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上一世应该是谢氏见到大伯的字画后,临时起意,设局与那位同宗串通一气,这才借着大伯的字画喘过了气。待林哥儿回到江陵后,许是内疚神明、于心不安,抑或是害怕东窗事发…才有了后面一连串的举动。
    见林哥儿一个人在江陵孤苦无依,应该多少还看了一点她嫁入永宁伯府的关系,这才带着不知几分真假的愧意开始照拂林哥儿,又是嫁女又是一番假装辛苦“寻回字画”。
    林哥儿和茹姐儿的结合,看起来是小儿女暗生情愫,却保不齐谢氏此举有封口之嫌,故意给俩人创造机会,怕一朝事发林哥儿追究,这才巴巴地将茹姐儿嫁了林哥儿,又借机对林哥儿几多照拂,让他不好发作。
    谢颐见陶知影有些失神的望着他,目光不觉闪动了一下,眼底闪起细微的光,然后凝视着她。只一瞬,他垂下了眼,似乎是克制了一下自己,接着又抬起温雅的眼,微蹙眉心,感情复杂地深深地凝视着她,满满的关切之情几乎要从眼神里溢出来。
    陶知影愣了愣,却只是移开眼看了看陶知林,陶知林忙将手中的包袱递给谢颐,却也一时词穷,握了握拳不知道该说什么。
    陶知影的躲避,谢颐看得清晰,他僵硬着接过包袱,垂睫掩去眸中的失落。
    “林哥儿,你先带茹姐儿去外头等我。”
    “我找了彭越,他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支走了二人,陶知影出声打破了与谢颐间尴尬的沉默。
    谢颐苦笑道:“民不与官斗,许是谢氏命中注定有一祸,只因我们心存侥幸,到底是将这祸惹大了。”
    陶知影不由沉吟:“此罪若被坐实…”
    谢颐抬眸,有些急切地宽慰道:“影姐儿,你且宽心,五皇子的目标是我谢氏,此事我已与家人交待过,绝不会牵连你半分的。”
    陶知影神色莫辨,晦暗不明:“你既叫我放心,到底是因着报了必死的心,还是与谢家人商量好了营救你的对策?”
    谢颐沉眸不语。
    家族大义在前,若此番在劫难逃,如果牺牲他一个谢颐,可换得整个家族性命无忧,他便是以身殉族也在所不辞,只求能够死得其所。
    只是…他心下也难免挣扎。
    他不过是个堪堪弱冠的青年,刚觉得自己的事业如日方升,他还未行婚娶,未得到心爱小娘子的芳心,甚至未曾当面倾诉过自己的心意…如果有一线生机,他何尝不希望族人能牢牢抓住,营救于他。
    陶知影心下晒笑。
    谢家人,恐怕正在绞尽脑汁自救,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在谢颐头上,除此之外,不做它想;不然今日就不止是一个茹姐儿孤零零来探监了。
    恐怕过不了多久,谢颐连这处都呆不了,很快就要被正式收监,就等着定罪了。
    而且…能在上一世做出偷梁换柱腌臜事的谢家人,这一世,难说不会为了自保,把她也咬出来。
    第7章
    出了县衙,谢茹忍不住悲怮地大哭起来,她虽听得迷迷糊糊,但也大致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陶知林慌了,连忙哄她,却是手足无措,不得要领。
    小娘子只兀自哭得泪眼婆娑,如笼烟雨。
    陶知影叹了口气,默默抱住谢茹,轻柔顺着她的后背。
    谢茹抽噎着:“陶姐姐…怎么办啊?我兄长…是不是要被处死了?我问家中长辈…他们却只是凶我…叫我不要再提…为何没有人要救我兄长…”
    送了谢茹回府,陶家两姐弟在犊车中默坐半晌。
    陶知影只觉脑子里一片混沌,整个人心神恍惚。怕回家后被陶孟扶瞧出异样,便转道去了余味斋。
    余味斋正是忙碌的时候,姐弟二人与店内工役打过招呼后便去了后院。
    正在制食间忙碌的赵婶子见得陶知影,瞬间如获救兵般迎了上来,急急的“哎哟”了一声:“东家可算是来了,我方才还又着人去宅子里寻您。”
    “何事寻我?”
    “您可还记得昨日给咱们下单的人家?原是知州府的。听说他们昨日宴请,那道滴酥鲍螺很得一位贵人欢心!这不,知府今日一早就又遣了人来下单,可我该死,这粉浆调了几次味儿都不对,眼瞅着就快到时间了,这才赶忙着人几番寻您。”赵婶子边擦着汗边着急回道。
    “无妨,去备料罢,今日我来做。”
    陶知影取了襻膊,正准备系上时,突然心念一动,叫住了赵婶子。
    “一会儿知州府的人过来取果子时,劳婶子与那人多聊上几句,问问那位贵客的身份;倘使问不出身份…只打听一下,是哪里人士。”
    见赵婶子怔住了,又弯唇暗示道:“毕竟是贵客,为了铺子里的生意,给点好处也是使得的。”
    赵婶子这才反应过来,爽快地应下了。
    申时末,知府的仆从上门取果子。
    赵婶子在外语笑盈盈的畅聊着,声音时断时续的传进后院。
    “鄙店果子此番有幸入了贵人的眼,想来也是少不了您的举荐…”
    “嗨~这么跟您说罢!这南来北往的人呐,甜淡各有各的味儿,我们也是怕做出的果子味道轻重不合适,哪天惹贵人不喜,白白丢了这大好的扬名机会不是~”
    “嘿嘿,掌柜的客气,这位贵人可不一般…”
    “您受累,小店可盼着您日日屈尊上门…”
    半晌,赵婶子眉开眼笑地回了后院。
    “东家,问出来了,咱们余味斋的果了这次可算是入了真贵人的嘴了!您猜是什么样的大人物?”
