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糖原本坐在门旁,看见姜婳出来,忙迎了上去。
    “娘子。”
    姜婳向后望了一眼,关上的门扉,让她再瞧不见青白石碑。她沉默地向姜玉莹在的地方走去,手指颤了一瞬,随后又顿然僵住,再变得自然。
    她们去的时候,寒蝉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橘糖正准备推开门,就被寒蝉陡然抓住了手。一时间,三个人表情都有些奇怪。姜婳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她望了寒蝉一眼,知晓他心中所想,便没说话。
    是橘糖打破了沉默,挣开了寒蝉的手,疑惑望着他。
    寒蝉冷漠垂着眸,没有说话。
    姜婳向门望了一眼,对着橘糖轻声道:“橘糖,我有些饿了。”
    橘糖顿时没了和寒蝉吵闹的心思,回道:“那娘子想吃什么,橘糖这便去做。不对,也不知这府中有什么,娘子若是没有特别想吃的,我去看看府中的东西,这般深夜,能做些什么。”
    姜婳轻点了点头:“麻烦橘糖了。”
    橘糖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姜婳抬眸,轻推开了门,姜玉莹被绑在刑|架上,看起来像是又昏过去了,周围被微亮的烛光照亮的,是一排又一排的刑|具。
    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望向门边的寒蝉。
    “橘糖告诉我,方圆十米之内,细微的声音,你都能听见。厨房......应该不止十米了吧,你能听不见吗?”
    她声音很温柔,话也没有说的太绝对。
    寒蝉沉寂,许久之后,清冷道:“十米可能不太够。”
    姜婳手指尖动了一瞬,轻声道:“这件事情,我不想你详实禀告夫君。如若可以,我希望你,无论在门外还是厨房,都听不见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姜婳平静地望着那一处暗影,心怔了一瞬。就如那日同橘糖而言,她其实没有什么需要瞒住夫君的。只是,那般灰暗苦痛的过去,她不想借他人之口,告诉他。
    暗影中,寒蝉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姜婳欲妥协那一刻,寒蝉将手中的短刃递给她,上面的寒光映出他冷漠的脸。
    在她接过之后,寒蝉径直向出府的方向去。
    已四下无人,姜婳却还是在旁人身边的神情,短刃映出她的脸,苍白,柔弱,平静。她抬眸,顺着半开的门,望向刑|架上的姜玉莹。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她走进昏暗的刑|室,关上门,将雨声隔绝在外。
    姜玉莹依旧昏睡着,恍若喜服的繁复红裙,几番折腾之下,有些发皱,昏黄的烛光映着,像是春日糜|烂的花。
    她将寒蝉给的短刃,轻放到桌上。
    随后望向昏睡的姜玉莹。
    旁边有一桶水,她蹲下身,手探进去,很冷。许久之后,她将手拿出来,还是没有像她曾经所想的那般,直接用水将姜玉莹淋醒。
    倒不是怜惜......
    就是,似乎,姜玉莹受了她曾经的苦,她似乎也不会快乐什么。她静静地等着姜玉莹转醒,约莫是又过了半个时辰,姜玉莹有了要醒的迹象。
    她平静地望着,看着姜玉莹眼神从惊恐到愤怒。
    “......姜婳!?”
    “你想干什么,放开我,你——”
    姜玉莹的愤怒,几乎要冲破绳索,化作刀刃,冲她而来。姜婳依旧平静地望着她,疑惑地想。
    好奇怪啊。
    似乎这般诡异的环境中,只要始作俑者是她姜婳,她姜玉莹便不再害怕了一般。仔细想想,姜婳又觉得,好像的确,姜玉莹也没有惧怕她的必要。
    姜玉莹有权有势之际,对她凌|辱至极。
    当她们两人身份地位对转,她几乎随意挥挥手,就能断了姜玉莹的生路。但她没有,更是十年,也未去寻过姜玉莹一次麻烦。
    甚至这一次,她在这一刻,其实也没有对她如何动手的打算。
    其实,本来有过的。
    但是......在意识到那水,同她六岁那年,被姜玉莹推入湖中的水一般冷时,她突然就顿住了。
    这般,她同姜玉莹,到底还有什么差异?
