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进别墅区,他叹口气说:“都过去了,你别多想。”

    齐厦安静很久,忧伤地说:“没过去,我心里这个坎永远过不去,我误会楚绎,当时在剧组有次打斗戏为了避开跟他身体接触,临时改走位害他一头栽进水里,那时候横店正倒春寒,后来他烧得人事不省。”

    贺骁快要被他弄得哭笑不能了。

    而齐厦又自责地说:“不是说清楚那天我顺嘴提到这事,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

    “呲”地一声,车猛地停在路边,齐厦身体随惯性前冲,等他坐稳往旁边看过去,晦暗中贺骁两条英武的浓眉眉头拧出一个结,眼色沉肃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贺骁沉下脸的样子很有些煞气,齐厦:“……!?”要打人?

    见他愕然,贺骁侧过身正视他的眼睛,一只胳膊肘搭在方向盘,一只手摁住他的肩,极力把语气放得和缓,“是你让楚绎落水生病,而且你在拒绝他那天告诉他了,那天你们谈话到最后发现秦佑在门口?”

    齐厦愣一会儿,越发面有愧色,“是我的错。”

    贺骁:“……!!”这才是最大的错。

    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没早说。

    一个习惯主宰控制的强势男人,他的底线是什么?羽翼之下的一分一毫都不允许人伤害践踏,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贺骁想他应该知道那晚越墙而入用玩具枪指着齐厦头的是谁的人了,进屋上楼,他一直表情冷然沉默不语,齐厦整个人还是沉浸在浓浓的自责之中不可自拔。

    见他伸手推门,贺骁突然叫住他:“齐厦。”

    齐厦没说话,那双好看的凤眼一瞬不错地仰望着他。

    齐厦专注看人的时候总是脉脉含情,此时他眼眸清透干净尽是无辜,又带着些忐忑。

    贺骁没忍住,手抬起来伸到齐厦头侧,他其实是想摸摸他的头的。但最终粗粝的指腹只是在他柔软细密的发间轻拂一下,“有树叶。”

    深夜,万籁俱寂。

    贺峥嵘在电话里报完一串数字说:“你找他干什么?秦佑背景不一般。”

    贺骁觉得没什么可多交代,说:“谢谢。”

    这就是什么也问不出的架势,贺峥嵘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就把电话挂断了。

    窗外无星无月,贺骁手里烟猛抽了一口,很快照着刚拿到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入,接着拨出去。

    青烟在晦暗中缓慢升腾,几声之后,电话接通,没等那边的人说话,贺骁沉声说:“9月19日夜袭齐厦家,是你的人?”

    几秒沉默,应该猜到他是谁,秦佑的声音低沉冷淡,但语气足够坦然:“是我的人。”

    贺骁用手指把蓄出的烟灰啪地抖落,抬眼像是漫不经心地瞟过窗外沉沉夜色下的花园,“没有下次。”

    秦佑没说话,三声冰冷的嘟音,电话果断地挂断。

    一段无头公案终于水落石出,贺骁知道这事到现在就算了结了,可能真像齐厦说的那样,对方也就是为了吓吓他。

    也就是这一晚,贺骁接到重洋之外的电话,开门见山的第一句就是,“len,andrea已经被中将秘密处死了。”

    贺骁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确定是他?”

    “就是他,中国人有一句话是杀鸡给猪看,我猜让这件事悄悄散布开,是中将在警告我们。”

    贺骁说:“不是猪,是猴,andrea罪无可恕,该死。”

    “可猴并不是家畜,len,你什么时候回来?被andrea放走的那个杂种还在逃,中将,也就是你的父亲,看起来非常想念你。”

    贺骁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的夜色,这是他来这个和平国度的第四个月,从他成年开始只要不是负伤,从来没有连着一百余天过这种平静安逸的日子。

    “就这些天。”贺骁说。

    其实很简单的道理,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而暗处瞄准齐厦的那杆枪已经消失,这里也不再属于他。

    那边的人不可置信,“len?这不该是你的表述方式。”

    贺骁没回答,很快把电话挂了,是的,他们原本对于时间是恨不得精确到秒以下的。

    次日清晨,齐厦背着沉重的良心债醒来。

    在排练室里练了一会儿台词,脑子里全是优秀演员楚绎在他的逼迫下不得不系上围裙洗手作羹汤的家庭主夫样儿,总之好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贺骁靠着窗抽烟,一听他声音语气都干巴巴的就知道齐厦在想什么。他无可开解,因为能被几句话开解说服,那就不是齐厦。

    贺骁身靠着窗台坐着,他身高腿长,为了不让烟飘进房间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在窗外。

    狠狠戏了一口烟,这只呆头呆脑的鹿,贺骁到现在都不太明白他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更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齐厦的前路会怎么走。

    其实他们一直是赤道北极似的天差地别,虽然他一直被齐厦诱惑,但是把这头鹿带进自己那个硝烟炮火铁血交兵的世界里,贺骁想都不敢想。

    齐厦又念了几句台词,对自己无法专心的状态十分颓丧,握住剧本的手重重垂落在大腿上,目光扫过临着花园的窗,眼光突然在贺骁身上顿住了。

    眼光跟他对视,贺骁说:“有事?”

