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远处的凉亭中,寿哥儿抬起头,轻轻唤了一声沉默了很久的程瓒。

    程瓒看着那花前月下的一对俪影,眸色微沉,脸上的表情暗晦不明,然后牵起寿哥儿的手,淡淡道:“……走吧。”

    第34章 仁慈【一更】

    次日江屿很早就离开了。沈令善醒来的时候问魏嬷嬷,魏嬷嬷就说:“……寅正就下山了。”

    那还真是没睡几个时辰……

    沈令善望着身边的被褥,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味道……明明那么忙,为何还要特意跑一趟呢?

    而且昨晚两人也没有什么,佛门重地,江屿也就抱着她睡觉而已。不过她昨晚睡得非常好,大碍是因为江屿在。就觉得像在齐国公府的琳琅院那样,并没有觉得不习惯。

    就对魏嬷嬷说:“国公爷可用了早膳?”

    魏嬷嬷忽然笑着看她。沈令善觉得奇怪,喃喃道:“魏嬷嬷你看我做什么?”

    魏嬷嬷道:“先前夫人总是不肯主动关心国公爷,非要老奴逼着您,如今看您这样,老奴也就放心了……”

    是吗?沈令善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

    之前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屿,或许那时候江屿对她冷言冷语,她可能会觉得理所当然一些,毕竟她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伤害了他……如今,江屿对她好,她关心他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对的。而且除了这个,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就听魏嬷嬷说:“夫人放心,国公爷吃完了早膳才下山的,您就不用担心了。”

    这样便好。沈令善梳洗了一番,就去用早膳。老太太关心的问了她一句:“昨夜睡得可好?”

    沈令善点点头:“回祖母,儿媳睡得挺好的。”

    然后一旁的嫙姐儿就小声的和她说:“大堂嫂,吃包子。”小家伙很喜欢沈令善,将碗碟中的豆沙包给沈令善吃。她自己吃得满嘴都是,白嫩嫩的小脸蛋,嘴角上都沾着豆沙,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又甜又可爱……真的长得非常的讨喜。

    忽然想起昨日江屿和她说得话……给他生个孩子。

    三夫人闵氏就捉着嫙姐儿的手:“不许打扰你堂嫂吃早膳。”虽然沈令善待嫙姐儿挺好的,不过这用手抓过的东西,总是不好给人家吃的。

    沈令善倒是没想那么多,觉得嫙姐儿这副模样十分可爱。用了早膳之后,就干脆和嫙姐儿说起话来。

    嫙姐儿稚声稚气的和沈令善讲话:“……大堂嫂,咱们待会儿一起去摘花好不好,院子里好多花呢,可漂亮了。我想摘一些回去给茂哥哥。”当下白泉寺的海棠开正好,小孩子又是最喜欢花的。

    沈令善就拉着嫙姐儿肉呼呼的小手说:“好啊,不过嫙姐儿要问问你娘亲,若是你娘亲同意,堂嫂就带你去。”

    这样啊……嫙姐儿就乖乖的问母亲闵氏:“娘亲……”

    闵氏见沈令善和嫙姐儿处得好,也是乐见其成的,就和嫙姐儿说:“可以,不过要好好听你堂嫂的话。”

    嫙姐儿乖乖点头,又冲着堂嫂开心的笑了笑。

    平日郭氏的话是最多的,今日倒是难得安静,她静静看着沈令善的模样,瞧她一副非常喜欢孩子的样子……便又想到了那个小男娃。但愿到时候江屿的那个庶子进门,沈令善还能笑得这么高兴吧。

    用了早膳之后,沈令善陪嫙姐儿去院子前摘了花,刚好看到程家长房的人下山。

    谢幼贞由程珏陪同,过来同她道了别。沈令善看着他们下山,程珏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了。

    在程家的那五年,程珏和谢幼贞算是对她照顾的。

    而且……那件事情……

    沈令善到现在想起来还有些背脊发凉。大概没有女人会忘记这种事情的……幸亏当时程珏及时出现。

    程珏和程瓒共一辆马车。他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男子,手边的寿哥儿乖乖的坐着。他一向非常在意这个孩子……

    只是,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沈令善了吗?她毕竟曾经是他的妻子,整整五年。

    ·

    回了客房之后,碧桃就提了一个雕红漆九攒食盒进来,蹙着眉头和沈令善说:“夫人……”

    沈令善坐在窗前做绣活儿,就问:“怎么了?”