    她要因为此生最厌恶的人,成为自己最厌恶的人吗。她要同姜玉莹一般,借着权势,借着高位,去欺压,凌|辱吗......
    即便,她这般对待的人,是姜玉莹。
    她平静望着面前愤怒的姜玉莹,轻声道:“我同你,做个交易好不好?”
    姜玉莹虚弱地轻嗤一声,望向自己被紧紧绑住的四肢,阴阳怪气道:“妹妹这是做交易的态度吗?姐姐我口中苦涩,妹妹是喂了什么药。如今姐姐四肢无力,妹妹又将我四肢绑在刑|架之上,姐姐不是鱼肉,任妹妹宰割。”
    姜婳静了一瞬:“姜府落魄之际,你早就是鱼肉了。”
    姜玉莹身前一僵,厌恶转开头,也不再姐姐妹妹地装:“早在城外溪边,我便同你说了,只要你让我做了谢郎的妾,我便告诉你当年的事情。可你是怎么做的,一见面便让人砍晕了我,还把我绑到了这个鬼地方。”
    姜婳没有被她的话影响,轻声道了一句:“姜玉莹,我们认真谈。”
    姜玉莹似乎发现了什么笑话,刚刚脸上的嫌恶,一瞬间又散去了,她柔笑着望向姜婳:“妹妹想如何认真谈?”
    姜婳望着她的眼,平静道:“你告诉我姨娘的事情,我帮你还清王三公子欠下的赌债,长安城中你再无后顾之忧。姜舜和大哥如今在通州,你若愿意,我会将你安全送过去,同他们团聚。你若不愿,我为你置一府邸,聘请奴仆,你亦可安享余生。”
    姜玉莹眸怔了一瞬,随后又笑了起来:“我还要五千两白银。”
    姜婳没有犹豫:“可以。”
    姜玉莹:“一万两。”
    姜婳依旧点头:“可以。”
    姜玉莹不再说话了,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望着面色平静无波澜的姜婳,心猛地被刺了一下,随后眸一深,又轻声笑了起来:“怎么办呢,我不可以。我不要银子,姜婳,我要你抢走的,原本属于我的夫君。”
    说到谢欲晚,姜玉莹神色变得幽暗:“当年,若不是你,抢走了谢郎,如今你拥有的一切,权势,地位,银钱,便都是我的。五千两,一万两,这算什么,说到底,这些银钱,不都是谢郎的吗,你倒是装的慷慨。”
    她虚弱地,控诉着。
    姜婳依旧沉着一双眼,轻声道:“不可以。”
    在姜玉莹一瞬间的诧异中,她重复了一遍:“姜玉莹,谢欲晚,不可以。”
    姜玉莹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可一瞬,就哈哈大笑起来,如若不是被绑住了四肢,当是要笑得捂着肚子。
    鲜红的衣裙随着她的笑声颤抖,她眼眸中都有了泪,嘲笑般望着姜婳。
    她的声音带着轻蔑,嫌恶,眸光上下在姜婳身上打转。
    “呵,我还以为,你真的有多在意你那早死的姨娘。哈哈哈,也不过如此嘛,不过如此,姜婳,我要是你姨娘,知晓你为了一个男人,罔顾自己娘亲的冤死,我定是后悔生下你。哈哈哈,姜婳,你不会觉得谢欲晚是真的爱你吧?太可笑了,那你何故这般装模作样。”
    姜玉莹笑着笑着,眸中突然有了泪。
    姜婳静静望着,待到姜玉莹稍许平静之后,摇头。
    “当年因为你,我没有法子,才将谢欲晚牵连进来,这件事,本就是我对不起他。如今若是为了我之所愿,再私心替他许你一个名分,我便太过分了些。便是姨娘在,也不会许我如此做的。“
    姜玉莹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们之间,你觉得,是你对不起他?”她笑的满眸都是泪,虚弱地开始不住地咳嗽。
    姜婳没听明白。
    但是依旧安静地等着姜玉莹的答案。
    姜玉莹咳嗽许久之后,一双眸怨恨地望向她,嗓音虚弱:“姜婳,真的不答应我吗?你会后悔的......”
