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姝嗯了一声,走到内殿雕花锦榻上坐下,接过宫人奉上的茶水呷了一口,搁下茶盏,有些疲惫地斜靠下来。
    一身女史袍服的南歌站在她左侧,安静低眉,青雉跟在她右侧,沉默不语。
    晏姝抬手轻抚额头,阖上眼之际,不由又想到了那位摄政王。
    接连两次都出现得恰是时候,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朝中动向?
    不对。
    应该说他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动向?
    第一次她跟夜容煊在护国公府,第二次她独自在太极殿。
    所以他维护的人一直是她,而不是所谓的皇权?
    毕竟他若真的维护正统皇权,万万不可能提出“摄政皇后”一事,且以先帝遗诏为由,当众斥责皇帝无能。
    晏姝安静地沉思着,回想以前先皇在世时,似乎也跟她提起过夜皇的存在。
    是巧合吗?
    昨晚上,容隐也说他效忠的人是她,而不是皇帝。
    这是先皇的安排,还是……
    “皇后娘娘。”锦溪带着众宫女进来,呈上一盅盅美味汤品和精致早点,“该用早膳了。”
    晏姝从思绪中抽离,睁开眼,起身走到膳桌前坐下,让南歌跟她一起吃。
    南歌应声坐了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享用早餐,像是早朝上发生的事情与她们完全无关似的。
    然而又怎么能无关呢?
    皇上尚未稳固地位,皇后却把大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满朝文武今日畏惧于摄政可怕的武力,也因为户部尚书被抄家而被震住,因而没几个人敢反对。
    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只怕都要寝食难安了。
    皇上刚登基,皇后就摄政……自古从未有过的事情,皇后这是要一次次打破祖制,开创先例吗?
    哪怕所有人都不敢反对,可不代表他们私底下不会拖后腿,所以当务之急是培养一批有能力且忠于她的人。
    “兵部侍郎陈屹然年少有为,行事沉稳,作风正派,本宫打算把他调到户部填补尚书的空缺。”晏姝语气沉静,像是在闲聊一般,“你觉得是否可行?”
    “皇后陛下识人极准。”南歌回道,“陈屹然是六年前殿试上的头名状元,得先皇赏识重用,一路提拔,虽然晋升得很快,但一直起来很稳,从未犯过原则上的错误。”
    “他年纪尚轻,可能震不住户部那些老狐狸。”晏姝低头吃了口燕窝,“所以我打算让他负责追缴各地欠款,攒攒政绩。”
    南歌沉吟片刻:“各地欠款大户都是凤王、景王、武王和成王的势力,陈屹然能行吗?”
    晏姝淡道:“他只负责职责之类的事情,安危方面我会替他安排妥当。”
    南歌缓缓点头:“应该可行。”
    她担心的就是安危问题。
    天高皇帝远。
    远离帝都的那些世家大族——尤其是朝中有人撑腰的大族,皆不是等闲之辈。
    杀人对他们来说根本是家常便饭。
    追缴欠款是个吃力又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命丧黄泉。
    只要能保证陈屹然安危,以他的性情脾气,就算不能全部追缴回来,也能让那些吃拿用的吐出一大半来。
    当然,追缴欠款这件事目的并不仅仅是欠款。
    此事必须要做的理由一是讨回他们欠国库的钱,而是瓦解各王手里的势力,破灭他们在各地称王称霸的心思,三是锻炼办差的官员。
    陈屹然就是除了南家之外,晏姝第一个要培养重用的官员。
    伺候晏姝用过早膳,青雉开口:“皇后陛下要不要先睡一会儿,昨晚一夜没睡,午后还要应付庞杂的政务,只怕凤体会吃不消。”
    “无妨。”晏姝站起身,声音平静,“本宫应该先去看看皇上。”
    说完,命吩咐锦溪:“拿个食盒过来,把这些早点装一些带给皇上。”
    南歌和青雉表情都有些微妙。
    虽说桌上早点丰盛,好几样她们都没动,但到底是剩下的……把他们吃剩的早膳再送去给皇上?
    “他只配吃剩下的。”晏姝不知是不是猜到了青雉和南歌心里的想法,声音淡漠如雪,“走吧。”
    “是。”
    南歌在左,青雉在右,身后跟着八名宫女,出了凤仪宫,坐上凤辇,一路浩浩荡荡往出崇明殿而去。
    第95章 晏姝,你想夺我的权力?
    夜容煊辗转反侧同样一夜未眠。
    身上疼得睡不着,被晏姝昨晚的举动气得睡不着,更是焦灼得睡不着。
    暴怒之下,他想起床砸东西泄恨都做不到,一旦剧烈动作就会引发脏腑剧痛,让他只能待在床上。
    可夜容煊心里像是有股郁火在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越来越疼,越来越旺……
    他甚至不知道昨晚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天一亮,他下意识地召林英进来伺候更衣。
    然而在一殿死寂之中,才反应过来林英已经不在了。
    殿外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味。
    夜容煊恨得咬牙切齿,肺腑剧痛。
    晏姝她当着他这个皇帝的面,冷酷无情地杖杀了他身边最贴身最信任的公公。
    那个毒妇!
