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哪里还顾得上与陈太微缠斗,一头撞向一侧,试图逃遁。
    但在陈太微念咒音一落之后,它不幸的预感成真,那幻影撞上石壁,本该消散于无形,逃回结界之内才对,但回应狐王的,是‘咚’的一声撞击音。
    经过符咒的加持,那原本困不住它的四墙仿佛化为专克它的牢笼,它撞上去的瞬间,仿佛如同肉身撞上了金玉,竟有种撞得眼前金星乱冒之感。
    脑袋撞击处‘嗡嗡’的,若非妖族皮粗肉厚,恐怕光这一下就足以令它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只见它撞击的地方,一道巨大的红色符箓浮现,使那墙壁稳固如金汤,专克妖邪。
    狐王心中恐惧,二话不说再度化为红气钻地。
    相同的情况再次发生,红气撞击地面,发出金玉交接的撞响。
    头顶、四壁,俱都被一一封死。
    四面八方出现巨大的符箓,将它困在了这间大殿里。
    “你接着逃呀。”
    陈太微漫不经心的看着狐王逃蹿,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
    “你以为我跟你合作,是走投无路,只能依靠妖邪?”
    ‘他’头发散乱,一张俊美的面庞鬼气森森:
    “逗你玩玩而已。”
    狐王此时已经心神大乱,它魂体被困,此时心中既恼且悔。
    恼的是自己以为今日可以达成一桩目的,顺便驱赶陈太微,却没料到这个七百年前的老对手在失去正义的束缚后,变得更加诡厉莫测。
    七百年前那位道门魁首是妖邪心中的克星,一手持剑,一手捏印,以不输妖类的凶暴力量加出神入化的道术,将妖邪克制得死死的。
    而在七百年后,狐王自己再次体验了当年走投无路时的困境。
    “快点将过去的情景再现,我还要看!”
    陈太微面无表情,催促狐影:
    “我脾气不太好。”
    说话的同时,‘他’一手握拳,一手重击那红影。
    狐王狼狈逃蹿,殿内‘他’追它逃,重响声不绝于耳。
    “……”
    神启帝的庆幸与欢喜还挂在脸上,却没料到下一瞬峰回路转,出场不久的狐王竟被陈太微追着暴捶。
    这个道士的可怕远超了所有人的预期。
    清冷、淡漠只是‘他’的表相,‘他’内里疯狂又暴戾,神启帝生平第一次后悔招惹了这么一个煞星。
    “你这个疯子。”
    狐王大声诅咒。
    它擅长制造幻境,将过去的情景重现,无非是为了攻破陈太微的内心,让‘他’心神失守,同时让自己有机可趁。
    当年那些人确实死于孟松云手下,这些死去的人里,有许多是与孟松云一道长大的师兄弟,感情深厚。
    ‘他’提剑杀人时,满脸热泪,却下手毫不留情。
    此人心狠手辣的程度不输妖邪。
    狐王自认为看破了人性的软弱,却难以突破陈太微的内心,‘他’比妖王想像的要更加无情。
    “我当年杀死我的师兄、师弟,我也很不舍得。”
    陈太微突然泪流满面:
    “我真的很舍不得。”
    “师弟,你小时,我还背过你,师兄,师兄,我犯错时,你还替我求情——”
    ‘他’突然停下了追杀狐王的举动,开始哭:
    “我真的很难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可是为什么你们没有办法救下师父呢!”
    ‘他’咬牙切齿:
    “追根究底,是因为你们贪生怕死!”
    说着说着,‘他’拳头握紧:
    “你们为什么要贪生怕死?若非你们自私自利,师父就不会死,他收养我们,如师如父,畜生、畜生!我恨不能再杀你们一千遍,一万遍,你们只求一次情,又怎么够呢?!”
    “你把他们放出来,你把他们放出来!”陈太微厉声大喝。
    煞气从‘他’身上逸出,‘他’的长发往四周飞扬,宛如漫天飞舞的触手,将整个大殿全置身于自己的领域之中。
    柳并舟的影像不知何时已经碎裂、消失了,黑气翻涌,压盖过红色的妖气,狐王的影像被符箓制住。
    “放出来!放出来!”
