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下兄妹二人离去了。吉恩拉着黛西的手去了病房。特别加护病房晚间不允许探视,他们只能站在门外从窗户瞧一眼。
    “你说,首都还有什么更好的医院吗?”吉恩低声问。
    黛西咬住嘴唇。这种事她哪里会知道。
    “你也听到医生说的了,医学已经没用了。”她缓缓道,“我觉得现在比起给爷爷治病,更重要的是满足他的心愿,让他最后一段日子过得快快乐乐的。你不这样想吗?”
    吉恩垂下头:“我也知道该这样。可是怎么让爷爷开心呢?”
    “只要奶奶在,爷爷就会开心。”黛西说,“他不是总说想见奶奶吗?我们可以想个办法让他见到!”
    “你是说,用魔法制造一个幻影?”吉恩蹙眉,“但我们根本不会啊……”
    用魔法制造幻影其实不难,难的是长时间维持一个惟妙惟肖的幻影。这不仅需要深厚的魔力、精妙的技巧,还需要丰富的想象力和坚定的意志,因为幻影的一举一动、每个细节都是由施法者控制的,一旦施法者走神,幻影就会立刻破碎。
    如果是正经的法师塔魔法师,或者洛林那样法力高超的民间魔法艺人,或许能做到这一点。但吉恩和黛西这辈子的魔法都是跟随乡下女巫奶奶学的,压根不会那么高深的魔法。
    “我们没办法凭空制造幻影,但如果有道具辅助呢?”黛西转向吉恩。“有魔力头盔和mod制作大师就行了!mod制作大师也适用于《魔物小镇》。我们可以在游戏世界里添加一个和奶奶一模一样的npc,这样爷爷就能再一次见到她了!”
    第92章 世界上最伟大的女巫
    “你们想借走一顶魔力头盔?”
    地城娱乐公司,洛林的办公室中。洛林一边啜饮新品种的咖啡,一边抬起眼睛端详贝茨兄妹。
    黛西双手合十:“我们的爷爷生了重病,快不行了。我们希望让他临终前过得快乐一些。”
    “所以你们要让他玩《魔物小镇》?”洛林惊讶,“你们确定那是让他快乐,而不是让他痛苦吗?”
    “……您想到哪儿去了!我们打算用mod制作大师在《魔物小镇》中创造一个和爷爷的老家一模一样的地方。他一定很喜欢那儿!”
    洛林摸了摸下巴。“嗯?我倒是没想过魔力头盔还能在临终关怀方面发挥这样的功效……”
    吉恩和黛西不懂什么是临终关怀,他们只想尽快带着头盔返回首都。爷爷的身体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
    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洛林点点头:“好吧,我同意出借一顶头盔给你们,但你们必须抵押些东西。”
    贝茨兄妹身无分文,根本没有什么好抵押的,只能象征性地交点儿钱。他们向主管磷火递交了请假条,当天就带着一顶魔力头盔踏上了归乡的旅途。
    兄妹俩所不知道的是,他们前脚刚走,磷火后脚就飘进了洛林的办公室。
    “洛林大人,您就那么轻易地把头盔给了他们?”磷火不可思议,“您知道他们是童趣乐派来的人吧?我怀疑他们根本没有爷爷,等他们一到首都,就会直接把头盔交给小弗莱迪·哈登!”
    磷火冰冷的声音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洛林一拍大腿:“要的就是这个啊!如果阻止他们,哈登完全可以把他们当成弃子,撇清关系。但是在哈登和他们交易的瞬间抓现行,那就想赖也赖不掉了。这不是更有说服力?
    “如果您要跟踪他们,那就要赶快了。”磷火淡淡地说,“他们已经要上火车了。”
    “好,我们跟上去,悄悄滴进村,打枪滴不要!”洛林打了个响指,对自己施展了隐形术。
    磷火:“……”
    有时候她真的不懂,为什么这个魔王明明很强却总是喜欢胡言乱语。
    对自己被跟踪一事毫不知情的贝茨兄妹,直奔火车站,乘上了夜班火车。整个车厢的人都陷入酣梦之中,他们两个却紧张得不敢入睡,紧紧地抱着装有魔力头盔的手提箱。
    于是当他们第二天抵达首都时,两个人的眼睛都布满了血丝,浓郁的黑眼圈让他们看上去活像三次元的胖达曼。
    他们及时赶到了医院。爷爷已经转入危重病房了。吉恩好说歹说才让医生同意他们进去探望。
    和上次他们探病仅仅隔了一周,老人却仿佛老了二十岁。他已经行将就木,仅仅靠各种机械维持着他那风中残烛般微弱的生命。吉恩甚至可以看到他身上死亡的色彩,就像死神已经拎着镰刀站在床边,将祂的阴影投射在了老人身上,随时都可以收割走他的灵魂。
    吉恩对黛西使了个眼色。她小心翼翼地从手提箱中取出魔力头盔。
    “你说,这东西对昏迷不醒的人管用吗?”她问。
    “试试看吧。”吉恩咬牙说。
    他将爷爷的头微微抬起,黛西为老人戴上头盔,打开开关。
    一个清醒的人戴上魔力头盔,会因为所看见的情景而不自觉地做出各种表情(黛西说,每当吉恩在游戏世界看见胖达曼,整张脸都会扭曲)。这可以作为他们进入了游戏世界的证明。可一个昏迷的人做不出表情,要怎么判断他是否已经进入游戏了呢?
