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铮看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然后将那纸填进了香炉里烧毁。
    他的目光晦暗不明地落在了云舟的身上。
    玄羽亲自送来的密信,所述一定不是普通的事情,云舟回过神,见萧铮望向自己,不由得心向下沉了一沉。
    果然,萧铮那锋锐的眼角垂了一垂,然后开口说道:“三日前,你的父皇被你的大皇兄鸩杀于行宫,现在你的皇兄要自立为帝了。”
    云舟双腿一软,她扶住殿柱勉强站住。
    让她恐惧的不是魏帝的死亡,而是那死亡背后,呼之欲出的层层阴谋。
    以及面前这个人,不加掩饰的胜利者的姿态。
    云舟用一种复杂怨愤的眼神看着萧铮。
    萧铮心脏莫名一紧,他道:“为何那样看着我?是你的皇兄杀了你的父皇。”
    云舟惨淡地笑了一下:“你心里知道,是你杀的。”
    殿内的氛围,随着云舟这句话骤然冷了下去。
    萧铮的脸上好像戴上了一层冰霜的面具,他一步一步地逼近云舟,语气中带有一种冰冷而邪异的蛊惑:
    “你的皇兄他做了二十多年太子,如今眼看着大魏就要亡了,他受不了近在咫尺的皇位的诱惑,弑君篡位,你为何说是我杀了你父皇?”
    云舟面对一步步逼近的萧铮,不仅不退,反而迎上前两步,直视着他的眼睛,发问:“你什么都知道,难道你没有参与其中吗?你又向我的皇兄投过怎样的诱饵?向他承诺了什么?你又真的打算践行承诺吗?你根本不可能与大魏分江而治,你不过需要一个南征讨伐的借口!”
    萧铮不说话,他的手慢慢覆上云舟纤细的脖颈之侧,指尖按在那里,能清楚的感受到剧烈的跳动,那是她心脏的节奏,像一只小鸟的心脏那样忙乱。
    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她就能陨落在自己的手里。
    可是杀戮的欲望并不是萧铮想要的感觉,反而是内心层层黑色帘幕之下的隐秘被人窥见的感觉让他产生一种奇怪的兴奋。
    萧铮的拇指轻轻抚过云舟的颈侧,绕到后头用手托住她的脖子,让她不能动弹。
    “你以为你的太子哥哥不知道,我根本不会实现我的承诺吗?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知道大魏注定已经完了,与其当一辈子太子,哪怕做一天的皇帝也好,是他已经权欲熏心,发了疯。”
    云舟身上发颤,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滑过脸颊,滴落在萧铮的手上,她喃喃道:“你们都是疯子。”
    萧铮手上使了力,迫云舟离他更近些,低声道:“如果我是和你皇兄一样的疯子,你现在根本没机会与我说话。”
    云舟仰着头,几乎贴着他的胸口,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嗡鸣,听到他低沉声线背后那绝对的掌控感。
    云舟有些绝望。
    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萧铮强,皇兄弱,那对权力的掌控欲分明都是一样的,谁也没有少了半分。
    她忽然有点憎恨自己,她为什么不能像景阳那样活着?视北燕为敌人,国破就死去,不去想对错,简单又决绝。
    可是她偏偏看到得那样多,想到得那样多。
    大魏在北燕进攻之前已经四分五裂,诸多百姓因魏帝的横征暴敛被迫起义,将矛头直指魏都,天下已然乱成一盘散沙,没有北燕的铁腕收束,各方势力会瓜分大魏,这个国家的子民将陷入几十年的战乱纷争。
    她的父皇因恐惧,狭隘与多疑,单方面撕毁与北燕的盟约,想要害死萧铮,逼的北燕也因仇恨踏马南下,越过了燕山,彻底破坏了势力的平衡。
    她父皇的死亡或许是自食其果,可是这些男人们因为权利江山相互倾轧,血染王座的时候,她们这些女人又做错了什么?
    她想恨萧铮,可她又分明知道,比起他们大魏当年,比起史书上任何一朝,对待败北者留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们,他已经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仁慈。
    这个天下已经不需要暮氏,但需要萧铮。
    她在她手下苟活,恨亦不能。
    慧极必伤。
    云舟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向下栽倒。
    萧铮一惊,单手便将她轻飘飘的身子接在怀中。
    第17章 、遇刺
    云舟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她撩开厚重的帘帐,听见旁边响起小钗熟悉的声音:“公主,你醒啦?”
    小钗赶忙起身点亮了一盏灯,去扶云舟坐起来。
    灯火照亮了周遭的环境,云舟这才发现这里是临风阁,自己再次睡在了萧铮的床榻之上。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小钗。
    小钗答道:“是薛尚宫奉渤阳王殿下的旨意,接我来这里照顾你。”
    当时小钗听说云舟晕厥,吓了一跳,心急如焚,忙忙的就跟着来了,小脑袋里没想太多。
    然而当御医离去,她守在榻前,静下心一想也觉出不对来。
    宫女不是不能睡龙榻,只是睡过了就会变成皇帝的女人……
    她试探着询问云舟:“公主……渤阳王殿下他把你……”
    云舟揪紧身下金线的龙纹,迅速制止了小钗的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等小钗再言语,云舟下得榻来便要离开临风阁。
    小钗拦住她道:“薛尚宫说公主身体虚弱,让公主在这休养。”
    云舟摇头:“真留在这里,恐怕我便要成为第二个阿娘了。”
    外头更深露重,小钗担心她的身体,还是劝:
    “我看渤阳王殿下或许很喜欢公主,也许公主以后不是做第二个赵娘娘,是做第二个瑶贵妃呢。”
    瑶贵妃曾是魏帝的宠妃,风头鼎盛时,可与皇后争辉。
    在小钗简单的想法里,做皇帝的后宫也是贵人,享受荣华富贵,总比做宫女强,尤其是自家公主,这样身娇体弱,也不是做宫女的料子呀。
    云舟看着小钗,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所以呢,瑶贵妃最后是何下场,你不知道吗?”
