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有心事,食不知味,草草吃过,应生来报称谢遥进了房便蒙头大睡,已是酣声大作。阿宝道:“看来他是真累了。”想到谢遥为了找她这般辛苦,他若要骂人,自己绝不还口,随他解气就是了,但是绝不能跟他回去。她侧头看了身旁的卢缙一眼,见他正蹙眉看着廊下的灯笼,不知在想什么,暗道:“明年此时,他身边站的是谁?”不觉神伤。

    此时天已全黑,城中爆竹齐鸣,家家户户辞旧迎新,共享团圆。院墙外此起彼伏的“噼啪”声,将县衙衬托的愈发冷清。卢缙看了看阿宝,正要问她要不要也去热闹热闹,却见她双目低垂,神情哀伤,一付伤心的模样,较往日凭添了一份娇柔。青丝秀发,婉转蛾眉,他不由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莫怕,有我在!”

    他鲜少如此主动亲近她,阿宝心头一震,抬头望向他,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眼中似有无限情绪,她却看不明白。二人对望片刻,卢缙忽然笑道:“这样傻傻地对眼,我甘拜下风!”说着转过头去,仍是看着廊下,手却未曾放开。

    阿宝心中涌上阵阵甜意,悄悄向他靠了靠,他未闪躲,也未说话。阿宝突然泛起泪光,他终于不再逃避了,却是在两人即将分离之时。她用力回握着他,要将他紧紧地握住,放到心里牢牢地收好。

    冬夜的寒风在两人身旁盘旋,他们就这样站到了戌时。卢缙看看刻漏,松开阿宝的手道:“不早了,你先去睡吧。”阿宝怅然若失,低声道:“我想守夜……”卢缙柔声劝道:“你累了,去歇着吧,我来替你守。”

    阿宝点点头,慢慢走回房。卢缙目送她走远,又独自待了半个时辰,算算阿宝应睡下了,这才缓缓向客房走去。行至门口,原来漆黑的房间突然亮起,房门自内打开,谢遥冷面站在门边道:“终于来了。”

    卢缙微微笑道:“三公子在等我吗?”谢遥不答,盯着他看了片刻,闪身让他进来,关上房门,坐在桌边道:“你想说什么?”卢缙正正脸色,对他深深行了一礼道:“在下欲求娶阿宝!”谢遥未料他这般直接,怔了一瞬,看着他道:“你好大的胆子!”

    卢缙不语,谢遥却坐不住了,踱了几步道:“你可知阿宝虽未定亲,却早已定了人家。”卢缙不动声色道:“自古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宝高堂尚在,此事应由他做主。”谢遥道:“言下之意,袁家属意你?”卢缙垂目不语,谢遥眉头紧锁,半晌冷笑道:“难怪你如此有恃无恐!”

    卢缙微微躬身道了句不敢,谢遥心中已猜到大半,是以并不震惊。他与谢家诸人不同,并无太多门第之见,平日厮混的人中,既有许崴这等世家子弟,也有寒门之子,甚至还有江湖草莽。他对卢缙的出身本无偏见,只是恼他欺阿宝年幼,勾引地她神魂颠倒。今日看来,他对阿宝并非无意,只是这心意能有几分便不得而知了。

    卢缙静静站在一旁,阿宝与谢遥关系密切,与亲兄妹一般无二,若谢遥执意反对二人婚事,阿宝心中定会难过。他打定主意,无论谢遥如何恶言相向,为了阿宝也要隐忍。

    谢遥又看了他半晌,突然道:“你可知道,除了季家,信王苏煦也有意求娶阿宝。”卢缙一愣,谢遥道:“你若娶了阿宝,得罪的不止是谢季两家,还有信王,到时仕途尽毁,只怕袁继宗也保不了你。”卢缙闻言沉默片刻,说道:“我去考科举,不为做官,只是遵从家父之意,阿宝却是我心爱之人。”

    谢遥揣摩着他的话,暗暗点头,若他此话是由衷之言,倒是不枉阿宝一片痴心。他早已打探过卢缙的品性,自从他得知阿宝的行踪后,又将卢缙这两年在任上的作为了解一番,内心深处对卢缙为人并无任何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认为世上最动听的情话就是:有我在!

