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紫轩笑道:“道长也是直白之人,在下又何需做矫饰之语。”
    李含光道:“说得也是,不过我也想先请问慕公子一事,不知公子眼中,上清派现下声势如何?”
    慕紫轩道:“香火鼎盛,门徒万千,信众遍及天下,连当今天子和公主也对上清派推崇备至,若论声势,天下再无一派能与贵派抗颉。”
    李含光颔首道:“没错,若只论声势,本门确实算得天下第一,但公子看来,这声势,能长久不灭吗?”
    这一问,到让慕紫轩难答了,道门重长生,但天下哪有永恒不灭的事物,此道理虽是无错,但说出口却是失礼,一时琢磨不清这问题背后的深意,迟疑间,却听应飞扬接口直言道:“秦定万世之号,却传二世则亡,强横的王朝尚有灰飞烟灭之势,宗门的声势又如何能得长久。”
    李含光一愣,随即朗笑道:“慕公子,你我虽互相吹捧对方为直白之人,但与应师弟相比,终究都成了矫饰之辈,不错,李唐奉老君李聃为祖,加尊号为“太上玄元皇帝”,道教便可谓是当朝国教一般,而上清派作为显世大宗,所受得皇恩尊崇更是百千年来,诸家百教无一能及得上的,声势堪称前无古人。但这声势却是沙上建塔,依仗得便是以唐朝为基石,但若是唐朝一夕倾覆,上清派岂不是也要随之崩毁?”
    一语既出,却如雷霆惊世,应飞扬和慕紫轩对望一眼,皆看出对方面上震撼之色,若方才应飞扬的言语是直来直去,那此时李含光的言语就是不加掩饰的大逆之语。
    李含光却无视二人面色,双目亮若星辰,继续道:“自师尊亲授法篆,执掌天下道籍那日起,上清派便已与李唐根脉相连,结为一体,李唐若是覆灭,那它的继承者为了消除前朝的影响,定然会以我上清派祭品,如今上清派看似煊赫一时,实则已是剑临头上,皇帝抛来的名缰利锁,在其他人眼里是供我派弟子向上攀爬的高枝,但在我眼里,却是吊在脖颈之上的吊索!”
    应飞扬倒抽一口凉气,李含光所言虽乍闻起来危言耸听,但细细想来却觉尽是真知灼见,上清派已被牢牢绑在李唐的战车之上,若是战车陷入泥沼之中,上清派定也会随之一并被泥沼吞没。虽是煊赫一时,但背后却藏着灭教灭门的危机。
    慕紫轩也是面带惊异道:“想来李道长不会坐以待毙,不知会如何因应当前困局?”
    “四个字,遗世独立。”李含光斩铁截钉道:“道门本就是出世的教派,诸多凡俗琐事,只会侵染道心,不若舍弃诸般富贵,返回南方茅山本宗潜心修行,任他朝代交替、王霸迭移,我道却是永存!”
    “拿得起,放得下,难怪众人皆说,李道长最得司马真人的真传,如今看来当真不假。”慕紫轩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其他人未必有道长这般深远目光,要他们放弃眼前富贵,怕是不易吧。”
    “这便是慕公子方才所问的问题了,上清派内分为两派,一派入世,一派出世,入世者自然以贫道为首,出世者则以张守志张师弟为首。说来惭愧,贫道这边只有孙师弟等寥寥数人支持,而杜师弟,吕师弟以及门内大部分前辈长老都站在张师弟那方。”
    应飞扬道:“曲高者,和者自寡,只是张道长也就罢了,吕道长、杜道长和其他长老难道也放不下权势名利?”
