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觉得很可怕,我快五十岁了啊,我的老婆孩子,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他们可能都会死。我可以死啊,反正我早就活得不太像人了,可我儿子今年也才二十出头,他要是结婚早,我的小孙子小孙女可能才满月,他们怎么能死啊!怎么能!
    ——我可以死,但我们得赢!
    ——如果死亡可以走向胜利,我愿意做第一个离开的人!
    长孙燕终于开始没忍住,呜咽出声。
    “老刘,老刘他没了……”
    长孙燕刚进本的时候是刘丰年带的她,就是之后自立门户了也还保持着友好的合作关系,感情比起其他人要深厚许多。
    她知道,虽然老刘杀人的时候也不手软,但他其实是个好人。
    如果不是来了这种鬼地方,他会是那种一辈子可能都不会违章一次的好人。
    其他人没有哭,但都沉默着,给了这位同行一场的同伴半分钟的默哀时间。
    “好了,他走了,剩下的路就得靠我们自己走了,坚强点。”邢思是拍拍她的肩膀,接过王同递来的喷雾,没有先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卷起了长孙燕的裤腿,“只要我们完成了老刘的遗愿,他走得就高兴。”
    长孙燕捂住眼睛,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众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一点伤,大家相互帮忙包扎处理,四周再次安静下来,因疼痛发出的抽气声格外清晰。
    傅醒看向左侧,姜曜静静地靠在墙壁上,表情木木的。
    她也想到了刘丰年。
    ——这样,我们负责搞定前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你负责加码,搞定百分之一,把我们的胜率变成百分之五十一,怎么样?
    ——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什么了?她答应了吗?
    好像没有。
    姜曜有些恍惚。
    她其实并不为刘丰年带的死亡感到一丝一毫的悲伤,她只是有些惊讶。
    惊讶像他们这样的人中,竟然还有甘心赴死,舍己为人的美德。
    轰——
    又一声炸响。
    众人纷纷抬起头看向硝烟弥漫的远方。
    这才过了多久,就又开打了?
    “是94号他们。”
    94号的通讯器有一只在他们这边,邢思是听着他们骂娘的声音,微微叹息。
    “希望他们的损伤不要太严重。”
    赶去支援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被包抄的时候94号队明明从他们的话语中能够判断出来,却也没有任何过来支援的打算一样。
    风险太大了,不划算。
    频道里,胡林悌问:“需要我们过来吗?”
    姜曜想了想,问:“其他两队的成员有动静吗?”
    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换了个没人的地方,低低回道:“急是挺急的,但没动。”
    姜曜道:“那继续苟吧,你们自己小心点。”
    她和其他两队队长的想法一致,万一他们这些人在这一波中全部遭遇不测,留下来的人获胜的希望虽然渺茫,却好歹算是留下来了火种。
    远处的交战声渐渐小了下去,过了许久似乎停歇了。
    邢思是也终于收到了来自94号的回应。
    芹的声音沙哑,带着疲惫和痛苦。
    “他们看起来像是离开了,但我们没有好的探测设备,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回来……我们现在和2号队在一起,保险起见决定再往北面深入,你们在哪儿?”
    邢思是把坐标报给她。
    “那短时间内我们应该不能汇合了,等情况稳定一些再联系吧。”
    “嗯。”
    通讯结束,双方都默契地没问对方伤亡情况如何。
    97号队众人没有留在原地,处理完伤口便朝建筑更密集的方向走去。
    天开始黑了,得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才行。
    五点半,倒计时进入决赛的第四天。
    他们遇到了浑身失血的1号队长,对方仰躺在村子中央的黄土路面上,一条大腿正在缓缓地从破碎的裤腿中长出来。
    王同看看雷达上的绿点,再看看还有心情和他们说嗨的1号队长,嘀咕道:“我就知道这独苗是1号。”
    陈之过去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其他人则开始观察四周。
    不知不觉,他们竟来到了半决赛时36号队绑走胡林悌和刘丰年两人后让他们过来交易的那个村子,不远处起码上百年历史的大树沉默地立在黑暗中,覆住一片天地。
    这里没有什么交火的痕迹,很显然1号受袭击的第一现场不在这里。
    1号队长指了指不远处那条姿势扭曲的腿,道:“我自己割的,粉碎性骨折,等他自己愈合太慢了,还不如重新长更快一些。”
    他们的伤药很神奇,可以断肢再生。
    这是个狠人。
    1号队长看看他们的人数,笑道:“你们是最早被逮住的吧,还不错嘛,这是……走了一个?”