    姜婳心怔了一瞬,一股异样涌上心头。
    但她还是摇头摇头:“是你不答应我。”
    姜玉莹却像没有听她说话一般:“便是应了我又如何,一个妾,入了府,我还不是任你揉|搓。从前我对你做的事情,你都可以一一对我做回来。你不想吗?你想想被我剥了皮的小兔,想想那个被我赶出府的嬷嬷,想想那年冬日的湖......”
    她几近癫狂地扯住姜婳的衣袖,似在恳求:“好妹妹,你便是,全了姐姐年少所愿,又如何?我只是爱慕谢郎,你既然觉得谢郎爱你,便是帮他做了这个主,又如何,姐姐求求你了,便让姐姐进府吧。”
    姜婳望着这般的姜玉莹,有些惶然。
    世间会有这般偏执的爱慕吗?
    甚至能让姜玉莹,这般狼狈地,恨不得跪下来求她。
    她看向姜玉莹被勒的快要断掉的手腕,向后一步,将自己的衣袖,从姜玉莹的手中拉了出来。
    她望着姜玉莹,神情同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异。看着姜玉莹痛苦发狂痴癫,她心中,竟没有什么感觉。
    姜婳抬眸,同姜玉莹对上眸。
    她似一湖无波无澜的水,眼眸中的情绪,一直都很淡。
    她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坚定。
    “我不想,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不想做。我不会因为厌恶一个人,剥了一只无辜小兔的皮,也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给一个一直好好做事的奴仆安上偷窃的罪名,再将其赶出府,更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去焚了她娘亲的尸骨。”
    “姜玉莹,我不是你,也不会是你。这些能给你带来快感的东西,对我无用。如若我因为怨恨你年少之举,要对你报复,这些年,甚至此刻,我何时,又何事不能去做?”
    说完,她顿了一下,认真道。
    “姜玉莹,同谢欲晚有关的要求,我都不会答应的。”
    “其他的,你提,只要我能做到,我会尽力去做。可以吗?”
    她几乎就在说,只要姜玉莹愿意告诉她姨娘之死的真相,她便愿意忘却那些年的所有,再不同姜玉莹计较。
    她以为,姜玉莹会答应。
    但姜玉莹沉默许久之后,只是嗤笑了一声,望着姜婳平静如水的眸,最后眼神停留在自己红肿的手腕。
    “你是觉得,你这般仁慈,这般善良,你不计前嫌,我要对你感恩戴德?”
    不等姜婳出声,她又疯狂笑了起来,慢条斯理,眼眸斜成一条线,轻声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个贱人是谁杀的吗?我告诉你呀,告诉你,是我杀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婳怔在原地,在姜玉莹疯狂的神色中,她看见了自己沉默的脸。
    她抬眸,望向已经笑得癫狂的人。
    声音很轻,几乎要听不见:“你再说一遍?”
    姜玉莹狂笑着望向她,眼角都是垂下的泪:“我说,我杀的,那个贱人,该死,活该哈哈哈哈你知道吗,她死的时候......”
    她的声音夏然而至,因为一道寒光抵在她脖颈间。
    姜婳轻声:“再说一遍。”
    姜玉莹嗤笑一声,随意地瘫在刑|架上,她眉眼含笑,任由寒刃映出她脖颈间血痕。疼痛瞬间而来,她却不太在意,反而声音更戏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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