    小钗愣了一下,小声道:“因失宠被打入冷宫,发疯病而死……”
    云舟轻轻叹了一声:“我知道现在很多宫女们因为殿下年轻英俊,都在做着入主后宫殿阁的美梦,但小钗,如果我能选,我并不想留在这里。”
    小钗虽然不懂云舟复杂的心绪,但她想着或许云舟曾经贵为帝女,是真心看不上后宫一隅之地。
    她心思单纯,习惯了云舟所想便是她所想,于是便扶着云舟:“那公主我们去等宫门开,我扶你回值房。”
    出得临风阁,果然在门口见到玄羽,他在黑夜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云舟经过他的身边时,停了下来,说道:“玄羽大人,烦请告诉殿下,他不必如此待我,我说过的那些不中听的话,自知大逆不道,也请他大人大量宽恕了我吧。”
    玄羽没有表示,但云舟知道,他一定会将话带给萧铮。
    再迟钝的女子,也知道萧铮如此纵容优待,便是出自一种男子对女子的怜爱。
    只是她自小长在这深宫里,知道阿娘如何谨小慎微才保全一分平安,也眼看着后宫的女人们没有和男人斗的机会,便为了一点宠爱去自杀自斗。
    大魏几百年,那些莫名殒命的女子和婴孩不知凡几,这魏宫里的每一寸土恐怕都染过血。
    所以她只喜欢下雨的时候,雨水冲刷这整个宫殿的每一寸角落,激起尘土腥润的气息,像是老天爷恩赐来的片刻干净。
    囚鸟金笼窥,池蛙困井底。
    世间多闲情,犹记魏宫雨。
    因为只有后两句流传出去,所以世人多误解,以为此诗是贵女雨中思春。
    没人知道那纸上被撕去的前两句,不过是一位年轻的少女在向往想象中干净自由的天地……
    ***
    北燕大君去世,萧铮的母亲北燕大妃急于见到长子,所以一路不曾歇息,与北燕二皇子岷山王萧锐,比原定提前了一半的时间到达魏都。
    萧铮帅众在城门外亲迎。
    进宫后,大妃被安置在原太后寝宫宁和宫,萧铮为其设宴接风。
    因有国丧,宴席从简。
    云舟跟在萧铮身侧侍宴,与寻常宫女无异。
    那天之后,萧铮未曾与她说过一句私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
    萧铮的二弟萧锐近身向兄长敬酒,结果毛手毛脚弄洒了,溅了些在萧铮衣摆。
    云舟上前,拿了帕子,去给萧铮擦衣服,谁知刚一抬手那帕子便被萧锐抢走。
    萧锐性格与萧铮不同,嘻嘻哈哈,不拘小节,他把帕子拿在手里,对云舟道:“我亲自给我兄长擦衣赔罪。”
    云舟只得默默退下。
    萧锐刚要上手,被萧铮推开:“少做戏,喝你的酒去!”
    萧锐顺手将帕子揣了,嘿嘿一笑,回了座位。
    大妃见他们两兄弟和睦,自然高兴的,难得笑一笑,她坐在萧铮身侧,轻轻搭一搭他的手:
    “如今,魏都已在囊中,我儿还不张罗娶亲吗?娘今日路过凤梧宫,真是一座好宫殿,没有女主人,不是可惜吗?”
    萧铮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儿子尚未登基,这些事容后再考虑吧,母亲不必忧心。”
    大妃道:“早知道该叫你在北燕就把亲成了,如今直接把人抬到凤梧宫岂不轻省,我儿,你可记得,我们萧氏只纳北燕的贵族女子为正妃,你可不要叫那些妖妖调调的魏女乱了心性。”
    魏女二字让萧铮抬眸看了看大妃的神情。
    然而大妃的神态似乎并不是因为听说了什么,而是因为萧铮的父亲曾有过两个大魏出身的妃子,其中一人深得宠爱,萧铮的母亲曾经吃过苦头,尤恨魏女。
    她不过想起旧事,有感而发罢了。
    萧铮垂眸饮酒。
    今日侍宴的是云舟和莲绣,都是薛尚宫的意思。
    其实薛尚宫本不想安排云舟过来,因为大妃在场,魏人宫女很容易一个疏忽惹来惩戒和叱责,她也怕云舟还未受到渤阳王的宠幸便被大妃看出端倪,招来祸患。
    但云舟主动要求去宴席伺候,她不想错过一些大的场面。
    如今天下二分,各方势力摇摆不定,人心复杂,各为其主,越是重要的宴会,越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混乱,而自己一个小小的宫女,只有在乱中才能谋得一点突破。
    宴上的青玉酒壶,每壶大约盛十几杯酒液,侍宴的宫人须留心瞧着,酒壶见空便要立刻换上。
    莲绣向她使眼色,云舟点头,转身去取酒。
    萧铮眼睛看着庭上宫中司乐坊的献舞,魏女柔婉的身段由此舞展示的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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