    “不要和2号队长学他的坏习惯。”姜曜看着村子里幽幽亮起的小路灯,直言不讳,“听到那场爆炸了吗,进入副本后规模最大的一场爆炸,来自于我们队队友的自我牺牲。”
    1号队长沉默了一下,垂眸。
    “汉森也是。”
    于是众人都沉默了。
    只有区区两人对抗44号联盟加18号联盟的横扫还能有一人逃出生天,这也可以证明1号队的实力了吧。
    众人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挑了间小院进去暂作休息。
    姜曜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在水井旁站定,抄起带绳的水桶,不太熟练地把它抛下去打水。
    第一次没掌握诀窍,水桶底部贴着水面,没能把水打上来,第二次她就吸取教训,桶口朝下扔进去,很快提了一桶满满当当的水上来。
    井水冰凉,很能让人清醒。
    姜曜摘掉头盔,先洗了手,洗脸的时候触到阻碍物,才发现早已失去功能的眼镜还架在鼻梁上。
    她顿了顿,摘下眼镜扔在地上,缓了两秒后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
    地图上蓝色光圈也到了对岸很远的地方,正在向红色的光圈靠近。
    走了吗?
    她洗完脸,啪啪地甩脑袋去除挂在脸上的水珠。
    身前响起一道极轻的脚步声,水桶被另一只手提起扔进水井里,重新打了一桶满满的水。
    姜曜停下来,看向同样摘了头盔面具洗脸的傅醒。
    晶莹的水珠在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上滑落,睫毛被打湿,几根几根沾在一起,让最熟悉的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怪异。
    傅醒坐在井沿上,曲着腿又开始洗手。
    他和日益狂放的姜曜不同,或许是平时都在喝茶写字修身养性,动作很是细致,不急不缓,一连串动作让姜曜浮躁的心微微平和下来,然后也一屁股坐在井沿上。
    她仰起头,看着从灰变黑的夜空。
    这个世界没有太阳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仿佛一个被宇宙抛弃的孤儿。
    傅醒终于洗完手了,将剩余的水倒掉,又把空桶贴着水井放好。
    除了地面多出一大滩水迹,这水井周边的一切,复原了。
    “给你吧。”姜曜递过去一个小小的东西,“不用谢。”
    傅醒下意识道谢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再定睛,才看清姜曜给自己的是一根头绳。
    小小的头绳是黑色的,带一个并不狰狞,反而还有些可爱的水晶骷髅头,正是她原本在用的那根。
    傅醒的目光落在她头顶,胡乱盘着的头发中间藏着一根粉色的皮筋,指甲盖大的装饰是小太阳……哦,不是,是个荷包蛋。
    他收回视线,把被水打湿后糊在脖颈在的发尾扎起来,往后戳出一个小拇指长的小揪揪。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头顶的天,各自发呆。
    气压很低,闷闷的晚风轻轻吹拂,带着淡淡的红色腥气侵袭人的嗅觉,深沉夜空即将坍塌下来,又仿佛是幻觉。
    “50号队全员死亡,出局——”
    尖锐的电子音打破夜色带来的平静,石破天惊般让刚刚放松下来的众人头皮发麻。
    傅醒重新戴上面具的那个瞬间,在屋里休息的杜琳仪一行人冲出来,脸上满是错愕。
    “是44号联盟干的吧,他们都不累吗?”
    这波节奏拉得太快,太让人反应不过来了。
    遥远的天边火光一闪,留下暗橙色的印记,他们隔着数公里都能想象到事发地点会是何等的惨烈。
    “在游乐园的时候,50号队还有5个人的,这就团灭了……”杜琳仪喃喃,“太狠了。”
    邢思是摇摇头,“应该是他们大意了,被马不停蹄的44号联盟打了个措手不及。”
    “应该还有别的原因。”陈之扶了扶眼镜,“他们也可能是被迷惑了,被两个工具的位置。44号联盟和18号联盟分别持有存放工具和获取工具,在这两者汇合还往其他方向去的情况下,哪怕是刚结束战斗的我们,恐怕都会掉以轻心,更别提没有被围攻过的5号联盟了,想不到他们会这么急迫很正常。”
    是很正常,只是这样的正常,换来的不是理解,而是出局。
    长孙燕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一字一顿道:“看来还没结束,我们也还要小心才是。”
    姜曜点点头。
    如果5号联盟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44&18联盟的顾忌就更少了,很可能再杀回来,给他们来个二次奇袭。
    晚上十点后的秩序是否还有木偶维护尚未可知,若是没有木偶维护,对方不是没可能选深夜再来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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