    ☆、二十五、跟我回去

    两人对视半晌,心中各有所思,谢遥忽而问道:“袁家已同意了你们的事?”卢缙点点头,谢遥又问道:“你们已定了亲?”心中暗道袁继宗太胡来,若是这般不声不响地给阿宝定了婚事,老太太知道非得气死不可。好在卢缙说道:“已禀告了家父,只等他前往袁家提亲。”当下毫不隐瞒,将袁继宗许婚一事尽数说了。

    谢遥松了口气,心道回去定要劝劝袁继宗,先将此事回禀了老太太再说。想了想道:“你若真心待阿宝,袁丞相同意,我自然也无意见,只是若想得到谢家承认却不容易。”卢缙微微笑道:“日久人心自见。”谢遥见他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暗暗点头。

    卢缙见他面色缓和,知他应已认可自己,在心中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还未放下,又听他道:“信王那边怕是不好打发。”卢缙正色道:“待亲事定了,他总不能强夺□□。”谢遥突然摇头笑道:“阿宝她爹定是被信王逼得紧了,这才急着要将阿宝的婚事定下来。三个月前,我父亲提及与季家的亲事,他还百般拖延。”又看着卢缙道:“即便如此,阿宝也要先随我回去,待到你们成亲时,我再风风光光地将她送到你们家。”

    卢缙未料到他仍要带走阿宝,一时喜忧参半,谢遥不再多说,将他撵了出来,他回到房中哪里还睡得着,长吁短叹直到天明。

    次日,阿宝早早便来到客房,谢遥已经起床,正在院中练拳。阿宝倚在廊柱上看着,想起幼时在庐江,谢遥练武时她总在一旁缠着要学,闹得他练不下去,只得改在每日午夜,待她睡着后再习武。

    谢遥出了身汗,只觉浑身舒泰,阿宝见他收了势,忙上前道:“三哥昨夜睡的可好?”谢遥睨她一眼,冷哼一声绕过她进了房。阿宝心中忐忑,跟过去道:“我帮你打水梳洗。”说着拿起架上的铜盆便要出去。才走到门口,只听谢遥在身后道:“去收拾收拾,跟我回去!”

    阿宝惊地手一松,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回身快步走到谢遥身边,高声道:“我不回去!”谢遥怒道:“由不得你!”阿宝哭着说道:“三哥,你就让我再留些时日吧!卢大哥,卢大哥他就要成亲了……”

    谢遥一愣,心道他要成亲你该高兴,哭什么。却听阿宝又哽咽道:“他家中要给他定亲,只等他父亲信到,便令他回去成亲。我……我留不了几日了……”谢遥已完全明白,她并不知道父亲已将她许给卢缙了,心中又气又笑,骂道:“笨蛋!”见她哭得双目通红,心中着实不忍,暗骂卢缙混帐,竟不将此事告诉阿宝,害她在此伤心。

    阿宝越哭越伤心,谢遥叹口气道:“莫要再哭了,你爹爹已将你许给他了,只等他家下定了。”阿宝瞬间收声,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道:“你……你……你又要欺负我,故意戏弄我!”

    谢遥笑道:“谁戏弄你了,不信去问卢缙!”阿宝摇头道:“不可能!卢大哥亲口跟我说,他爹爹给他定下了吴郡余氏。”谢遥闻言皱眉道:“卢缙定过亲?你爹知道吗?”阿宝奇道:“我爹爹怎会知道!三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心中笃定谢遥又在耍弄她。

    谢遥猛然拍桌站起,冷笑道:“好!好!好个正人君子!”大步向外走去。阿宝傻傻地站在原地,半晌才追出去叫道:“三哥你去哪儿?”她在后院中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谢遥,又往前堂跑去,果见谢遥正在厅中怒视着卢缙。

    阿宝忙上前拉着谢遥道:“三哥你怎么了?”谢遥只看着卢缙道:“我问你,你家中是否已给你定了亲?”卢缙一怔,看了阿宝一眼道:“家父确实有此意,只是我已明确拒绝。”阿宝一愣,尚未反应过来,谢遥又道:“你父亲同意了吗?”卢缙不答,谢遥怒道:“这样你也敢妄谈娶阿宝!?”

    阿宝听的一头雾水,看着谢遥,谢遥便将袁继宗许亲一事说给她听。阿宝傻傻地站了半晌,继而大喜,冲到卢缙面前道:“你……你……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何又要赶我走?害我伤心这许久!”

