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宁一本正经打算随便找一个理由糊弄过去,就听面前新帝说:“这套冕服祭祀过节才穿,穿着好看,本想让你多看看,但好像不过如此。冕旒不可晃动,戴着麻烦,不如不戴。”
    容宁面上一片空白。
    等等,你在说点什么东西?
    身为皇帝,衣服难道是为了本少将军穿的?
    容宁说谎话瞎掰都能一本正经的,碰上新帝不按套路来,勉强做到面上临危不变。她依靠本能顺其自然说了下去:“陛下穿什么都好看,不穿也好看。”
    话落,容宁头脑空空,就剩下一个念头:今日出门就投湖,从此她与湖中锦鲤共生存。
    是她的错,她在边塞和那群将士混久了,什么说都敢说。
    秦少劼语气富有深意:“容少将军多年不见,性子未变啊。”
    容宁僵硬点点头,又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然而年轻的帝王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冒犯,将话题从衣服很快转到了中午吃饭上:“午间有什么想吃的?朕为你接风洗尘。”
    容宁谨慎到极致:“陛下吃什么,臣就吃什么。”
    陛下让她往东,她连东北都不去。
    秦少劼应了声:“容少将军爱喝酒,这几年在军中没有酒可喝,今天可少酌两杯。宫里有珍珠红,味道不错。”
    容宁一听酒,立刻想起当年醉酒捆绑惨案,对着皇帝严肃起来:“臣戒酒了!”
    秦少劼:“哦?”
    他低头看了眼腰间:“冕服的腰带是好解一些。”
    容宁视线忍不住跟着看向冕服腰带。玄色衣袍上的白罗大带,将二尺二的腰身束得仿佛更细了点,隐隐露出浅绛色的裳。
    要命!为什么她看一眼就知道尺寸了。
    容宁不敢再看,生怕自己脑中浮现出一些不该浮现的。她闭紧眼深深意识到,能够坐上皇位的七皇子秦少劼,心思绝对比一般人都要深。
    他每一句话都在提醒她,他记得当年的事情!记了很多年,根本没忘。
    每一句都有潜台词,每一句都是一种报复!
    什么比死更可怕?等死,生不如死。
    午间哪里是接风洗尘宴,那是鸿门宴。
    可问题是,当年她也是受害者啊!她中药了,更不是故意要扯人腰带的。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之间,明明还有皇子所救命情,也有几年的炭火情谊,怎么就抓着扯腰带的事呢。
    容宁觉得自己无辜弱小且可怜,卑微解释:“臣就算喝酒,也不会再做出扯人腰带的事情。陛下不要再开臣玩笑了。今日午间要是陛下想喝,臣可以陪陛下喝几杯。”
    秦少劼:“朕与容少将军多年未见,有很多话想说。”
    容宁顺着秦少劼的意思:“午后继续聊。”
    秦少劼:“那晚上也在朕这儿用吧。”
    容宁哪敢说不,点头:“臣可以,臣愿意,臣受宠若惊。”
    秦少劼:“用完朕还想与容少将军聊聊木鸟的事。它伴着朕那么多年,对朕意义非凡。你不用拘谨,在朕面前自在一些,与平日一样就行。”
    容宁没想到两人还能谈木鸟。
    秦少劼起身,从架子上拿出一个木盒,将木盒里的木雕取出,重新放在桌上:“前两天刚上了油,这才收起来放着。”
    容宁微怔。这么多年,秦少劼还留着当年这只木鸟。
    木雕上的划痕依旧可见,只是一看就能看出上过不止一次油,护过不止一次蜡。木头没有丝毫的开裂和发霉,说明它既没有被暴晒也不曾被水浸泡过。
    一个普通摆件,被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善待至今,登基后也没扔到一旁。
    对于先帝而言,容家是特殊的。对于新帝秦少劼而言,容家一样也是特殊的。
    容宁对秦少劼的警惕心松动,态度终不再那么疏远拘谨。她朝着秦少劼露出一丝笑:“好。晚上聊木鸟。臣宵禁前回去。”
    足够给面子了。
    她陪皇帝的时间比陪家人的时间都多。
    话说着呢,她发现秦少劼又咳了两声。
    当年的七皇子身体欠佳,没想到养了那么多年,当上皇帝了身子骨还是这么弱。
    她关心皇帝身体:“陛下要注意身体。平时多练练,身体会好很多。宫里的御医怎么说?要是不喜欢喝药,可以找郭院判。”
    秦少劼矜持颔首:“容卿有心,登基以来事务太多,身子有些疲惫。休息几天就好。”
    容宁皱眉。
    皇帝太累,说明臣子废物。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皇帝插手,怎么可能不累?刚上位的皇帝估计没几个用得趁手的臣子。
    秦少劼身体本来就不好,怎么能忧思过度?
    她给秦少劼支招:“你把小事情丢给别人去做。要是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要那么多臣子干什么?科举过后直接换一批,不乐意臣帮你打一顿。”
    这出谋划策的水准,和七岁时永安园内一模一样。
    秦少劼眸色微动:“容卿一直站在朕这边。”
    容宁很肯定:“臣身为容家人,肯定一直站在陛下这边。”
    秦少劼顿了顿:“有些事好推,有些事必须要朕做决定。但朕刚刚登基,朝中反对声过多。之前朕和首辅方大人说了一事,他当场就没了笑脸。”
    容宁一听,觉得方大人很不是个东西。
    她当场愤愤:“什么事?方大人凭什么不同意?他是觉得自己多读了几年书,比陛下了不起么?竟然当场翻脸!”