    陈太微的语调阴森,每喝一声,被符印封在半空中的神启帝便开始抖。
    恶人自有恶人磨。
    镇魔司不中用,就连涂妃、妖王亦不是陈太微的对手。
    他眼睁睁的看着陈太微魔化,在他大喝声中,黑气滚动,只见宫殿四壁被黑雾吞噬,黑气之中有人影钻出。
    一道道人影或站、或跌坐于地,原本通身邪气凛然的陈太微模样开始出现变化了。
    ‘他’身上的邪煞气开始内敛,满头肆意生长的长发回缩,一半以冠束于头顶,一半散于腰侧。
    此时的陈太微身穿一身青色道袍,内里露出白色的衣裳边角。
    一条黄色的系带束于他细瘦的劲腰之上,‘他’此时的模样既俊美不羁,且又透出一种邪性至极的感觉。
    ‘他’原本的长相秀美如女子,偏生一双长眉飞扬入鬓,眼睛似刀,带着凌厉至极的感觉,使他看上去并不显阴柔,反倒冷漠异常,并不好惹。
    这是七百年前的孟松云,不知为何,此时的陈太微似是陷入了魔怔,将当年的情景重现了。
    ‘他’手里握了一把长剑,剑身凹槽内吸饱了鲜血,血液顺着剑身往下流。
    “师父呢?”
    孟松云疾奔上山,冲着山门内听闻他归来的众师兄弟们大喝。
    那些原本跪、跌于地的人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众人仿佛瞬间离开大庆神都城的皇宫,出现于一座山门道观之中。
    似是听到孟松云的喝问,道观内脚步声响起,奔涌出一群道士。
    此时这些道士披麻戴孝,各个眼睛通红。
    为首一人年约四旬,长了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皮肤呈古铜色。
    他一见孟松云,先是一喜,随即看到他手上提的长剑,接着又是一惊,眼中便露出畏惧之色。
    青云观在明阳子手中的时候,并不显名,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道观罢了。
    观内的道士大多只是附近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贫苦村民,聚众保命。
    直到明阳子收了孟松云为徒,孟松云展露出非凡的天赋,再加上他追随朱世祯,杀灭妖邪,名扬天下,近几年才逐渐香火鼎盛,隐隐有天下第一观的架势了。
    观内的道士资质普通,许多人仅只是修习了一些拳脚功夫,见到此时杀气腾腾的孟松云,那为首几人下意识的靠住了一处。
    其中有不少人与孟松云相识多年,有些与他一道长大,深知这位道门天才性情的可怕之处。
    他自幼失去父母,年少时曾遭人嫌弃,性格并不太好相处。
    明阳子收养他后,给予他爱护,才终于将此人身上的兽性收服。
    此时他持剑归来,想必是得知了噩耗,不知会做出什么样极端的事情。
    大家神情惴惴,几人面对他的诘问,相互看了一眼,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说啊!”
    孟松云将长剑紧握,剑身上血珠顺着凹槽滚动,沿着剑尖‘滴滴答答’落入青石地面之中。
    血腥气弥漫开来,形成无形的威压,令得众道士头皮发麻,许久不敢有人说话。
    孟松云凤目含煞,转头看向那国字脸的道士,平静的喊了一声:
    “师兄。”
    他语气温和,令那道士心下一松。
    “师弟。”国字脸的道士叹了口气,道:
    “你终于回来了,师父他老人家——唉,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我有很多时间。”孟松云突然平静了下来,淡淡的道。
    说话的同时,他提起长剑,往自己的衣摆上擦拭了数下。
    血痕印在了青色道袍上,使他原本清绝出尘的形象染上了血污。
    他向来爱洁,随朱世祯杀妖多年,身穿一袭青色道袍,最厌烦的就是染上血迹,此时他斯条慢理擦拭长剑,所有师兄弟都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头。
    但众人知他脾性难以捉摸,也没往旁处想,此时见他心平气和,便以为他已经接受师父之死,那国字脸道士松了口气:
    “这样再好不过,事情是这样的——”
    “皇上定国,如今世道几乎已经太平,妖邪也逐渐消声匿迹。”大部分的天妖一族被赶入边界之门的另一端,剩余一些妖邪再难成气候,躲入山野之中。
    可妖邪祸世多年,留下的烂摊子还很多。
    山野愚民有些实在不知所谓,许多地方因受妖邪鱼肉,便养成了供奉妖邪的习俗。
    “七天以前,我们听闻有人说七里外的一个黄岗村有人供养鬼邪,致使邪物兴风作祟,死了好些人。”
    黄岗村的人当年在妖邪乱世时,早早便祭拜妖邪,甘愿供奉童男童女供妖物嚼用,因此得到邪物庇护。
    在乱世时期,黄岗村受妖邪祸害的情况便好很多。
    村民们借妖邪之力,那时鱼肉附近的乡野百姓,曾称霸一时,威风凛凛,成为当地一霸。
    而太祖定国之后,妖邪畏惧,大多逃走。
    事后附近十里八乡的居民举告黄岗村人,而朱世祯大度,认为乱世之中,许多百姓走投无路投靠妖邪,以自身儿女血肉供养邪物,为的不过是活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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