    卢缙语塞,他想了想,索性如实说道:“父亲至今未有回信,我怕他会不同意,害你空欢喜一场。”阿宝闻言又苦了脸,心道:“卢大哥是个孝子,若他爹爹不同意,他定不敢娶我。”谢遥在旁冷笑道:“空欢喜!既知会空欢喜,为何不把话对阿宝爹爹说明?你这与骗婚何异!还是你想坐享齐人之福?哼哼,只怕你要失望了,我谢家的女儿,几百年来,从未与人共侍一夫!”

    他声色俱厉,阿宝只觉心头狂跳,看着卢缙,卢缙握着她的手,对谢遥说道:“阿宝身份高贵,卢氏低微,起先我是有过顾虑,也曾想听从父母之命,所以我才会赶阿宝走。”说着看了阿宝一眼,更加用力地握着她道:“只是我是真心喜爱阿宝,那几日我……我也不比她好过……若说阻力,相对而言,我更怕阿宝家人的反对。幸得袁丞相错爱,愿意将阿宝嫁给我,我这才坚定了决心。从那日起,我便对自己说,此生非她不娶!”

    他从未如此直白地表达过对阿宝的感情,阿宝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谢遥却不为所动,冷着脸问道:“若你父亲不同意呢?”卢缙正色道:“无父母之命便是苟合,不容于世,我岂能让阿宝受这等委屈!若父亲不同意,我便苦苦哀求,定要说服他应允。”

    谢遥嗤笑道:“若他仍是不同意呢?你还娶阿宝不娶?难道他一日不同意,阿宝便等你一日,他一年不同意,阿宝便等一年,他若十年不同意,阿宝就要白白地等十年不成!?”

    卢缙无言,父亲至今没有音信,十之八九是不会同意,父亲为人固执,如何说服他并没有太大把握,若真如谢遥所说,又该怎么办?

    阿宝见他看着自己,神情似喜似悲,也用力回握着他,对谢遥道:“三哥你莫要再说了,我喜欢卢大哥,定要与他成亲。若他爹爹不同意,我就跪在他面前求他,一日不成就两日,两日不成就三日,一年也好,十年也罢,我等得!”卢缙大为感动,碍于谢遥,不敢将她拥在怀中,只得深深地望着她。

    谢遥见他二人这般,心头火起,对阿宝斥道:“你等得,你外婆也等得不成?谢家金尊玉贵的姑娘,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孙女儿,竟然要求着别人娶!她疼你一场,你便这样打她的脸?”见二人手仍紧握着,不由怒道:“阿宝现在就随我回去!卢缙你把家中事料理清楚了,再谈求娶!”说罢上前便要拉阿宝。卢缙哪能让他们就这样走了,将阿宝拉到身后,挥掌逼退谢遥。谢遥稍稍后退两步道:“来的好!昨天没打痛快,今日正好领教领教!”说着握手成拳,径直向卢缙面上打来。

    卢缙哪里敢真与他动手,见他攻上来,忙侧身避过,带着阿宝向后退了一丈。谢遥一击不中,还要再打,阿宝叫道:“三哥!”谢遥一顿,对阿宝说道:“你出去!”阿宝挣开卢缙的手,挡在他身前道:“我不走!你连我一块儿打吧!”谢遥气道:“你……”已是说不出话来。

    三人正在僵持,应生匆匆进来,见状一愣,快步走到卢缙身边道:“公子,方大人说有要事,请您速去大堂。”卢缙点点头,对谢遥道:“三公子,容我先处理公务,稍后再来请罪。”阿宝唯恐落了单,被谢遥抓走,忙道:“我跟你一起去!”卢缙微微皱眉,看了看谢遥,点头应下。二人疾行而去,留谢遥一人在厅中闷气。

    方安正在院门处踱步,远远见卢缙过来,忙迎了上去,正欲开口,瞥见阿宝跟在后面,不由迟疑。阿宝极有眼色,对卢缙说道:“我去厨房看看。”卢缙点点头,目送她离开才问道:“何事?”方安附在他耳旁低语几句,卢缙勃然变色,问道:“人呢?”方安道:“正在堂上。”说完当先带路。

    卢缙随他来到大堂,见一四十余岁农夫装扮的男子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堂中,方安走到他身边道:“这位便是卢大人。”那人就要跪下,卢缙伸手将他止住道:“无需多礼!正事要紧,请将你看到的详细告诉我!”