    这时候女助理不在家,否则齐厦不敢把话剧剧本拿到楼下,齐厦盯着贺骁看了片刻,眼光又收回来瞧一眼手中的剧本,眼睛在剧本和贺骁之间缓慢地来回逡巡,贺骁是除他本人外,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齐厦习惯有人跟他对台词,贺骁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有些不可置信,这种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齐厦居然能想到他。

    可是,见他丝毫不回避自己的眼光,齐厦站起来,有些不自在地说:“贺骁。”

    贺骁利落地把烟摁灭,“我不会。”

    齐厦有些失望,但他不是一个轻易放弃希望的人,于是开始抛诱饵,“你听我说,这故事里有个将军,你可以本色出演。”

    贺骁目光顿在齐厦身上,的确,纵容他的机会可能也不太多了。

    第18章

    但凡跟演戏挂钩齐厦的态度都是非常认真地,所以即使只对一幕的台词,他还是跟贺骁介绍了故事背景。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贵族公子,因为沉迷音律、终日与戏子伶人为伍被当时上流社会所不齿,人称“尚京一痴。”

    将军是个不得志的将军,本来镇守一方,却在一次藩王之乱中无皇命而出兵大肆屠戮,后来被羁押回京夺官褫爵,人称“煞神”。

    千秋宫宴,这两个风靡京城的话题人物坐在最末位,碰巧在同一张席上。

    一个战争狂人加一个音乐疯子从此一拍即合,居然成了知己。

    这是一个小情成大义的故事,最后狄寇进犯,将军再次战甲加身远赴边疆。但一个经过数次战乱的朝廷国库极为空虚,公子干脆把自己当成了戏子,带着他豢养的数百伶人数百场筌戏给将军筹措粮草饷银。

    而这部戏的名字《离亭宴》,正是最后送别时公子为将军所奏的破阵曲。

    齐厦说:“故事开头,这位贵族公子一掷千金给一个叫褰裳的伶人赎身,被他父亲知道,大怒之下让他在大门外头的雪地里跪了一个小时。接下来我们练的这一幕是公子伤腿在家疗养,他的侍……”

    说到这,齐厦一愣,眼睛眨了几下,“他的侍……女初棠和他之间的对话。”

    贺骁说:“将军呢?”

    齐厦有点不好意思,“将军今天还没出场。”

    贺骁决定再让一步,“行,就念公子的。”

    齐厦:“你念侍女的。”

    贺骁:“……!”

    但他还是决定再让一步,一分钟后,贺骁拿着剧本,粗声粗气地说:“天真冷,外边雪化了。”

    齐厦不接话,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看着他。

    贺骁深吸一口气,只好照词重念:“天真冷啊,外头雪融了。”

    齐厦开口就字正腔圆,语气稍有迫切:“你,从哪来?”

    贺骁开始读书,“按你的吩咐我清早就去了……趟西郊的园子,这炭盆都熄了,身上有伤怎么能受寒,你应该早些叫人的。”

    齐厦:“……”男版siri?

    他很快接上:“褰大家现在如何?”

    贺骁顿了下:“你的腿?”

    齐厦:“……”

    贺骁眯眼:“有什么不对?”

    齐厦:“……”你应该问哪里对。

    本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陪他对话剧台词的人,齐厦带着拳拳的爱惜之心,所有毛病都想给他忽略过去的。

    但这里真的出了一个不能忍的错误。

    齐厦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说:“我问那个人如何,你的台词应该秒接上来,问我的腿这句和侍……女初棠上句台词才是一个整体,中间被我打断,话剧是一门极为追求舞台感染力的艺术,字与字之间的韵律,两次台词间的节奏韵律都非常重要,就这段,再来一次。”

    说完看一下贺骁面无表情的脸,“好吗?”

    贺骁这辈子除了子弹打出去的节奏再没注意过别的节奏,但他是个意志坚毅的人,很快清了下喉咙,再次开始:“天真冷啊,外头雪融了。”……

    就这样一个练了两个小时,贺骁烦躁起来心想要不就把直男先生摁在这里猛啃一顿一了百了拉倒。

    但好在两个小时很快就过了,齐厦看起来神清气爽,“谢谢。”

    贺骁无奈地松了口气,“……”你高兴就好。

    一手合上剧本,但一下没合严正好封皮掀开到第一页,白字黑字清晰的人物介绍,他眉一皱:“侍女?”

    齐厦一时大惊,赶快从他手里抽走台本转身就走,齐厦生活中做派一直斯文优雅,很少大笑快跑,但此时真是走得飞快。

    边溜边说,“我先上楼回头见。”

    贺骁默默掏出手机,在手写搜索栏里输入两个字,侍妾。

    扮演过一次侍妾的贺骁转头就没把这事放心上了,可是直到下午到片场齐厦还在小心而严肃地跟他解释:“角色不分贵贱,初棠这个人物是很有分量的,她是主角心理和观众间的桥梁,你知道吗?”

    贺骁说:“今天天气真好。”

    齐厦看一眼窗外滚着乌云的半边天:“……是吗?”

    但没容他多说话,副导演过来叫,齐厦应一声立刻就往镜头底下去了。

    这天是继拜神开机那天后女主演在剧组第二次出现,拍的就是两个主角间的对手戏。

    贺骁默默看着,齐厦在镜头前的光彩的灼目,就好像再不是他自己而是瞬间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挺括的衬衣外边还套着防弹背心,从走廊精神飒爽地走过去,女主角拿着话筒一直追在他身后,“陈警官——”

    齐厦脚步一刻没停,眼神严肃甚至带着一股子沉郁,只是眼珠朝女人的方向极为短暂地扫一眼,“你觉得自己很勇敢?”

    女主角焦急地说:“435345435436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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