    毒妇!
    “皇后娘娘驾到!”
    夜容煊蓦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却因牵扯到无处不在的伤而疼得眼前一黑。
    宫人齐齐跪地恭迎,安静得恍若无声。
    夜容煊攥着被褥,待剧痛缓解,才转头朝外看去。
    一袭华服尊贵的晏姝跨门而入,不是隆重的朝服,而是一袭闲适轻便的凤袍,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像昨晚那么冷酷,多了几分无害的慵懒。
    无害?
    无害个屁。
    夜容煊在心里怨毒地想着,晏姝杀人不眨眼,跟她穿什么衣服有个屁关系!
    “皇上昨晚休息了一夜,可好些了?”晏姝走进内殿,看着夜容煊脸上跟昨晚一样的淤青紫痕,破裂的嘴角和眼角好像肿得更厉害了些。
    她蹙眉,一脸关心的表情,“怎么看着还有些严重了?”
    夜容煊冷着脸不说话。
    “皇上还在生气?”晏姝淡笑,似是把他当成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林英失职,死了也就死了,我会给皇上安排一个更伶俐听话的太监伺候着,皇上放心。”
    夜容煊冷冷看着她。
    “皇上是不是想问晏雪怎么样了?”晏姝微微一笑,“晏雪也死了。”
    夜容煊瞳眸骤缩,声音都在发抖:“你……你说什么?”
    “皇上很震惊?”晏姝拂了拂袍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皇上身边最贴身的公公我都能杀,难道还杀不了一个祸乱宫闱的贱人?她昨晚临死前的惨叫声,应该能镇住后宫那几个嫔妃……不过能不能镇住都没关系,反正早晚都要收拾的。”
    “晏姝。”夜容煊浑身冰冷,死死地盯着晏姝,“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怎能如此冷血无情?你到底想干什么?!”
    “皇上又失控了。”晏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作为一个皇帝,若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还如何让人觉得‘帝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夜容煊顿时暴怒:“如果不是你屡屡气得朕失控,朕会如此吗?晏姝,你是不是想夺我的权力?”
    “皇上说笑了。”晏姝说着,竟真的笑了一下,“权力从不曾属于过皇上,何来夺你权力一说?皇上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
    夜容煊脸色煞白。
    晏姝这句话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得他浑身冰凉。
    “姝儿……”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没听错。”晏姝声音难得如此温和,“皇上大概从小过惯了苦日子,习惯被人欺辱打骂,习惯跪在旁人脚下委屈求全,所以突然间无法适应这人上人的尊贵,本宫能理解。”
    夜容煊心头慌乱,不祥的预感让他脸色一点点发白。
    “虽然皇上总是做出跟自己身份不符的事情,以及连‘听话’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但本宫不想与你过多的计较。”
    夜容煊这次是真的怕了。
    他甚至顾不得林英和晏雪的死意味着什么,震惊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姝儿,我以后听你的话,我以后一定听你——”
    “已经晚了。”晏姝嘴角笑意冰冷,“一切都晚了。”
    “不晚。”夜容煊伸手抓着她的袍袖,“姝儿,我们重新来过!我以后一定听你的……”
    “晚了。”晏姝挥开他的手,态度漠然无情,“皇上太蠢,让本宫意识到自己当初是如何瞎眼,才选了你这么个自私卑劣的蠢货——”
    “晏姝!”夜容煊嫉妒恐惧之下,忍不住失控怒吼,“你是皇后,永远都是皇后!朕才是天子,如果你温柔一点,对朕顺从一些,朕会去找别的女人吗?难道你要朕堂堂天子做一个吃斋念佛的和尚吗?”
    晏姝怜悯地看着他。
    “晏姝,你是个女人,责任只是相夫教子。”夜容煊再次拉着她的手,试图说服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碰别的女人行吗?我们尽快圆房,做一对真正的夫妻,早日生个嫡长子……姝儿,以前的那些都当过去了好不好?昨晚的事情我不追究了,晏雪死了也就死了,我不怪你——”
    “夜容煊。”晏姝轻飘飘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帝王梦已经结束了。”
    夜容煊一僵,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余生你就待在这里好好静养。”晏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会经常过来探望你,随时跟你汇报朝中情况,让你对朝中动向有个充分的了解。”
    “晏姝!”夜容煊眼底浮现恐惧,以及对某种猜想的鄙夷,“你是不是看上了别的男人?你想扶持别的人做皇帝,由你继续做皇后吗?别蠢了!哪个男人会喜欢不洁的女人?即便你与朕从未圆房,可别人信吗?我们成亲两月有余,他会相信我们之间连圆房都没有吗?”
    晏姝没说话,安静而又怜悯地欣赏着夜容煊状若疯妇的歇斯底里。
    “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只为了权力就可以不择手段,冷酷无情地连自己的妹妹都能杖杀,你以为你扶持一个新帝,他就会善待你吗?晏姝,你别做梦了!我们才是真正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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