    那农夫局促地搓搓手,连声应着,卢缙引他坐下,示意他快说,他这才说道:“小人叫胡七,世代住在这高阳,小人家中有两亩薄田,就在城外往西五十里的小坡村,小人有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方安不耐道:“快说要紧的!谁要听你这些家长里短!”

    胡七吓了一跳,腾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跪下,卢缙忙将他拉住,和气地说道:“胡大哥,咱们先说大事儿,这些有空了再说。”胡七嚅嗫道:“大……大事儿?”卢缙道:“就是你看到的事儿。”

    ☆、二十六、弄个清楚

    胡七连连点头,顺了会儿气说道:“前天,我看快要过年节了,家里还没备柴草,就让我那小儿子去林子里砍些柴回来。他一早去了,过了午时还没回来。”他说着瞄了卢缙一眼,见他正在听,这才又道:“我本来以为小子贪玩,误了时辰,谁知一直等到申时也没见他。我家三代单传,我前头生了两个丫头,快四十岁才得了这个小子,那可是我的命根子!我坐不住了,带了斧子就进山去寻他。”

    他喝了口水道:“等我进了林子,天已经黑了。我走得急,没带火把,幸好自小在林子边玩大的,多少还记得路。我沿着外围找了一遍,没看见我儿子,心道难道他贪玩进了深处?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那片林子啊,深得很!我小时候逢下雪天,常有虎狼猛兽从里面出来找食儿,寻常我们也不敢进去。据老人们说,穿过那片林子就是北狄人的地界了。”

    卢缙点点头,他便又道:“我提心吊胆地往里走,不敢大声叫,怕惊了那些猛兽。林子又密,看不见天上星,辨不了方向,可我也不能站在那等天亮啊,我家小子还等着我去救呢!我就继续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突然看到了火光。我心说难道是我那三儿?这样一想我就有劲儿了,拼了命地往那边跑。快到近前我发现不对,那火光不是一个,是密密麻麻无数个!”

    “我停下来不敢再走,这半夜三更的,又在深山老林里,能点这么多火的,不是鬼就是妖!我吓得悄悄转身,想往回跑,就听见身后有风声。我也是喜欢打猎的人,知道那是箭射过来的声音,来不及多想一头扑倒在地上。好在地上都是多少年落下的树叶,摔得也不疼,还把我埋了起来。”

    “我正想爬起来接着跑,就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喀嚓’、‘喀嚓’的步子很重。我吓坏了,趴在树叶里不敢动,连气儿都不敢喘。那脚步声经过我身边,向前面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有两个人在‘叽里咕噜’地说着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就这样趴着,直到他们又走远,才敢慢慢站起来,悄悄地往回走。好在我进山的时候怕迷路,在路过的树上都留了记号,我就这么摸索着出了那片林子,跑回了家。”

    他将茶盅里的茶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道:“我回到家一看,我家那三儿早就回来了!原来他砍好柴回来,天光正好,日头又暖和,靠在田头睡着了,直到太阳下山才冻醒。我那个气啊……”

    卢缙打断他道:“你可知道遇到的是什么人?”胡七摇头道:“天太黑,我也不敢看。但我回家想了想,那‘喀嚓’、‘喀嚓’的像是穿着铠甲走路的声音。”卢缙皱眉道:“你怎么知道?”胡七笑道:“我年轻时,曾在军中当过伙夫,将士们走路就是这声音,您说妖啊鬼啊的用得着穿盔带甲的吗?我在家想了一天,觉得这事儿不一般,那林子里的怕不是北狄人!昨儿和村里长辈商量了下,连夜过来了,天一亮城门一开就来见大人了。”

    卢缙站起来对应生低语几句,应生急忙跑出去,片刻即回,将手中之物交给卢缙。卢缙走到案边展开,正是涿郡的地形图,方安不动声色地看了卢缙一眼,只见他对胡七道:“胡大哥,你来看看,那片林子可是这里?”说着手指向一处。