    李含光叹道:“也本怪不得他们,自三国乱世后,天下再无听闻有人飞仙升天,既然长生无望,谁还耐得住清修寂寞,自然想凭着一身仙法搏个现世富贵,吕师弟祭炼法剑,需要大量铁精,但是一座矿山挖空,也未必能得几两铁精,若无皇帝的赏赐馈赠,他未必能祭炼出那一对蛇蛟之剑。至于杜如诲师弟,早年游历江湖时曾留下一对子女,他的儿子根骨不好,武道和仙道都修不得,师弟便为他在朝中谋了个官职,哪知他那儿子有无甚眼力,四处树敌,全靠杜师弟背后撑持,也因此,杜师弟也难再脱身。”
    “原来如此,张守志有二位师弟和诸多长老在侧,李含光身边却只有孙长机相助,额,孙长机这疯狗般的人物,有他在旁,只会把更多人物逼向对面,也算不得相助吧,难怪以李含光的才干能力修为,却迟迟未能被司马真人定为下任掌教,理念与他人背道而驰,便是强立他为掌教,日后也定生内乱。”应飞扬心中暗自揣测着。
    慕紫轩摇头道:“如今大唐国力强盛,四海丰盈,李道长此举虽是居安思危,但在他人眼中,却是消极避让,既悖逆天时,也不得人心,前路恐怕艰难。”
    “如今师傅已死,套在我派身上的枷锁,只剩贫道能一一斩除,便是逆时背德,贫道也必卫大道!”星光仿若一层银霜,铺洒在李含光身上,衬得他若仙人一般空灵飘逸,但他遥望天星的双眼却透露出一股狠绝。
    就在此时,突得听到一阵喧哗之声隐约传来,慕紫轩双目一闭,听声辨位,之后眼睛一睁,笃定道:“是端法大师那里。”
    几人相互一眼,同时有了动作,向端法和尚的居处飞奔而去,待到院口之处,便见端法和尚正与一名黑衣蒙面人打斗。
    “藏头露尾,绝非善类!”司马真人被杀,上清派本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如今见到来路不明之人行凶,应飞扬心中猜测着他与司马承祯之死必有关系,便要挺剑相助端法,揭开此人真面目。
    却被慕紫轩一把拉住,“别急,有阵法在前。”说罢,将目光移向李含光,似是示意由他来破阵。
    李含光却如若未闻,双手负后,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场打斗,说:“是乾坤隔离阵,要破不难,二位,且再等等。”说是不难,但他却没半分破阵的样子。
    内中二人似是受阵法影响,全然未察觉到阵外有人到来,犹在斗个不休,端法和尚现出金刚伏魔法相,拳威刚猛凌厉,万魔辟易,正是白马寺的护法神功——金刚伏魔拳,每出一拳,都带动一阵汹涌磅礴的劲风。黑衣人被拳风压得来回躲闪,偶尔出手挡招,但却是有心隐瞒,招式也是东一鳞西一爪,看不出什么套路。
    慕紫轩不禁赞道:“好拳力,所谓一力降十会,佛门讲究个根基扎实,端法和尚身为白马寺护法,修为自然也是精纯,黑衣人若再藏招,可便要败了。”
    似是印证慕紫轩所言,端法和尚拳头一举,重拳击出,一团空气如同炮弹一般被这拳打出,那黑衣人身形如电,急忙将身子向侧边平移了几步,但拳进却如一堵厚实的墙平推而来,黑衣人虽是躲闪,但左臂仍被拳风扫到,击得他轻哼一声,捂着左臂踉跄退了几步。
    “阿弥陀佛,施主若只有这些本事,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端法和尚也不趁机再攻,反而双手合十。
    “此话该我来说才对,叛教弟子,竟然潜逃到了中原,乖乖随我回去,否则定让你受那剥皮抄经之刑。”
    端法和尚脸色一变,惶恐道:“你在说些什么?”
    黑衣人冷笑道:“我说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断断一瞬,端法和尚面上几番阴晴,终于眼一冷,面露狠厉道:“不知所云!你再不拿出真本事,这一掌便让你饮败!”端法下手更加凌厉,化拳为掌,佛光大作,掌中心浮现卍字法印,这是佛门至刚至阳的绝学——大梵天印。
    佛威浩瀚,雄浑沉烈,大梵圣印的威能,犹在金刚伏魔拳之上,卍字法轮旋转着,裹出一股螺旋气流呼啸而去,黑衣人气态反倒沉稳,道:“原话奉还,你若再不拿出真本事,看来是难活过今日!”
    话音方落,黑衣人突然双手抱圆,如托太极,应飞扬突觉得周遭气流一乱,好似某种玄异力量灌注在黑衣人体内,但见黑衣人稳稳抵住了那个卍字金轮,双手则顺着法轮一起旋转,每转一圈,金轮速度变满上一分,忽地双手一拨,金轮竟然逆向倒旋,反而向端法撞去,端法猝不及防,仓促之下再运一掌,又是一道金轮击出。
    正逆两道卍字法轮交击碰撞,便是轰然一响,而端法力屈一筹,被这击得连连后退,与此同时,黑衣人身影快如鬼魅,先一步欺身道端法身后,一掌向他后脑印去。
    “不好!”阵外的应飞扬大惊,似是又想再去救场,但还未及他反应过来,突得端法和尚缠在手上的佛珠崩散,念珠如天女散花般想后激射而去,黑衣人反手一抄,便将近身的念珠纷纷吸入掌中,这些念珠,也不过阻了他半瞬。
    但在半瞬之间,却见端法手一抖,系住念珠的短小绳子延伸成了一条细如发丝的长索,若灵蛇一般,弯折出一个诡异弧度,绕过黑衣人的手掌,袭向黑衣人的眼球。
    黑衣人忙收回手掌,反向那细索拨去,细索被荡开,但黑衣人掌上却多出一道薄如蝉翼又深可见骨的伤痕。
    还未及的喘息,突得见细索层层缠绕到端法和尚手上,竟结成一个银丝手套,而端法起手一掌,掌上璀璨佛光尽消,换做鬼魅般邪异的黑气,掌劲竟是转作至阴至柔,向黑衣人身上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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