    吉恩和黛西只能等待。
    ***
    啊,好刺眼。
    一个莫名的念头跳进他的脑海中。
    奇怪,他应该躺在医院里,等待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失才对。他能听见的应该只有机器的滴滴响声。可为什么耳畔响起的却是鸟鸣和风吟?为什么他听见了微风拂过草叶时的沙沙响声?为什么他闻到了植物与泥土的芬芳,还有随风而来的若有似无的炊烟味道?
    他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片碧绿的草地上。草叶的汁水染绿了他的手指。太阳高挂在头顶,热辣的光芒咬得他皮肤发痛。
    这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医生护士呢?他的孙子和孙女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惊讶地发现皱纹和老人斑都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年轻人的手:皮肤光洁紧绷,被太阳晒得黝黑,指腹和手掌有常年劳作磨出的老茧。
    他返老还童了吗?还是说,一切都只是他的一个梦?女神因为垂怜他,所以在他死前赐下了这么一个美梦?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冒起了一缕炊烟。于是他试着往那个方向走去。
    步伐格外轻盈。他都快忘记用自己的双脚在大地上飞奔是什么感觉了。曾几何时,他可以翻山越岭,一夜奔行十几里路去见他的心上人也不觉得累。可是随着年岁增长和疾病增多,就连最简单的走路都变得吃力了。
    他穿过麦田,终于见到了那座冒着炊烟的小屋。
    它和他的家一模一样。
    同样的点缀着野花的草皮屋顶,同样的圆木栅栏和台阶,同样的鹅卵石小路,就连门上的木头节疤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他感到无法呼吸。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促使他推门而入。
    这是一栋普通的乡村小屋,可它又有些地方是那么的不普通。躺椅上空悬着两根毛线针,正自动织着毛衣。一根扫帚跳着舞打扫地上的灰尘。厨房里,一把菜刀正懒洋洋地切着菜,切好的菜会自行飞入冒着热气的大锅中。
    就像屋子的女主人还活着一样。
    他冲进每一个房间寻找她的身影。卧室里没有,婴儿房里也没有。最后他冲进后花园,终于在明亮的阳光中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看上去那么年轻,就像他们刚结婚时那样。她穿着普通农妇的服装,头发盘在脑后,系着一条围裙,正挥舞着一根接骨木魔杖。
    她像一个高明的指挥,乐队所有成员都要按她的意思行事,只不过她的乐队里没有一个人类,只有一大堆农具。
    一把铲子在她的指挥下沿着篱笆挖出一排深浅一致的坑。然后一群根部带着泥土的鲜花挨个转着圈儿蹦跶进坑里,用小叶子将自己的根埋好,宛如整理舞裙的优雅芭蕾舞者。
    “琳达!”
    他发出破碎的吼叫,冲上去一把抱住她。
    琳达眨了眨眼,有些迷糊地问:“哎呀你不要碰我,我身上全都是泥巴!”
    他可不顾那么多。他宁愿琳达把所有的泥巴都蹭到他身上,也不愿她离开。
    “你怎么了呀亲爱的?”琳达拍拍他的后背,“你不是去村头帮人扎篱笆了吗?难道不顺利吗?”
    “哦,对,扎篱笆……”他模糊地回想起来,自己年轻时候似乎的确经常帮人做这件事。
    他露出笑容,用力握住琳达的手。“没有不顺利。我只是想你了。”
    琳达嗔怪地推了他一把。“你好肉麻!你今天真的好怪哦!”
    虽然她这么说,可脸上还是泛起红晕,显然那些话很是受用。
    “我煮了你喜欢的鳟鱼汤,来吃饭吧!”
