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百分百确定无疑地停战了。
    心中紧绷的弦此刻终于真正且完全地放松下来,话题也开始越发地没意义起来,更倾向于闲聊了。
    李淑眉低低叹道:“你们说明天这个时候我们还能像这样整整齐齐地坐在这里吗?”
    年轻人们都变了脸色,王同直接喊道:“这flag可不兴立啊!”
    李淑眉看自己一句话就让大家紧张了,想起姜曜等人的敲打连忙补救:“我胡思乱想了,也是刚停下来脑子还太活跃了没放松下来,这样,你们想吃什么吗,我刚看到厨房里头米面都有,我给大家做点儿吃的?”
    这本来是个好主意,如果他们刚才没吃“糖”的话。
    一回想起刚才那个味儿,众人胃里就是一阵翻涌,别说吃东西了,隔夜饭没吐出来都是好的。
    杜琳仪示意李淑眉坐下,用满级圆场水平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说起来我们这些人虽然在平安小镇里没少打交道,对彼此的作风都很熟悉,可却从来没有提过进入异次元之前的自己是怎么样的。”
    众人沉默下来,嘴里都有些泛苦。
    杜琳仪笑道:“别这么沉重,难得有机会,我们就像正常人一样聊聊天,重新认识一下呗。我先来打个样,你们直接套模板也行,自由发挥也行。”
    胡林悌看着她故作轻松的脸,第一个鼓起掌来。
    其他人便也笑了一下,跟着鼓掌。
    杜琳仪便开始了她的自我介绍:“我叫杜琳仪,今年二十出头,三十不到,x省人,图书馆工作人员一枚,从小到大的目标就是找到一个可以躺平的环境混吃等死,性格算是随和乐观,就是懒,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喝点下酒在微醺状态美美睡去。”
    长孙燕噗嗤一声笑出来,“我遇到过你无数次,还以为你也是爱喝酒,原来是爱睡觉。”
    “酒也是爱喝的哈哈哈。”杜琳仪笑了几声,示意她接上。
    长孙燕点点头,也不扭捏:“我是长孙——燕,呵呵,从小到大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个姓氏了。”
    “上学的时候同学们都羡慕我有这个姓,还总觉得我家里特有钱,特不平凡,可实际上呢,我家老头农民工出身,结过四次婚,生了五个小孩,四妈也是再婚又带过来一个,我一共有五个弟弟妹妹,家里穷困潦倒连饭都吃不太饱。好在我不爱读书,就胆子大,义务教育结束就考了驾照跟我老头一个兄弟去跑长途,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大货车司机。”
    说到这里大大咧咧的人挠了下头,略带羞涩道:“我也没什么上进心,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拥有一辆自己的货车,到时候我就找个好看点的男人,跟他生一个孩子,让孩子学钢琴上各种兴趣班,过和别的小孩一样的生活。”
    她的自我介绍很长,听起来很让人心酸。
    作为曾经拿学历攻击过她,并且也在心里鄙视过她的人,陈之触动最深,干巴巴地咳了一声:“货车你肯定能买到的,就是找男人还是不能看脸,得看人品。”
    长孙燕翻了白眼,“我就是喜欢好看的,你管得着吗?人品不行又不是不能离,跟我生孩子就行。”
    太劲爆了,陈之接不住,只好说起自己:“我叫陈之,今年三十五岁,父母都是搞金融的,我算子承父业,一毕业就在xx银行上班,进来前刚升任我们那个分行副行长。平时生活自律,没有不良嗜好,因为工作很忙压力很大也没有时间去发展恶习,仅有的那点空余时间我会去跑跑步……是不是挺无聊的?”
    打哈欠的胡林悌立刻露出八颗牙齿,笑容真诚:“怎么会,很有趣啊,你长得其实还挺帅,蛮好看的。”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接话,其他人却哈哈大笑起来。
    刘丰年拿出年长者的姿态,忍着笑语重心长道:“陈老弟,长孙,你俩要不相相看?”
    陈之:“……”
    长孙燕:“……老刘你有病啊!”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胡林悌这个罪魁祸首嘎嘎乐完,又把气氛调节回来,道:“该我了该我了,我也是个学渣,虽然读了一个大专但还不如长孙姐目标清晰呢,我毕业了压根儿找不到工作,后来看到保险公司招那个人事专员要求不高还双休六险一金什么的,投了简历竟然还让我去面试,我就屁颠颠去了。结果人事专员根本就是个幌子,到了那里还是让我签卖保险的合同,还得给银监会交押金!”
    长孙燕恍然拍手:“你果然是专业的!”
