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鱼汤好香,一闻便知是靥儿的手艺,可是有日子没喝到了。”
    “我前段时间只顾着玩,时常不在家,是我不对。”李靥抬眼瞧瞧对面端坐喝汤的义兄大人,再看看明显瘦了的哥哥,低头忏悔,“之后不会了,靥儿每天都在家给哥哥做好吃的。”
    司空宫主说了,哥哥的病要靠养,每天吃饱穿暖按时服药,养一个冬天就能大好,寒冬将至,她要放下一切,专心照料哥哥。
    “哦,那感情好。”李栀慢条斯理喝了几口汤,笑眯眯的,“鲜果小报不办了吗?”
    “什、什么小报?”李靥冷不丁听他提起,吓得手里调羹啪嗒一下掉进碗里,惊恐地瞪大眼睛。
    “鲜果小报最近风靡一时,闲暇时粗略浏览过几份。”李栀接过孙嫲嫲递来的帕子给她擦溅到脸上的汤,“我再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己妹妹写的文章,画的画,总是能认出来的。”
    “唔,还是瞒不过哥哥。”
    “写文章又不是坏事,喜欢写便写,还有帮大理寺画像,只要靥儿喜欢,都可以去做。”
    “真、真的吗?”
    “自然,丹景跟我说,你画的像可是帮了他不少忙呢。”李栀说着笑看了好友一眼,“有你义兄看着你,我放心。”
    一顿饭吃下来,有说有笑,倒也不尴尬,吃饱后李栀要去书房处理完手头最后一点公务,嘱咐妹妹送送尚辰。
    李靥磨磨蹭蹭不肯送,捧一碗鱼汤喝了小半个时辰,对面义兄大人老神在在地坐着,一副你不送我我就不走的样。
    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厚脸皮了,李靥又喝一口已经凉透的鱼汤,仗着这是自己家,胆肥道:“义兄已经是个大人了,可以自己回去的吧?”
    尚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起身:“天色尚早,我去找昭延兄聊聊祭祀用的点心。”
    “哎,别别别,我送您!送您!”她慌得放下碗追过去,小手拉住他腰带,被瞪了一眼又赶紧松开,“还是别打扰哥哥了,呵呵。”
    她说着,又跟小太监似的弓着腰,做个请的姿势:“少卿大人请——”
    少卿大人无语地看她一眼,迈步出了饭厅。
    ***
    月色朦胧,巷子里静悄悄没一点声响,李靥背靠墙站好,像个犯了错被先生责罚的学生,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尚辰站在她对面,倒真像个清冷雅正的夫子,只是看起来脸色不是太好,薄唇抿成一条线,本就棱角分明的下颌骨也跟着绷起来,少见的严厉。
    他问了几个问题,小姑娘一个也不答,就只是闷着脑袋靠着墙,小手背在身后,又犟又怂。
    他看着看着心就软了,轻叹一声:“罢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但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往后还是少去。”
    “嗯。”她嗫嚅着答应一声,点点头,“记下了。”
    “回去吧。”
    李靥如蒙大赦,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发现义兄还站在巷口,瑟瑟寒风中的高大身影看上去有点寂寥,有点……失望。
    是对她失望了吗?是以后都不想管她了吗?是不是觉得她去了那种地方,再也不是好女子了?
    她当下心乱如麻,数个让她惶恐害怕的想法在脑海中闪过,干脆一跺脚又回去。
    尚辰目送着她,若说之前还有些生气,如今就只剩酸涩与无力,说起来他也不是她的谁,兄长不是兄长,朋友也非朋友,巴巴贴过去,又小心谨慎保持应有的距离,这似是而非的感情是进是退,是亲密是陌生,全凭小姑娘说了算。
    “义兄!”李靥怕他走掉,急急喊了两声跑到跟前,不由分说扯住他袖子,一口气说道:“我不是不想告诉您,只是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说,我也没有跟沈大哥约好,是他去调查丁勇的事情恰巧遇见了而已,您信我!”