    碧桃语气为难的说:“那西面客房的那位夫人可真奇怪,明明是素不相识的,非得要送绿豆糕给您吃。外面的东西,奴婢哪敢随便拿给您吃啊?奴婢明明拒绝了,却非得让奴婢收下。这人也太奇怪了……”

    执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沈令善轻垂的眼睫微微抬起,目光落在碧桃手中食盒上。的确有些奇怪……沈令善就去看魏嬷嬷:“那边住着何人?”

    难道是她以前认识的?既然认识,为什么不过来和她打招呼,怎么就想到送些点心呢?

    魏嬷嬷回道:“老奴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位年轻的夫人,身边带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老奴倒是没有亲眼见过,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只是那院子周围有护卫守着,排场倒是有些大。”

    那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沈令善想了想,觉得既然人家都送东西过来了,那她也应当过去一趟。便换了一件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象牙色的条线裙子,准备去拜访一番。

    谁知走到院子前,便已人去楼空。那位夫人刚刚离开。

    倒是来得不巧……

    魏嬷嬷就说:“既然有缘,下回总是会再遇见的。”

    沈令善望了一眼那间客房……院前种着几棵玉兰花树,廊下放了几盆花鹤翎。花鹤翎乃是茶花的一种,叶浓绿而光泽,花形艳丽缤纷,非常的珍贵……好像和其他客房不一样,这一间布置的十分雅致,应当是长期给某位贵客专程备着的。

    不过人都走了,沈令善就是再好奇,也只能心里想想了。

    过了晌午,便要开始收拾行李回府了。

    沈令善在客房等江屿。他说过要来接她,这个时候也该来了。等了一会儿,丹枝就进来禀告:“……夫人,国公爷在上山的时候,不慎遇到了行刺之人,这会儿正在前面审犯人……”

    沈令善立刻站了起来:“那国公爷可有受伤?”

    丹枝就摇摇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遇到这种事情,沈令善当然坐不住了,立刻去了前头找江屿。到了那儿,站在外面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今日算你命大,你若是要杀便只管杀好了……但是你残害忠良,诬陷贤臣,日后总是会有人要你的命的!”

    应该是那个行刺之人……沈令善看了一眼,就见一个穿着褐色圆领袍子的年轻男子跪在地上,身后有两个护卫压着他。江屿坐在太师椅上,穿了件宝蓝色杭绸直缀,看上去容色淡淡,并不是一副受重伤的样子。她忽然松了一口气。

    就听江屿缓缓开口说道:“……宣景十九年的两榜进士,龚甄的学生,未料今日落到这般田地。”

    那男子突然发力,复又被护卫钳制住,他就双目赤红,狠狠道:“恩师两袖清风,却因疏劾你被诬陷下狱,龚家阖府上下一百二十口人,无一幸免,你如此作孽,老天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你就不怕龚大人半夜向你索命吗?!”

    许久,江屿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龚甄此案,证据确凿,早已结案。秉公处理而已,又何须畏惧?”

    男子就说:“此案有多少是污蔑,你我心知肚明。今日我也不再白费口舌,既已被你所虏,要杀要寡悉听尊便。”

    他看了一眼这男子,就说,“昔日见你文质彬彬,却不知还是个会武的。佛门清静之地,倒是不宜平添杀戮……”想了想,就走到他的身边,“你既有一身武艺,我也留你一命,就去从军吧。”

    又对徐砚说:“……把他送到军营去。”

    徐砚应下,将人带了出去。

    沈令善站在外头,看着徐砚出来的时候朝着她行了礼,然后将那名男子带了出去,这才走到屋里。江屿看了她一眼,就朝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便走了过去,问他:“刚才那人……”又觉得不该问,直接道,“你可有哪里受伤?”

    江屿倒是没有受重伤,只是胳膊被划伤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包扎了一下,沈令善就替他去拿了一套干净的中衣,替他穿上。望着他精壮的身躯,沈令善还是没有办法做到淡然……红着脸替他套上,低头系着衣带。

    他却非常喜欢她这副模样,会让他生出一种想欺负她的感觉,就轻轻把她抱到了怀里。她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之上。有种灼烫的感觉。气血上涌,脸颊都热了起来。

    沈令善就问他:“……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吗?”他的名声不好,应该有很多人都憎恨他。可是她没有想到,会是想置他于死地……那位龚大人,她倒是有所耳闻,据说的确是个好官。可是她是江屿的妻子,不管别人是好是坏,都应该站在他这边的。

    江屿就低头看她:“你放心,不会经常发生。”又问她,“……刚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你呢?你是如何想我的?”

    她啊?沈令善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想了想,就觉得刚才那人分明是要杀他,他却没有要他的命,而是把人送到了军营,也算是仁慈了。

    沈令善就看他笑了起来。下意识微微蹙眉,觉得有些奇怪……她的话就这么好笑吗?