    胡林悌摆摆手,“害,可别提了,你们是不知道,我刚进去的时候差点吓死,他们这些人竟然每天正式开工前都要跳魔鬼舞喊口号,还分小组起队名,我被迫喊出星光梦之队的时候头皮都尬得发麻!不过……嘿嘿,一个月后我就是队里的扛把子了,开了好几单不说,还拉到了一个小公司的业务,然后就这么干下来了。结果辛辛苦苦大半年刚攒到买车的钱,人就到这儿了,也不知道我妈晓不得晓得她儿子给她留下了这么一笔钱。”
    刘丰年朝他竖起大拇指,“可以啊小伙子,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比我年轻时不知道强了多少。我刚毕业那年在车间当储备干部,月薪刚够生活,买辆电瓶车都够呛的。在厂里一干将近二十年,从储备干部混到技术员,又从技术员转到生产主管,哦你们叫我车间主任也行,反正就是好不容易工资从四位数涨到五位数,年终奖也可观起来家里宽裕了,我家那个小兔崽子又说想出国留学给我打回原形。生活压力大啊,为了多搞点钱我终于做足心理建设打算换环境,联系到了一家公司愿意开双倍薪资挖我,结果才上两天班……”
    他摊开手,摇了摇头。
    “你们这些都还好。”李淑眉苦笑着开口,“不像我,我那时在医院照顾我小女儿,就在出来给她买早饭的时候来的。我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已经嫁人了,现在估计孩子都三四岁了吧,小女儿今年也只有十四岁,我生她的时候已经高龄,她一出生就身体很弱,心脏很不好,我都不知道我走了之后有没有人照顾她……”
    谈到伤心处她哽咽了有些说不下去,邢思是坐在她旁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李淑眉缓了两秒才往下说:“我丈夫是个人渣,酗酒,出轨,满脑子都是生儿子继承他那间破修理厂。如果还能出去……我一定要跟他离婚。”
    李淑眉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想岔了,满脑子不甘心给那人渣的小三腾位子死活不肯离婚,如果当时离了婚分了财产,就是她不在了,大女儿也能拿着那笔钱帮着照顾小女儿,一定比现在的情况好!
    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同样是不如意家庭出来的,长孙燕叹了口气,安慰道:“你小女儿肯定会好好的,别太担心了。”
    李淑眉朝她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接下来到谁了?”刘丰年问。
    王同举了下手,“我接上吧,我叫王同,是一名理发师,人称托尼老师。不过这个你们都知道,毕竟你们的头都是我带出来的徒弟剪的……哦,傅队除外,傅队没光顾过我生意。”
    众人看向傅醒,看习惯后什么都不觉得,现在特别关注一下,才发现他的头发是真长啊,本就留得偏长的发尾都能扎一指长小辫了。
    杜琳仪调侃道:“可不是,我们傅队摘不下面具,都是进副本里遇到理发店才剪,实在遇不到挨不住了就自己剪,当然没机会去光顾你的理发店了。”
    众人都笑起来,气氛又轻松欢快了不少。
    王同也不指望傅醒会接话,接着道:“我也是高中毕业,不过我不是辍学啊,我的目标就是当一个出色的理发师并且带出更多剪头发好看的tony,改变这个从理发店出来必哭的世界。”
    众人又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幽默啊!”
    王同耸耸肩 ,“之前咱们也不闲聊啊。我除了给人剪头发设计发型外还挺喜欢打游戏的,手游端游都玩,网瘾大得很,这些年是被强行戒网了,心情就一直很抑郁,等出去了我一定要狠狠玩三天三夜!”
    “那你跟邢思非很有话聊。”邢思是接话,“他没事就喜欢干嚎出去后要怎么打游戏,不过他没你上进,一天天就是干混,别的什么都不干。”
    王同立马遗憾道:“可惜了,之前都没有跟邢思非打过交道。”
    邢思是莞尔,看王同也多了几分亲近,“没关系,你们可以出去后再约,我开了一家店生意不错,也攒了点钱,出去了就给他开个网吧让他管着……”
    “咳咳!”长孙燕不赞同地打断她,“思是姐,你这个态度不行啊,这时候就别说邢思非了,说说你自己吧。”
    邢思是一愣,众人都看着她。
    半晌,她撸了一把长长的马尾将其甩到身后,露出笑容。
    “行吧,那就重新认识一下邢思是本人。其实我也是单亲家庭,不过父母不是离异,而是因为我爸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妈就一直没再嫁,我和邢思非是我妈独自抚养长大的。因为她工作很忙,邢思非基本上都由我带着,所以我们感情比较亲厚,也习惯性为他多考虑一些。关于我个人的话,我是z大毕业的,成绩可以说很不错,本来想继续读研,可那一年我妈病了,邢思非又还是个高中生,没办法,我只能放弃学业进入社会。那会儿经济缺口大,万儿八千的月薪不顶事,周末和晚上还得在医院门口摆摊,说实话挺辛苦的,那会儿人瘦到只有八十多斤。”
    邢思是人高,八十多斤基本就是个骨头架子了。
    众人唏嘘,在原世界这女人也是狠角色啊。
    “熬了一年我妈走了才喘口气,后来工作没干下去,摆摊的小生意倒是有起色了。慢慢攒到钱有了自己店,也买了房。”说到这里她也讲了句俏皮话,“刚三十岁了想考虑个人问题了,又给我来这么一出。”
    至此,所有的磨难都在这几句轻飘飘的话里吹散了。
    众人给她鼓了两下掌以示敬意。
    长孙燕对她这次的介绍很满意,道:“这么说就对了,下一个到谁了?”
