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松了口气,人忽然又稳得住了,她美人颈稍垂,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
    谈垣初站在她面前许久,等来这么一句话,他一点意外都没有,许顺福着急得不行,似乎要给女子使眼色,被谈垣初拦住。
    谈垣初牵住了她的手,仿佛是自然而然的寒暄,又仿佛意味不明道:
    “是有点久。”
    他话中有话,云姒却是听得懂,他一贯这么轻描淡写,和半年前没什么区别。
    云姒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帕,四周安静,云姒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闷响,躁动,透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顺着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不敢和他对视,仓促地想要低下头。
    谈垣初回来时已经是傍晚,夕阳余晖温柔地漫入,淡淡地映在云姒松青色的裙上、颈上,给她披上一层红霞。
    谈垣初的视线和夕阳混在一起,久久停在她身上。
    看见这一幕,御前人忍不住错愕,许顺福也蓦然噤声。
    许顺福怎么都没想到,皇上会直接上去牵住云姒姑娘。
    不是说好,不给位份,只是让她做个宫女么?
    许顺福轻扯了下唇,心底腹诽不断,这一遭后,这养心殿中谁还敢把云姒姑娘当做普通宫女看待?
    许久,云姒偏开头,低声很轻,含了些许道不清的情绪:
    “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等他,还是没有很久?
    谈垣初没有去猜这句话的意思,女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对谈垣初来说,也不重要,他轻挑眉,缓缓松开她的手,转身进了殿内,仿若冷淡地撂下一句:
    “进来。”
    云姒站着没动,还是许顺福推了她一把,云姒被推进了殿内,她刚站稳,养心殿的门忽然从外被关上,殿内印着一片暗色,只剩下两侧烛火点起的浅淡光线。
    案前,谈垣初平静地坐在那里,案上的奏折堆了一摞,却没一本是翻开的。
    云姒站稳,她觑了眼砚台,犹豫着是否要去研磨,刚伸出手,陡然被人拦住,那人握着她的手,抵着手心一点点交缠,面上轻描淡写地问:“你就一点话都没有要和朕说的?”
    要真的轻描淡写,他何必要问?
    加上他手上的动作,可见他一点都不轻描淡写。
    云姒脑子有片刻的糊涂,她不知道谈垣初想要一个什么答案,她只能含糊不清:
    “奴婢不知该说什么。”
    幽暗的殿内,谈垣初点头,他抬眼,视线停在女子脸上,直白地问:“怪朕么?”
    云姒哑声,她在卢才人小产那日就隐隐料到这种结果,起初她的确着急过,但后来她照顾卢才人都分身乏力,根本没时间想起谈垣初。
    但云姒知道这种实话不能说,她轻颤着眼睑,她没说怪也没说不怪,只是轻声道:
    “是奴婢自找的。”
    谈垣初觉得这句话尤为耳熟,他似乎也这样评价过女子,如今全被女子还了回来。
    谈垣初隐约笑了声,他忽然说:
    “朕让许顺福去中省殿要人时,你知道许顺福说了什么?”
    云姒不解抬眸,美人颈仰起,杏眸被烛火映出一抹灼亮,她穿着松青色襦裙,隐约可见肌肤白皙欺霜赛雪,和一抹单薄襦裙挡不住的红。
    云姒只犹豫了一下,就将手递给他。
    谈垣初勾唇,眸色很淡又仿佛颇深,他漫不经心地轻缓道:“他说,养心殿内还没有主子娘娘留宿过。”
    话音甫落,云姒蓦然瞪圆了杏眸,一抹烧热从脖颈窜上她白皙的脸颊。
    *******
    云姒被调到御前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后宫,各宫主子娘娘听见这个消息的反应都不相同。
    长春宫,容昭仪指尖划过案桌,刚做好的指甲断了一半,铜芸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容昭仪冷下脸:
    “蠢货!”
    铜芸低着头,没敢去想娘娘骂的是卢才人还是杨宝林,或者两者都有。
    整个殿内噤若寒蝉,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好半晌,铜芸想了想,偷觑了眼娘娘的神色,说了件也许能让娘娘高兴的事情:
    “听说今日中省殿去了长乐殿一趟。”
    容昭仪闭了闭眼,知道这个时候再怒都无济于事,她轻呼出一口气,转而看向铜芸:“哦?”