    秦少劼叹气:“婚事。”
    容宁一回来就被催婚,顿时觉得自己和秦少劼同病相怜,更加愤愤:“陛下想什么时候成亲就什么时候成亲,想和谁成亲就和谁成亲,关方大人什么事?”
    她当年一手促成了兄长婚事,作为媒人很是自信:“陛下直说想怎么做,交给臣就是。”
    秦少劼:“朕想与你成亲。”
    容宁:“……”
    容宁痛心疾首。
    她对不起方大人。原来不是东西的是秦少劼这个皇帝。
    她战战兢兢谨慎半天,最大的复仇竟然埋在这里!
    第34章
    湖心书院里, 窗户敞开,值守的侍卫与太监宫女离着一段距离。书房门关着,说明皇帝并不希望别人打扰到他。
    全盛在屋外。
    他能听到屋内的对话, 垂着眼装聋作哑。他知道陛下的意思, 也知道让容少将军同意当皇后,还是白日做梦比较快些。
    他想着书房内桌上那一小碟茶糕。每回陛下想事犯愁的时候,都会默默在那儿一言不发吃糕点。
    陛下必然知道容少将军不会同意,一碟年产仅数斤的茶所制造的茶糕都拿了出来,沉默寡言在那儿吃, 直到他将容少将军带到。
    一捏就细碎的茶糕,吃的时候很容易像在吃茶粉。细品味佳,吃得仓促就容易呛住。
    全盛内心愁着。这要是再咳,他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他没胆子打断陛下的这种对话呀。
    屋内的容宁不知道屋外全盛在愁点什么, 也不知道堂堂皇帝咳嗽只是因为仓促吃糕点呛住了。她现在只想原地打一顿秦少劼。用白罗大带将人吊起来打更好。
    本来, 容宁对着皇帝装模作样, 有很认真在力争做一个好将军。
    两个人面对面, 她用词遣句很是讲究, 开口闭口咬文嚼字, 算是想好好当个臣子。
    多年未见, 秦少劼当了皇帝。帝王之位在容宁心中地位是绝非一般。容宁对先帝的敬重, 自然而然让她对现在的秦少劼有了与之牵连的敬重。
    但她万万没想到,秦少劼不做人。
    容宁收起刚才的愤愤, 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狠狠打量一番看着病恹恹, 但手段愈发毒辣的家伙,眉头紧锁果决反对:“我不乐意。”
    自称都不称“臣”了。
    容宁身子微微后仰, 直视秦少劼:“开什么玩笑。和你成亲,等同于我这么多年来白习武,白有军衔,连战场上的仗都白打。”
    身为容家人,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结婚生子居家不出,简直是容家耻辱。
    “你这和让一个状元郎去当驸马,让一个江南首富去种地,让一个锦衣卫去绣花,有什么差别?”容宁随意举了几个例子,眉快皱出褶子来。皇后居于后宫掌管凤印,连出永安园的门都难,更别提出京城。
    这也是容宁的婚事难办的原因。
    她哪怕不驻守边塞,身为少将军也要常年统兵。普通人和她成亲,肯定无法接受爱妻不着家。而要是再找两个贴身红颜,怕是能直接被容家人头给削了。
    秦少劼提出和她结婚,除了报复,她都想不出第二个理由。一旦成婚,容家在军中势力必然变弱。爹爹年长残疾,容致还没长大,边塞暂无大战事,可以替代容家的武将一下子多起来。
    当军中掌控力弱,往后容致再入军中,若是秦少劼身为帝王优先让其他将士去打仗,容致又要如何拥有功绩?靠熬军龄?
    定国公不过再三代,最终必然会成为一个空的头衔。
    而对于其他人而言,容家是承了天大恩宠。皇后可是一国之母,定国公干脆成了皇亲国戚。哪里有比这更大的荣耀呢?
    杀人不见血,苦水只能容家人自己吞。
    这些全是嫂嫂林芷攸给容宁分析过的。这也是为什么容宁必须要上战场。容家对于皇家的意义,不该在于婚事上的姻亲关系。
    再说了。她容宁绝对做不到和其她女子分享一个男人。哪怕这个男人身份尊贵,贵为皇帝。后宫不可能只有一个皇后,必然还有各种妃子贵人。
    朝中有一些官员,家中除了妻子之外还有一二小妾。京城中有地位高的女眷,家中不止一位入幕之宾。
    但大多数官员还是和容家他们这类的一样。就算子嗣稀少,也不乐意折腾那么复杂的家庭关系,多是一夫一妻。
    因为家中关系越是复杂,越是容易影响众人平日为官做事。先帝认为治不好小家,必治不好国家,极其厌恶家中琐事复杂,并影响名声的官员,更不喜欢后宫那些勾心斗角的事。
    容宁说着想着,警惕看着面前的君王。生怕秦少劼下一刻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比如强行下旨让她进宫。
    帝命不可违,保不准秦少劼真的敢这么做!
    这么多年的柴火白送了!下次再说这种话,她要偷偷在永安园纵火了!
    面前的君王,稍微动了动。
    他若有所思:“朕只是……想让你留在京城,跟在朕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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