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的新年并不热闹。
    本来人丁兴旺的府邸,但李勣的子孙大多在外地为官,在这个交通不便利的年代,从外地来长安往往路途要耗费数月。
    于是子孙们只能留在外地,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纷纷缺席。
    今年的英国公府更是冷清,竟然只有李勣,李钦载和荞儿三位主人。
    一大早,下人们便将大红的灯笼挂上门楣和中庭,处处显出喜庆的样子。
    午时,李勣领着李钦载和荞儿,来到国公府后院的李家祠堂,祖孙四代一同拜祭李家祖先,在祖先牌位前由衷祈祷来年家业兴旺,人丁无祸无灾。
    从祠堂回来,李勣下令开宴。。
    李钦载陪坐下首,李勣却抱着荞儿,一脸疼爱地给荞儿喂菜。
    祖孙之情,隔代越多越溺爱,曾祖对曾孙尤为疼惜,想到荞儿自小流落乡野,过了数年衣食难继的日子,李勣不由对荞儿愈发宠溺。
    然而抬眼看到李钦载时,李勣便没好气了。
    “老夫还以为你改了性子,没想到出手仍然如此狠毒,二话不说打断了柳元贞的腿,孽畜是嫌我李家树敌还不够多吗?”
    李钦载陪笑道:“爷爷恕罪,孙儿当时有点上头……”
    李勣冷笑:“你岂止是上头,简直要杀头了,柳元贞是李义府的女婿,此事你莫非不知?”
    “孙儿早知道了。”
    “知道你还下如此狠手,李义府此人睚眦必报,你此举已彻底得罪死了他,为日后埋下了祸患,动手之前你没想过后果吗?”
    “孙儿想过,但……孙儿若不打断柳元贞的腿,在天子那里更是埋下了祸患。”
    李勣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此话怎讲?”
    李钦载笑道:“爷爷莫装糊涂了,您比孙儿更清楚。天子这次本来便打算借孙儿的手,狠狠敲打李义府。”
    “孙儿若做得太温和,或许不会得罪李义府,但天子便会对孙儿失望了,相比之下,孙儿宁愿把李义府得罪死,也不能让陛下失望。”
    李勣惊异地道:“你看出了什么?”
    李钦载眉目低垂,轻声道:“爷爷,宫闱之事,孙儿不敢参与,但适当的时候,也该表一表态度,李家四代皆是唐臣,唐臣即是李唐之臣,不可忠于外姓。”
    李勣沉默半晌,缓缓道:“你这次没猜错天意,算是过关了吧。”
    李钦载笑道:“爷爷其实早就看出天子的用意了,所以昨日说过,这次准许孙儿胡闹一次……”
    李勣瞪了他一眼,道:“但你未免太胡闹了,老夫以为你顶多砸了别人的府邸便是,没想到你竟打断了他的腿……”
    “还有你那些个狐朋狗友和弟子,连御史喽啰也不放过,倒是好一出良朋高义!”
    李钦载苦笑道:“这个……纯粹是意外,孙儿真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热心。”
    李勣叹了口气,道:“罢了,此事算是了结了,李义府最近想必会老实一点,这一年来,他跳得有点欢,几乎唯皇后马首是瞻,眼中已无天子,敲打他一下很有必要,否则等待他的便是钢刀加颈了。”
    说着李勣脸上露出笑意:“经此一事,天子对你或许愈加信任,算是好事。臣子该有臣子的模样,天子一个眼神,当臣子的便该为君分忧,我李家三代显赫,老夫守住的便是这君臣之道。”
    “是,孙儿记住了。”
    李勣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可知天子为何借封爵之事敲打李义府?又为何选择你来办此事?”
    李钦载想了想,道:“孙儿猜测,如今朝局平静,但宫闱之中并不平静。”
    “皇后帮天子批阅了大半年的奏疏,或许有点培植羽翼的念头,陛下对此已有察觉,故而……敲打李义府,便是敲打皇后,但恩爱夫妻不能撕破脸,让孙儿去办此事是最合适的人选。”
    “孙儿本就是个混账纨绔,又乍逢封县子之爵,李义府试探天子底线,天子便借孙儿之手扇他一记耳光,以孙儿以前的为人品行,打断柳元贞的腿很正常。”
    “天子达到了目的,皇后也受到了警告,李义府缩回了爪子,朝堂上关于孙儿封爵一事的议论想必也会烟消云散……一举数得,天子聪明得很。”
    李勣赞许地点头。
    李钦载又道:“还有就是,孙儿造出了火药,激起了陛下的雄心,明年或许会东征高句丽,据说陛下还会亲征。呵,御驾亲征之前,朝堂宫闱都应该打扫一番,否则东征之时后院失火,麻烦可就大了。”
    “可惜陛下终究是仁义之君,只是敲打警告,若换了当年太宗先帝出手,今日已有人头落地了,否则后院如何能安。”
    李勣眼中露出欣慰之色,随即缓缓叹道:“钦载能将这些关节想通,日后朝堂之上,你吃不了亏了,老夫放心矣。”
    没有直接夸他猜对了,但李勣的语气已说明了一切。
    人丁不旺的英国公府,一顿宴席吃得有些冷清,李勣不停给荞儿喂食,节奏有点快了,荞儿塞满了一嘴,而李勣挟菜的筷子仍伸了过来。
    荞儿急了,呜呜几声,情急之下伸手揪住李勣的胡子往下拽。
    李勣乐得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失落地一叹,李勣道:“可惜今年咱府上人丁稀少,唯只剩我们三人,思来尤觉凄凉……”
    李钦载低声道:“爷爷年轻时若争气一点,多生几个,也不至于如此凄凉,正所谓‘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话刚落音,李勣一愣,接着大怒,一只竹箸如飞刀般镖了过来,李钦载眼皮一跳,身子一闪,堪堪躲过。
    “混账东西,嘴怎就如此贱?莫以为你爹娘没在身边,老夫便舍不得揍你。”李勣怒喝道。
    颌下突然一痛,荞儿正使劲揪着李勣的胡子,奶凶奶凶地瞪着他:“曾祖,不准欺负我爹!”
    李钦载感动得眼眶泛红:“爹的好大儿快快长大,给爹生个孙子,我也想揍个孙子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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