    她说着又靠近一些,仰起小脸恳切道,“去凝香阁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尚辰愣了一阵,点头:“我知道了。”
    “您不要生气,也不要不理我,我以后再也不逛青楼,再也不乱跑,也不乱吃点心了!”想象力丰富的她脑补着义兄生气以后不理自己的画面,越说越难过,竟低声呜咽起来,“呜呜呜是我错了……”
    “我没有生气。”尚辰也不知她怎么突然就变了个态度,顿时又心疼又好笑,低头给她擦眼泪,“不哭啊,义兄没有生靥儿的气。”
    “那您还管我吗?”
    “你喜欢我管你吗?”
    “喜欢!虽然您很啰嗦,又古板 ,可我很喜欢!”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大约是重生之后秘密压在心头太重太久,又或者满腔爱意无处宣泄,只能借着汹涌而出的泪水,以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喜欢!喜欢!喜欢!”
    “好,喜欢喜欢,义兄也喜欢照顾靥儿。”他的声音温柔清润,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她离不开,戒不掉。
    “那您以后不可以那么凶地瞪我。”
    “好。”
    “也不能叹气,也不能拿告诉哥哥来吓唬我。”
    “好。”他整颗心都泡在小姑娘眼泪里,就是再提千百个要求也会无条件答应,“靥儿还有什么要求?”
    “还有——”她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面前如月光般清俊,却又独独对她柔声细语的男子,鬼使神差说了句,“义兄抱抱。”
    万物静默,只剩下如雷的心跳,天上云彩也掩住了朦胧月光,半晌,李靥在一片漆黑中低头,将下唇咬出深深的齿痕:“我、我的意思是……”
    她话没说完,对面那个迟迟未动的身影蓦的覆了上来,清冽的松竹香铺天盖地,将她拢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好,抱抱靥儿。”
    他并没有完全贴过来,只弯下腰,双臂将哭个没完的小姑娘轻轻环住,像小时候那样轻声哄着:“乖,不哭。”
    克制有礼。
    可李靥觉得这样就很满足,她不敢去回抱他,只双手捧在胸前,食指偷偷戳着他衣服上的刺绣,哼哼唧唧:“要吃糖葫芦,两串。”
    “我现在去买。”
    “这会儿不想吃,明天才想吃。”
    “那我明日放衙后买了,给靥儿送来?”
    “要一串普通的,一串豆沙的。”
    “好。”
    “义兄……”
    “嗯?”
    “您明晚在这里吃饭吧。”她抬头,哭过的眸子亮晶晶的,带着小算计的狡黠,“反正也要送糖葫芦的,好不好?”
    她想每天见到他,只要他在,呼吸都是蜜糖味。
    有脚步声自巷口传来,两人皆是一惊,慌乱中各自退了半步,红云爬上脸颊。
    “不、不哭了?”尚少卿难得结巴。
    李靥捂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夜空的星星一样眨呀眨:“嗯,不哭了。”
    “那我走了。”
    “嗯,义兄慢走,明天——”
    “明日傍晚来吃饭,带两串糖葫芦,一串普通的,一串豆沙的。”他在夜色中弯起眉眼,“都记下了。”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他都要刻苦铭心地记下。
    等她坐上花轿,开启另一种人生,他会祝福她,远离她,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想念一次要吃两串糖葫芦的小姑娘,直至终老。
    第53章 立冬(一)
    要说这十月的天变起脸来也不比六月差, 昨晚盖被子还嫌热,今早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丝被风一吹冰碴子似的凉, 直往人领子里钻, 一众刚散早朝的文武百官皆是抱着肩缩着脖子,哆哆嗦嗦边走边抱怨这说冷就冷的天气。
    李栀裹了件极厚的斗篷,看那鼓鼓囊囊的厚度大约是能抵两床被子,早上来的时候同僚们还都笑他带了被窝来上朝,这会见他打着伞怡然自得走在雨里, 又忍不住羡慕起来。
    “我说李学士, 你这莫不是能掐会算?明明四更天出门时繁星满天, 怎的就能披了如此厚的斗篷还带了雨具。”有几个路过的同僚问道。
    李栀裹得像个球, 一张脸还是清风霁月,带点小得意:“都是家妹准备的。”
    旁边为了蹭伞跟他并肩走的尚辰盯着棉被斗篷一直看,满脸艳慕:“靥儿当真体贴。”
    “嗯, 有妹如此, 夫复何求。”
    “这么厚的棉花, 重不重?”