    胡七忙走过去,看了半晌挠头道:“大人,小人看不懂……”卢缙手一顿,向下指着另一处道:“这里便是小坡村,此处山林在村北。”胡七比划了下,叫道:“是!是!就是这个!”卢缙眉头紧锁,看了地图片刻,转身对胡七深深一躬道:“胡大哥,多谢你来报信!”胡七唬得连忙跪下还礼,卢缙拉他起来道;“你快回去,通知村中百姓立刻躲避,迟了恐来不及!”胡七颤声道:“大……大人,真的是北狄人打过来了?”卢缙抿唇不语,方安在旁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快按大人说的做!”胡七连连应下,对二人行了一礼匆匆走了。

    卢缙负手看着地图,半晌问道:“城中可用之兵有多少?”方安道:“按制兵丁不过百人,高阳乃边城,也不到五百。”卢缙喃喃道:“不到五百……”对方安道:“速请秦大人来!”秦大人名叫秦文,乃是高阳县尉,主管兵事。

    片刻秦文自家中赶来,因在节上,未着甲胄。卢缙将胡七所见说与他听,秦文大惊,说道:“不能吧!高阳虽临边境,百年来从未有狄人从此入侵。此处山林茂密,北狄人的马跑不起来。”卢缙道:“这点我也知道。只是身着盔甲、语言不通的大量人群出现在边境密林,又如何解释?”

    秦文想了想,道:“我派两个机灵的士卒去查看查看。”卢缙皱眉道:“怕是来不及了,若真是北狄,最多两日便可到高阳。”秦文道:“如今城中兵丁满打满算只有五百,若要御敌,恐无胜算。”卢缙沉吟片刻道:“我修书一封报太守大人,请他速发援兵。秦大人,你另遣士卒将这些人的行踪与来路打探清楚!”秦文领命而去,卢缙提笔写了封信,令方安着人快马送至涿县。

    谢遥坐在偏厅中苦候卢缙不得,忍不住往前面走来,行至院门处便见县衙中人来往奔波,不由诧异,见阿宝站在廊下远远看着大堂方向,走过去问道:“出了何事?”阿宝摇摇头道:“不知道,卢大哥好像很紧张。”谢遥看看左右道:“年节下能出什么大事。”正见应生跑过来,一把将他拽住道:“你跑什么?”

    应生暗暗叫苦,说道:“给公子送东西。”谢遥见他手上果然捧着一幅帛布,伸手拿过,抖开一看,竟然是高阳的城防图。他是将门子弟,自然知道此物是做何用的,心中一惊,转身便往大堂走去,阿宝看了看应生,也快步跟上。

    卢缙正对着地图沉思,谢遥来到他身侧,目光也投向了地图,看了片刻,轻声道:“北狄人打来了吗?”卢缙一怔,侧头见是他,面色一变,正要说话,就听方安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公堂!”

    谢遥看也不看他,直盯着卢缙问道;“是北狄吗?”卢缙与他对视半晌,脑中飞转,终于道:“有乡民在边境山中见到大批军士。”谢遥手指向地图道:“此处?”卢缙点点头,谢遥道:“你确定是北狄?”卢缙道:“尚不确定。只是不是他们又会是什么人?”谢遥正色道:“我家自开国时便与北狄交过手,他们素爱偷袭,轻骑而出,速度极快。但此战法只适用于平地,这般翻山越岭却不像他们的做派。”

    卢缙正要说话,他又说道:“只是若不是他们,又是何人藏兵于此?”卢缙心中一凛,他先入为主,一心认为出现在边境的必定是敌军,从未想到是有人于此藏兵,继而想到铁器马匹一事,不由看向阿宝。阿宝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满面震惊地看着他。

    谢遥见他不说话只看着阿宝,也循着望过去,余光瞥见那县丞正若有所思地观察卢缙二人,心中起了疑惑,对卢缙道:“你随我来。”拉着阿宝往后院走去。卢缙不知他是何意,吩咐了方安几句,随他去了。

    三人来到书房,谢遥示意卢缙关上房门,问道:“你俩有什么事瞒着我?”阿宝看了卢缙一眼,低下头,卢缙想道:“他是谢家之人,是否可信?若铁器一事是谢家所为,告诉他会有什么后果?是打草惊蛇,还是敲山震虎?”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忽觉衣袖被人扯了扯,低头看去,见阿宝正目露恳求地看着他,他不由地心软,暗道:“罢了罢了,阿宝自幼在谢家长大,既然如此笃定不会是谢家所为,我便信她一回,且看谢三作何反应。”当下将铁器马匹一事告诉了谢遥。