    众人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一直没发出过声音的角落。
    姜曜那双湿漉漉的脚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泡脚桶里拔出来了,斜着身体把腿挂在宽大的沙发椅扶手上,脑袋歪在靠背上,双眼紧闭着。
    竟是睡着了。
    邢思是压低声音笑:“累了,小孩子觉多,就让她睡吧。”
    刘丰年看姜曜那张睡得有些红的脸也慈爱了几分,附和道:“正是,她也不用自我介绍了,也没人不知道她的情况了。”
    长孙燕抚摸下巴,“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公主啊,你们发现没,第三害其实挺公平的,不管你什么出身生活幸福还是不幸福,它通通不管遇到了都给你抓进来。”
    “呵呵,是的。”陈之瞄了姜曜一眼,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因为贷款的关系,我爸跟她爸有个点头之交来着,就是姜氏那个总经理。”
    长孙燕:“总经理?我听说总经理都是外面请来的,只有董事长才是掌权人啊。”
    陈之摇头,“你以为姜氏为什么叫姜氏,董事长是她爷爷,她爸也是董事之一,不过台面上的执行总裁也是他而已。等等,不对啊……”
    他蹙起眉头,“我怎么记得听我爸说过,姜总只有一颗掌上明珠,就是姜曜,领养的孩子叫什么一的进部队了,那个姜明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当初金老大他们放高利贷,他在背后其实也插了一脚,或者说若非有他在后面撑着,就金老大这个层次,也放不起高利贷来,所以他对姜明这事儿知道的还挺详细。
    手底下的小弟告诉他那个欠了不少积分的男人倒霉催的妹妹也进来了,还傻兮兮跟着进副本说要给哥哥还债时,他还想着笑过小女孩不知者无畏,又觉得这是个胆子大的人才还想过招揽。
    要不是那个副本灭得只剩她了,还再出来后亲口承认自己宰了哥哥,陈之说不定早就跟姜曜结交上面子情了。
    王同:“可能是叔伯家的孩子?管他呢,这人都死了多长时间了。”
    现实世界。
    本是来安慰姜妈妈的姜伯母两眼一翻,直直朝后倒去。
    装了新鲜果汁的玻璃杯从手中坠落,砸在地板上碎成无数片,也洒出无数斑驳的深色污渍。
    姜家人兵荒马乱。
    姜爸爸一左一右扶住情况也不太好的姜爷爷姜奶奶,姜大伯似乎反应不过来傻愣愣站着,姜妈妈死死抱住姜伯母才没让她倒在地上。
    姜伯母本是情绪起伏过大产生的昏厥,数秒后醒过来,睁眼便哭嚎出声。
    “明明——我的明明啊——”
    哭声撕心离肺,将两个世界割裂开来。
    生命的分量有多重呢?
    外面的人肝胆俱碎悲伤,里面的人早早习以为常。
    “也是。”陈之点点头,“那还有谁……”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最后一个位置上。
    就在姜曜旁边的沙发椅上,傅醒坐得端正,双手规矩地放在两边扶手上,身体微微陷进柔软的椅背中,脖颈和后脑与柔软的皮料贴合,一动不动。
    杜琳仪从小板凳上起来,探身看了一眼。
    面具挖空的两个洞洞里,是一双阖着的眼睛。
    她蹑手蹑脚地退回来,朝众人摇摇头,“也睡啦。”
    众人赶紧把声音放得更低。
    胡林悌叹气:“我本来还想大胆一波,让傅队摘个面具看看的。”
    杜琳仪倏地坐直身体,抬眸时和邢思是同样一言难尽的眼神对上,两人的脑电波皮卡一下流通了,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尬笑。
    刘丰年看了傅醒放在扶手上的两只手一眼,低声笑道:“我也挺好奇年纪轻轻就这么老成古板的人会有一张什么样的脸。”
    小胡:“年、年纪轻轻?”
    刘丰年看着又一个小年轻笑了,冲傅醒那边抬了抬下巴,跟他耳语:“但凡他超过三十岁,都很难有这么一双细皮嫩肉的手。”
    胡林悌眼睛瞪得像铜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眼看孩子三观都要碎了,刘丰年轻咳一声:“别看了,等会儿给人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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