    “可是暖和呀!”
    他显摆的表情赫赫然摆在脸上, 尚少卿一时又羡慕又嫉妒,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紧了紧自己衣服,继续蹭伞。
    倒是李栀主动聊起来:“刚上朝时没看到赵少监,他今日没来?”
    “听说告了假。”
    “原来如此。”李栀点点头, “估计天气不好,染了风寒吧。”
    “听说是为了些其他事。”尚辰想了又想, 欲言又止了半天,干脆直接问, “为了些坊间传言,昭延兄可知道?”
    “是说前些时日云游道士算命的事吧。”李栀叹一声,“其实我也心中犹豫,虽说枯骨死草做不得数,但事关靥儿,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
    他说的坦诚:“双亲去世的早,我一手将靥儿带大,不怕你笑话,我看她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两人走着聊着,皆是满腹心事,孙嫲嫲霜降那日跟尚辰说了赵南叙与表妹二人甚为亲密之事,尚辰开始不信,又叫最擅暗访的冷风去查,最终确定此事为真,据说表妹夜夜宿在赵南叙卧房,同吃同睡,与夫妻无异。
    他先是震惊,继而愤怒,之后则陷入两难,赵家家风不正,上有赵母蛮横无理,下有表妹不知廉耻,靥儿若嫁过去少不得要受委屈,他接连几夜辗转难眠,想直接指出赵南叙并非良人,又担心李靥用情太深,恐她伤心难过,告诉也不是不告诉也不是,只垂了眸低头赶路,脑子里百转千回。
    李栀爱妹如命,云游道士的事情传了好几天,他面上一笑了之,心里却是不安至极,既怕妹妹有丝毫闪失,又怕自己疑神疑鬼误了妹妹好姻缘,兀自长吁短叹。
    前面转弯便要出第一道宫门,有撑着伞的内侍候在那里,见人来了,迎上来道:“尚少卿,奴婢可算等到您了。”
    尚辰停了脚步,这内侍他认得,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当下回礼:“不知公公在此等候尚某何事?”
    “皇后娘娘托我给您捎几句话。”他示意尚辰靠边说话,又对李栀行礼道,“只几句话,李学士稍待。”
    李栀点点头走去另一边,尚辰跟着内侍到屋檐下站定,不解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是私事来的。”内侍笑眯眯的,“您的终身大事。”
    尚辰:……
    见他不说话,内侍也见怪不怪,自顾自聊起来:“这要从哪儿说呢?便从前几日公主殿下来信说起吧,你也知道的,公主殿下就子书小王爷这一个儿子,眼瞅着十八了,自是要张罗着娶妻生子开枝散叶的。”
    尚辰点点头,内侍说的是他的舅母婉宁公主跟表弟子书俊,只是舅母要给表弟娶妻,娶便是了,扯上自己做什么?
    内侍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轻声解释道:“子书小王爷打小就视您为榜样,事事处处总爱学着您,如今公主催他成亲,他竟放话说表兄不成亲,他也不成亲。”
    他几句话说的婉转:“公主殿下应是觉得小王爷对您手足情深不可辜负,遂连夜写信给娘娘,又遣了八百里加急送来,希望能全了小王爷望表兄尽早成家的心愿。”
    “劳烦公公回禀皇后娘娘,有娘娘和公主挂念,臣不胜感恩,更是对小王爷如此关心感激涕零,只是臣——没有这个心思。”尚少卿哭笑不得,婉拒道。
    “娘娘知尚少卿一心为公,不是儿女情长之人,所以也不强求。”内侍还是笑吟吟的,不紧不慢,“娘娘为您物色了几家娘子,其中吏部尚书杨尚书的孙女杨梦芝最为合适,杨家娘子今年刚满十八岁,知书达理温柔婉约,您可先相处着看看,若是不成,娘娘也不勉强。”
    尚辰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他爱慕李靥多年,满心满眼都是她,哪能容下旁人:“多谢娘娘好意,婚姻大事臣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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