自抚养皇帝,所以父子情深,若是她的儿子也能住在立政殿,由皇帝亲自抚养就好了。
    只是二皇子李素节此时才不过四岁,淑妃想等明年儿子开始正式延师读书时就提此事的。
    没想到还没开口,就叫旁人住了进去!
    萧淑妃自是不能这么算了。
    只是当她开始刁难媚娘,才发现,原本对她客气周到的武婕妤,忽然就从春风变成了滑不溜手的抓不住话柄的滑鱼,变成了浑身是刺让她一碰必要疼一下的刺猬,变成了一面南墙。
    淑妃一时竟无从下手,只好先不动,看看能不能将来抓到武婕妤什么弱点。
    *
    而对媚娘来说,对合适的人,拿出合适的态度来,实在是太基本的操作,都不怎么需要经过思考,几乎是天然的本能。
    故而她只放了很少的心思在应对后宫人上。
    在媚娘眼里,如今皇帝的后宫,跟当年那个住了七八位才人的北漪园也无甚区别。
    有爱拔尖刺头的,有明哲保身的,有暗藏心思的——无非与过去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她所在意的另有其事。
    *
    从紫薇宫回来,媚娘如前几日一般,来到后殿西侧的几间屋子——原本这里住着公主们,先帝故去后,公主都封了长公主各自开府出宫。
    这也是李治征求了还未出嫁的两位妹妹的意见,如果妹妹们愿意留在宫里,他当然更愿意一直看着妹妹们,也好放心些。
    尤其是晋阳让他头疼,父皇生前挑来拣去,把京城所有儿郎恨不得都抓过来捋一遍,却也一直未给晋阳定下婚事——一来那几年城阳和高阳的婚事都出了岔子,二来,每次跟晋阳提起这事,她便求着父皇不肯嫁人。
    直到如今。
    于是李治原本是想让晋阳在宫里待到亲事定了的,还是晋阳公主直言道:“九哥千万别直接给我定亲,若是我不能心甘情愿点头的,实难过下去。”
    越发给李治愁的要命,晋阳从小看起来脾气最好最像母后,但同为‘脾性好’的李治,怎么不明白,越是这种看似柔和的脾气,一旦定下的事儿才难更改回转。
    于是索性就依着晋阳的意思,让她出宫开府去了——如她所说,在宫外公主府上,她来去更自在可以常出门,说不定能撞出自己肯点头的姻缘呢。
    因此这立政殿后殿西侧的几间屋子,就改成了藏书阁,存放些珍本书籍。
    媚娘进宫的第二日,就来到了这里,找到了她最想看的书。
    先帝去前一年,做《帝范》十二篇传于太子,道‘此生治乱阐政之道,已尽在其中’。彼时媚娘只从姜沃写给她的信里,看到了诸如‘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等题录,心向往之。
    如今,她终于伸出手,珍重而小心地抽出了《帝范》。
    开篇第一卷 。
    君体。
    “夫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2]
    媚娘一点点记诵下去。
    *
    若说进宫以后,媚娘有什么不适应的,那便是与姜沃见面不便起来。她既然住在立政殿后殿,再不能似从前一般,两人彼此想见就可以见到。
    这日,她与皇帝说起此事。
    李治便笑道:“无妨,太史令虽是前朝臣,可又是女官,与你往来又无可避讳处。”
    又想起来:“你既想着太史令,正好,朕有一事交给她做,媚娘可以一起去看看。”
    *
    “武姐姐。”姜沃第一次来立政殿见媚娘时,就似以往一般,只是笑眯眯约她同行:“咱们走吧。”
    并没有问媚娘过的如何。

章节目录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文屋只为原作者顾四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顾四木并收藏[大唐]武皇第一女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