    她挥了挥魔杖,两个人的衣服便焕然一新了。她摘下围裙,拉着他的手走回屋子。
    鳟鱼汤是她的拿手好菜,村里的妇女都眼巴巴地盼着她那天大发慈悲地公开食谱。如果往汤里加上一滴她秘制的魔法调料,那味道绝对鲜美到连女王都会闻着味儿找过来。
    不过在他看来,即使不加魔法调料,鳟鱼汤也已经足够美味了。
    他们喝着汤,吃着新鲜的面包。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一天的琐事:谁家丢了羊,谁家闹了老鼠,谁家的马儿摔断了腿,谁家的田里丢了瓜……
    以前他觉得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从没认真听过。可今天他听得格外认真,认真到连琳达都觉得奇怪了。
    “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呀!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不敢跟我说?”她眨巴着眼睛。
    “绝对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说话的样子好美。”他说。
    她的脸更红了,像夕阳用笔为她染了色。“你认真的样子也好英俊。今后就更加仔细地听我说话吧。”她笑嘻嘻地说。
    啊,这样的日子不论过多久他都愿意。
    他想起了他们初遇的那一天。当时他还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在打山猪的时候被拱断了腿。村里的老人说“把他送到邻村的女巫那儿去吧,她总有办法的”。当时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女巫肯定是个满脸瘤子的老太婆,她会把他扔进坩埚里……
    可是当他被抬到邻村后,他才知道女巫居然是个年轻姑娘。她长得不算好看,脸上还有雀斑,但她笑起来时嘴角会有两颗梨涡。
    女巫让他喝了一瓶魔药,他就感觉不到疼痛了。接着女巫一秒钟就接好了他的断腿。
    此后,他就经常翻山越岭跑来找女巫,借口是“帮我看看我的腿好透了没有”。女巫笑话他:“你每次都跑这么远的路,怕是要旧伤复发了。”他说:“那也没关系啊,只要你能帮我治好就行了。”
    再之后,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也许在某些人眼里,和女巫结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但他觉得自己娶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周围所有村子里的人也都说他是个幸运的小伙子。他们所有人都受女巫的照拂,他们尊敬她更甚于尊敬贵族或者官员。
    琳达的家族里每隔几代就会出现有魔法天赋的人,琳达的外婆就是上一代的女巫。也许他们的后代里也会出现魔法师。
    他知道琳达的力量很强大,跟那些只会熬草药汤或者给人放血的“女巫”截然不同。他至今仍记得有一回,两个穿黑衣的魔法师前来拜访。他们的领口别着高塔形状的金属徽章。
    “琳达·贝茨,我们来自法师塔,我们想邀请你加入。”黑衣魔法师说,“我们听说了你行的那些奇迹。虽然你年纪已经有点大了——我们通常更愿意培养孩子——但你天赋异禀,所以至尊大法师同意为你破例一次。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们去诺雷利亚吧。”
    他以为琳达会一口答应。去法师塔,成为一名真正的魔法师!那是多少民间魔法艺人的梦想啊!
    然而琳达只是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加入法师塔的话,我就不能自由来去了,必须听法师塔的命令才行对吧?”她问。
    黑衣魔法师说:“那当然。你要服从法师塔的管理。但你所得到的报酬也是惊人的。法师塔千年来的知识宝库会向你敞开,你将得到真正的大师的指点,一窥魔法殿堂的奥妙。”
    “我想你们肯定不会让我再回到这个村子里。”琳达说。
    “你还想回来?”黑衣魔法师很惊讶,他有些嫌弃地打量着琳达的小屋。
    “如果我不会来,那村民们要怎么办呢?”琳达托着腮说,“谁来给孩子治病?谁来给务农时受伤的人疗伤?谁来给产妇接生?奶牛不产奶了该怎么办?牲口走失了或者有野兽进村该如何是好?”
    魔法师烦躁地挥挥手:“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村民们能自己解决的。你有机会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女巫,为什么要关心蝼蚁的生活?”
    “尊敬的先生,你我也是蝼蚁的一员呀。”琳达微笑,“我认为那些都是很重要的事,关系到一个人一辈子的幸福呢。如果魔法不能给人们带来幸福,学它还有什么用呢?
    “抱歉,我不能跟你们去法师塔。因为我是这座村庄的女巫,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村里的巫师,我们守护村子,村子也守护我们。”
    两个魔法师面面相觑,遗憾而又鄙弃地大摇其头,就像看到一个蠢蛋将到手的金子扔掉了似的。他们没好气地告辞,从此再也没人在村里见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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