    江屿眉目含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当着她的面,他又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

    江屿遇刺之事算是有惊无险。回府歇息一日,次日照样如常。

    这日沈令善在房内看账本的时候,二夫人郭氏就过来了。昔日东院那边,虞惜惜就经常过来,不过年后她来得次数倒是少了,郭氏却是很少来的。到底是长辈,沈令善也不敢怠慢郭氏,命丫鬟准备了茶水点心招待郭氏。

    郭氏见她出来,就和她说:“今日二婶过来,并不是无事过来坐坐,而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和你说……”顿了顿,就道,“是关于屿哥儿的。”

    江屿?沈令善不知这郭氏要和她说什么,便看向郭氏:“二婶但讲无妨。”

    第35章 拒绝【二更】

    “所以二婶的意思是……国公爷在外面养了外室,还有了庶子?”听完郭氏的话,沈令善面色平静的问道。

    郭氏怔了。没想到沈令善看上去这样的平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然后就说:“……这件事情,我原想着不该告诉你的,怕你知道了心里难受。可是男人嘛,这种事情也是正常的,再说像屿哥儿这样的身份,哪个女人看了不心动?我若是不同你说,日后若是那孩子出现在你面前了,你都不知道该如何招架……早些知道,早做打算,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看啊,屿哥儿这么喜欢你,大概是顾忌你,所以才一直不提此事。可若真是江家的孩子,还是男孩儿,没有道理流落在外,总有一日要进门的。与其这样,不如大度些,这样屿哥儿对你还会存着几分亏欠,日后不敢对你不好的……”

    沈令善就淡淡道:“二婶婶倒是用心良苦。”

    郭氏觉得自己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便赶紧走了,又想了想,看向沈令善。沈令善就望了她一眼:“二婶还有事?”

    她就说:“这件事情,若是问起来,你……你也知道,老太太不许我说的,我怕她……”

    “我明白二婶的意思。”

    郭氏这才走了。

    瞧着郭氏挑了湘妃竹帘出去,魏嬷嬷就赶紧道:“夫人,这二夫人最是见不得你好,这样的话,你可别真信啊。”当初程瓒庶子寿哥儿的出现,简直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时候夫人才彻底对程家死心了。

    沈令善看上去一副很镇定的样子,对魏嬷嬷说:“我知道,我该信他的。只是郭氏这话,并非胡诌的……那位夫人的确有些奇怪,至于那个男孩儿,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郭氏若是没十足的把握,不会这样说的。她想让我过得不如意,我心里很明白……”

    回到东院后,郭氏的丫鬟香凝就对郭氏道:“夫人,您看那国公夫人的样子,好像不信啊……”

    “这你就不懂了。”郭氏眉梢含笑,一副非常轻松的样子,“沈氏就算不信,心里多多少少也会有几分猜疑的。这女人啊,一旦有了猜疑,那后面的事情,就不用我做什么了……至于那孩子,若是能进府,那自然是膈应了沈氏;若是不能进府,总归是闹开了,就算现在江屿在沈氏和庶子之间选择了前者,日后热乎劲儿过了,感情淡了,沈氏还生不出孩子,那自然有她的罪受的。咱们啊……只管看好戏就成。”

    倘若不是那外室还特意给沈氏这个主母送糕点去,她估计还不能确定。有了这一出,她又查到那对母子住在阮家名下的宅子里……阮家可是江屿的外祖家。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好疑惑的?

    虞惜惜进来的时候,也能察觉到郭氏的心情非常好,还对她和颜悦色的:“瞧你这几日,脸色不大好,改明儿姨母让下人给你炖燕窝吃,好好补一补……”

    虞惜惜就笑笑道:“谢谢姨母。”见郭氏心情好,就犹豫了一下,说,“姨母,听说姨父有许多私藏的孤本,您能同他说说,借我几本看看吗?”

    书有什么好看的?郭氏看一眼这虞惜惜,就觉得她就是看书看得太多了,所以才入不了江屿的眼,明明模样生得挺好的。

    又想到之前她将怒火撒在她的身上,有些过意不去,这会儿就干脆的应下了:“你姨父别的不多,就满屋子破书,你若是想看,就问他去要吧。就说是我答应你的,他不敢不借给你看……”

    这……虞惜惜有些为难。毕竟男女有别,但是一想到江二爷那样温和的性子,就像她的父亲一样,便笑着点头:“多谢姨母。”

    ·

    江屿回来的时候,沈令善正绣着给椹哥儿的小袍,在罗汉床上睡着了。她穿了件丁香色仙鹤纹的刻丝褙子,头发应该是刚洗过,随意挽了一个髻,几缕青丝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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