    他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谢遥,只见他面色大变,低呼道:“竟有这等事!”在房中踱了几步道:“这……这与叛国何异!”卢缙侧头看了看阿宝,见她也紧紧地盯着谢遥,心下了然,说道:“此事我已禀告丞相,丞相说事关朝中权贵,令我不要再查。”谢遥猛然止步看着他道:“他不让你查?万斤铁器非一般人可得,若查起来定有眉目,他却不让你查……莫非他已知晓是何人?”

    卢缙与阿宝俱是一震,对视一眼,谢遥又道:“若是他已知是何人,能让他如此顾忌的……”他停下不说,卢缙却明白他的意思,能让袁继宗忌惮的当今世上能有几人,除了几大世家便是苏氏亲贵。谢遥看了二人一眼,说道:“我们家不会,祖训挂在那里,父亲便是对皇帝再不满,也不会行此谋逆之事,况且若是他们所为,我定有察觉。季许崔萧几家都有可能,若再加上皇亲,那便更多。”

    阿宝舒了一口气,笑着对卢缙道:“我说不会是舅舅吧!”卢缙亦笑着望着她,捏了捏她的手,阿宝脸刷的红了,偷偷看向谢遥,却见他“哼”了一声对卢缙道:“原来你怀疑谢家。也难怪,谢家权势滔天,自然惹人注意,看来我得自证清白了!卢大人,谢遥虽无官无职,却也是我大越男儿,今日之事,无论是北狄入侵也好,内贼为祸也罢,我都要弄个清楚!”

    ☆、二十七、真的来了

    阿宝闻言大喜道:“三哥,你是要帮卢大哥吗?”谢遥睨她一眼道:“我是为了谢家的清白!”阿宝眉开眼笑地道:“好!为了谢家的清白。”却听卢缙道:“不可!三公子留在此处不妥!”

    阿宝一愣道:“三哥武功高强,自幼熟读兵书,他肯帮你是你极大的助力,有何不妥?”卢缙看着她沉声道:“不仅他要走,你也要走!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可能引发兵戈,战事一起,高阳城中只有五百兵士,援军不知何时能到,我无法护你周全。”阿宝这才明白他是担心自己安危,心中一热道:“卢大哥,我不怕!我和三哥一同助你守城!”

    卢缙皱眉正要再说,谢遥哈哈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妹妹!有胆色!卢缙,谢家不论男女,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况此事关乎谢家声誉,大越安危,若我兄妹一走了之,只怕将来无颜面对祖宗。”卢缙见他二人如此坚决,心知劝说不动,只得暗叹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阿宝便有劳三公子照顾。”谢遥哼了一声道:“她是我妹子,不劳你操心!”

    卢缙无心与他斗嘴,便要出去,又听谢遥道:“你那县丞知道多少?”卢缙一怔,答道:“他不知道此事。”谢遥点点头,阿宝奇道:“方大人有何不对吗?”谢遥道:“没什么,只是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行了,咱们到城中各处去看看,一旦打起来,就靠这座城了。”带头出了门。

    高阳乃是边城,虽百余年来并无战事,城墙却修得极为坚实。谢遥站在城墙上向城外望去,此时正是正午,四门大开,不时有百姓出入。卢缙轻声道:“战事一开,最苦的就是他们。”谢遥看他一眼道:“守土有责,若是外敌来犯,必要血战到底!”

    秦文已将城中守军尽数派上城楼,层层戒备。三人沿着城墙巡视,行至西北处,卢缙道:“胡七看到的密林是在西北之处,此处应着重布防。”谢遥沉思片刻道:“你这儿有些什么守城之物?”卢缙摇头道:“军备之事需问县尉。”转身令人去传秦文。半刻后秦文即到,谢家在军中声望极高,秦文听闻谢遥身份,陡生敬意,又听他指点城防,条理清楚,谋划得当,不由拱手道:“谢公子一番教诲,秦某受益匪浅,这就按公子吩咐行事。”阿宝在卢缙耳边悄悄说道:“我三哥厉害吧!”卢缙微微一笑,也轻声答道:“厉害!果然是家学渊源。”阿宝得意地说道:“从前在家,舅舅与三哥排兵布阵,还常常输给他呢!”