    见状,铜芸心底松了口气,她站起来,掩唇幸灾乐祸笑道:
    “她不再是从前得宠的杨婕妤,这待遇规格当然也得降下来,听说,刘公公让人去长乐殿撤了许多越了位份的摆件和奴才。”
    杨宝林一直都颇得宠,还是第一次遭受这种待遇。
    听说闹得很是难看。
    岂止是难看,长乐殿内简直乱成一团,刘公公没有亲自去,小融子回了中省殿后,没再被分出去,一直留在中省殿,这次的事情也被刘公公交给了小融子。
    小融子在和宜殿待了一年,但卢才人很少带他出宫,他在外人眼中依旧是个生面孔。
    小融子领着一堆宫人去了长乐殿,几乎未得通报就闯进了长乐殿,杨宝林本来就得肝疼,听见外面吵闹,直接起身出了内殿。
    一见外面情景,当即冷下脸:
    “放肆,你们在做什么?!”
    小融子看似恭敬地一拱手:“奴才依着规矩来收东西。”
    杨宝林听得一愣,她在宫中一直都是得赏赐,中省殿来长乐殿都是送东西的,每一次对长乐殿的态度也毕恭毕敬。
    她少女怀春时就嫁入王府,向来得宠,何时被这人这般下过脸?
    杨宝林臊得一张脸通红,又恼又怒,一顿劈头盖脸地斥骂:
    “混账玩意,你说什么呢!给我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刘顺安就是这样管教手底下的人的?!”
    她再怒,小融子脸上神情也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平静道:“宝林主子,奴才们也是依着规矩行事,还请宝林主子不要为难奴才们。”
    小融子对她一点客气都没有,他一直都记得,去年中秋宴时姐姐回来时的狼狈,虽然是被卢才人拖累,但真正下命令让姐姐受了一番苦的人却是杨宝林。
    而且,上一次落水,如果不是姐姐命大,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从前不行,如今这笔账自然是要从杨宝林身上讨回来。
    杨宝林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小融子没管她,对其余宫人使了个眼神,立即有宫人上前抬东西,他指向什么,下一刻这件东西就被宫人抬走。
    规格这两个字在后宫其实很难有定数。
    眼见长乐殿要被搬空,仿佛连柱子上的朱玉都要挖走,杨宝林再也忍不住,她直接扑上去:
    “放肆,这夜明珠是我晋升婕妤时送来的,我看谁敢动!”
    宫人有点犹豫地看向小融子,小融子一点怵意都没有,他面无表情:“宝林主子也知道这是您当初晋升婕妤才有的东西,但现在宝林的身份,再有这夜明珠放在宫中就不合规矩了。”
    见他居然真的敢,杨宝林只觉得一股怒气冲上头顶,她拿起夜明珠就朝小融子砸去:
    “狗奴才!”
    小融子没躲开,夜明珠直接砸在他额头,眼角瞬间破了一块皮,鲜血直流,殿内瞬间哗然,雅玲也惊呼一声,她惊恐地看向这一幕。
    中省殿的宫人也惊呆,等看见小融子额头不断冒着鲜血时,都不禁冷了脸,心底涌上一阵胆寒和怒意。
    明知他们是按规矩办事,百般阻挠就算了,居然还敢动手?
    她真当自己还是当初那个杨婕妤吗?
    小融子额角一疼,随即察觉到视线有点模糊,他随意抹了一把血迹,他低头看向手上的殷红,阴冷地看向杨宝林。
    他模样可怖,杨宝林一时间当真有些被唬住,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小融子扯出一抹笑:
    “瞧奴才,刚才忘记说了,宝林宫中可不止这些摆件超出了位份,殿内伺候的宫人也是超出了份额,奴才还得撤掉一些宫人。”
    宝林的位份只有四个人伺候,其中两个人还是殿内的粗使宫女。
    小融子这一趟离开后,长乐殿当真是只剩下了空落落的一座宫殿,杨宝林看着一片狼藉的宫殿,整个人都在发抖:
    “欺人太甚!”
    甚是欺人的小融子回了中省殿,刘公公见他额角的伤,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小融子没说话,四周宫人添油加醋地把长乐殿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公公一点点冷下脸,他看了眼小融子:
    “回去擦药,我记下这件事了。”
    坤宁宫中。
    皇后慢条斯理地修剪着盆栽,消息传到她这里,只得她轻笑一声:
    “那宫女是长得不错。”
    百枝欲言又止。
    她总觉得让那样容貌的宫女待在御前不是一件好事。
    皇后觑了她一眼,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轻慢地摇了摇头:“卢才人不过刚去,皇上就调了那个宫女去御前,你觉得会这么巧?”
    百枝听得一愣,半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娘娘是说,那宫女早在半年前就勾引了皇上?”
    下一刻,百枝又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个答案:“不可能,要真是这样,她怎么可能还在和宜殿做了半年的宫女?”
    皇后剪断了一根花枝,轻描淡写:
    “谁知道呢。”
    百枝倏然噤声,知道娘娘心中早有决断,她犹豫许久,才敢又出声:“既然娘娘觉得那宫女和皇上早有了首尾,为何不阻止那宫女去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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