    初一这日便在忙碌中度过,到初二清晨,秦文派出的探子便回来了,卢缙见到时大吃一惊,秦文派了三人,只回来了一个,并且身负重伤,奄奄一息。那人喘息着说道:“我们……只行了四十里……便见……到大军……迎面……重盔……重甲……骑兵……”卢缙忙道:“有多少人?”那探子道:“未……来及细……数……应不……下五千……”

    谢遥俯身问道:“可看到旗号?”探子深吸口气道:“是……是北狄……”谢遥缓缓直起身,正见方安一脸诧异,看见他的目光瞬间又变成忧虑,谢遥不动声色暗暗记在心里。卢缙命人将那探子抬下去,全力救治,对谢遥道:“果真是北狄人,来的好快!”谢遥皱眉道:“五千骑兵,却是重盔重甲……北狄铁器稀缺,一向轻骑简出,何时配的重甲?”忽抬头看向卢缙,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谢遥冷哼一声,转身来到案旁,指着地图道:“昨日离此四十里,即便重甲奔袭不快,最迟明早便到高阳。”

    卢缙不语,谢遥道:“涿郡都尉可是姓刘?”秦文道:“正是刘津刘将军。”谢遥提笔写了两封信,递给秦文一封道:“涿县至此快马不过半日,探子都回来了,送信之人还未还,想必不是路上出了变故,便是太守不肯出兵。你再派几个人,将此信送给刘将军,此人与我家有旧,见信定会来救援。”秦文忙领命去办。谢遥又拿起另一封信,对阿宝道:“你立刻起程,将这信送回谢家。”

    阿宝一愣,摇头道:“我不走!”谢遥道:“北狄来势凶猛,我也不敢托大,你在这里不安全。”阿宝道:“你不是说谢家没有贪生怕死的人么,我也不怕死!”谢遥瞪着她道:“你不怕我怕!你有个闪失我没法向老太太交待!”对卢缙道:“找两个人把她绑了,送走!”

    卢缙本就不想让她留下,柔声道:“阿宝听话,你走了我和你三哥才能安心御敌。”阿宝摇头道:“我不用你们照顾,我也会些拳脚,自保足矣。我要留下帮你们守城!”卢缙知道她的脾气,劝说是无用的,狠下心令人将她带走,阿宝却从怀中掏出一把半尺长的匕首,抵在颈间道:“你们若再赶我走,我……我就死在这里!”

    谢卢二人俱是一惊,谢遥认得那是他小时候送给阿宝玩的一把匕首,轻薄锋利,削铁如泥,没想到她一直带着。阿宝见二人都不说话,心中着急,手上用力,刀锋立时在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卢缙心头一痛,忙道:“快放下!我让你留下!”谢遥看他一眼,摇头叹道:“你啊……”

    卢缙紧盯着阿宝,见她慢慢放下手,箭步冲上去,夺下匕首扔在地上,将她搂在怀中察看伤口。谢遥弯腰捡起匕首,抹去上面的血迹,走到阿宝面前道:“有出息,学会寻死觅活了!”阿宝冲他咧咧嘴,牵动脖颈伤处,疼的流下泪,卢缙忙带她回房包扎。

    谢遥一人独自来到城头,远远向西北眺望,在他目力所不及的地方,正有一支虎狼之师在逼近,他们的嗜血残忍,百年之前他的祖先们就曾领教。他慢慢握紧双手,向城中看了一眼,战事一起,生灵涂炭,他沉吟片刻,飞身跃下城墙,向县衙奔去。

    午时,县衙发出通告,北狄来袭,招募城中青壮年守城,老弱妇孺速速出城躲避,全城哗然,因卢缙在高阳颇有威望,政令一出,百姓虽有议论,亦愿遵从,纷纷收拾细软逃出高阳,城中一时喧嚣不堪。

    卢缙站在县衙门前,看着神色慌乱的百姓往南而去,身旁方安道:“大人,尚无确凿消息证实北狄来袭,此时让百姓逃难,若是虚惊一场,太守大人定会责怪,只怕大人……。”卢缙平静地说道:“高阳有人口一万四千七百六十二人,其中妇孺七千五百一十三人,若北狄破城,这些人能活下多少?”方安默然,卢缙转身看着他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见方安摇头,轻声道:“我在想,若真是虚惊一场便好了……用我一人得失,换百姓平安。”方安看他一眼,垂下眼帘。

    入夜,县衙灯火通明,高阳城已十室九空,自愿留下守城的百姓有两千余人,卢缙令秦文将军械库中剩余的兵器尽数发放给他们。城东、西、北三门早已关闭,仅留南门供百姓出城。

    县衙内此时很是安静,卢缙缓缓闭上眼,等待黎明来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渐渐靠近,卢缙突然伸出手,将那人拉住轻轻一拽,软玉温香盈满怀抱。他轻笑着睁开眼,看着怀中红着脸的女子道:“阿宝,若能渡过此劫,我便带你回家,咱们一起求父亲成全。”阿宝欣喜万分,连忙点头,卢缙不再说话,轻轻将她拥在怀中,望着无边的黑夜。

    东方既白,城楼上打盹的士兵还未睁开眼,便觉身下震动,耳边听得哨兵惊呼:“来了!”众人循声望去,西北方黑压压的一片,正向这边快速移动,令人望之胆寒。

    谢遥亦在城楼上守了一夜,此时抱剑盯着远处,一动不动。早有军士快马回城禀报卢缙,片刻后卢缙站在谢遥身侧,神情肃穆。谢遥轻声道:“果真是重盔重甲,普通箭矢怕是难以击穿。”卢缙点点头,令秦文速带人将原本设置在四门的弩机尽数拿来。

    谢遥皱眉道:“你说他们会先攻西门还是北门?”卢缙沉吟道:“若是知道城中守军不多,定会分兵,同时攻打。”谢遥点头道:“应是如此!我守西门,你带秦文守北门!”卢缙看着他,深深一辑道:“三公子高义,卢缙敬佩!”谢遥嗤笑道:“什么时候了,你还犯这迂腐的毛病!”又上下打量他一番道:“真不知阿宝那傻丫头看上你哪一点!”卢缙已知他的性子,并不生气,只令秦文速去北门。

    北狄军在离城五里处停了下来,似在扎营。卢缙紧紧盯着,半晌后十余骑自军中奔出,须臾来到城下,当先一人方鼻阔口,在马上仰头叫道:“我乃北狄贤王帐下偏将乌掸,城中主事何人?”语调生硬,声如洪钟。卢缙站在垛口运气扬声道:“在下高阳县令卢缙!”声音清越,城外诸人却觉声声震耳。

    乌掸瞪了一眼被卢缙震得有些发懵的随从,眯着眼打量了卢缙半刻,暗道:“看不出这个小白脸倒有些本事。”又叫道:“卢县令,我奉贤王之命前来传话,今年大旱,北狄人畜皆有饿死,特向高阳借些粮草过冬!”

    ☆、二十八、兵临城下

    谢遥靠在城墙上“扑哧”笑道:“这莽夫倒有几分意思,要打便打,啰啰嗦嗦地废这许多话。”卢缙答道:“请代为转告贤王,高阳乃是边陲小县,素来贫困,百姓尚难温饱,无有米粮可借!”谢遥失笑地看着他,暗道:“这酸腐书生居然还对答!”

    乌掸哈哈笑道:“久闻大越富庶,百姓知礼,想不到堂堂县令竟这般小气!你我两家本就是近邻,你便这样对待来客不成!速开城门!”卢缙亦笑道:“贵客远来,自当款待。还请贤王除盔卸甲,在下定到城门亲迎!”乌掸“嘿嘿”笑了几声道:“既然卢县令不肯开门,那便得罪了!我奉贤王之命,遵照你们大越的规矩,先礼后兵,如今礼已尽到,咱们刀剑上说话吧!”说罢带领诸人扬鞭而去。

    谢遥走到卢缙身旁,向下望了望,忽而笑道:“看来这个贤王十分喜欢咱们大越礼仪。”卢缙不答,片刻后沉声道:“他们果然分兵了。”谢遥抬头望去,北狄军中旌旗招展,队型变幻,两队骑兵各约千骑,分别向西、北二门方向进发。谢遥道:“我去了,你保重!”转身向西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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