    “我猜不到,婶子不要卖关子了。”陶知影故作好奇地回道。
    “从盛京来的,忠武候府的世子。”
    陶知影愣了一下,她当时只觉得那人身上的贵介之气很熟悉,让她莫名想到肖培之,却没想到,竟然是闻秀兰前世的夫君——沈同晏。
    出身普通商贾之家的闻秀兰,上一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忠武侯世子沈同晏纳了她进府;只是,闻秀兰在忠武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纳她后不久,沈同晏便迎娶了参知政事丰德明府上行六的孙女丰嘉玉,那位丰六娘子极其娇蛮善妒,对闻秀兰早于她入府之事耿耿于怀,少不得总是趁机刁难。
    而沈同晏,虽是纳了闻秀兰入府,但从未去过她院里,甚至对丰六娘子的行为不闻不问,倒像是故意纵着丰六娘子百般磋磨于她。
    这样的人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此番若非为着五皇子之事,她不会与之打交道。
    春息脉脉,天朗气清。
    雇了帮闲在知州府附近蹲了几日,终于得到了沈同晏单独出门的消息。
    陶知影一行人坐上犊车,远远地缀在后头,跟着他一路行至旧曹门往东,穿过小横桥,下桥后竟是到了北斜街。桥头人烟稠密,市井繁华,不次于庆春街。但这条街遍布秦楼楚馆,可说是整个江陵城风月最盛之地,随处可见女伎时妆袨服,香满绮陌,凭槛招邀。
    远远的,只见马车中人下了马车,悠悠的晃着一把摺扇,被一堆香粉娘子迎入了一间名为“万春楼”的楼馆中。
    秋照在心中暗唾了一声,没想到这忠武侯世子竟流连烟花之所。
    陶知林也红了脸,小声说道:“阿姐,要不…你们先回去罢,我在这儿守着便是。
    他心下发窘,听说男子一入此地,多半寻乐至抵暮也不会出来。
    陶知影咬了咬唇,低声道:“无妨,一起等着罢。”
    很明显他们早就被发现了。这厮一路慢慢悠悠地穿了大半个江陵城来到这里,又大摇大摆地进了伎馆,不过是想试探身后跟着的是男是女而已。
    果然,不过几刻,沈同晏便从万春楼中步出,上了犊车继续往前行,这一遭,却是进了位于南屏湖东侧的大慈园中。
    虽没有公诸过,但大慈园实为江陵官府私有之所,普通百姓很少会入园。
    正值春时,大慈园外游人繁盛。不远处,南屏湖的湖面上画舫穿行,岸上荷盖相望,放眼皆是垂扬蘸水,烟草铺堤。
    陶知影的犊车停在了离大慈园不远的地方。
    她戴好帷帽,不顾陶知林与秋照的急切阻拦,单独掀帘下了犊车,叉了手候在大慈院门口。
    约莫半个时辰,从院内出来一白净小厮,是方才与沈同晏一道的长落。
    “世子让仆问过小娘子,苦随半日,可愿赏脸与他共赏湖光美景。”
    陶知影微屈膝:“烦请郎君带路。”
    陶知影跟着长落进了大慈园,只见园内假山林立,廊庑掩映,亭台轩榭众多,找人并不方便,尤其陶知影还是个半路痴。还好她并未莽撞的入园寻人,只因心中猜想沈同晏既选了这样一处清幽的处所,想来也是有心要见她一面;又心知这些世家公子的架子,便恭敬的立于园外等传。
    再穿过一条逶迤的游廊,到了一座匾题为“夹芳亭”的八角亭台,亭中心摆着一张楠木的根雕茶海与一应茶具,散着大缶、青铜风炉、陶瓮及四张同色圆凳。
    夹芳亭后,正对着的是南屏湖的一处私景,湖面微风扑面,岸边杨柳轻磬。
    沈同晏正背对着他们,立于石桌后。
    第8章
    陶知影与他对视,缓缓说道:“不知世子可记得两年前固城被契丹所屠一事?”
    沈同晏微皱了皱眉:“此乃我大齐国耻,自然记得。”
    陶知影继续道:“民女曾在机缘巧合下,于平阳见得数十童子行乞,皆为固城孤儿,民女怜其年幼失所,将其接于江陵安置,现已两年有余。世子若觉民女诚意不够,民女可借此事,再助三皇子殿下贤名远扬。”
    沈同晏收起扇子,审视地盯了她一会儿后,微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民女自有法子,只是…届时可能需要劳烦世子,替三皇子殿下走上一趟。”
    虽然是作戏,但也要让他们明白,固县的孩子不止是他们的党争工具;更要让他们知道,固县之耻,对他们来说可能只是国仇,但对这些孩子来说,还有家恨。
    四月初八,佛诞日,气序清和。
    这一日,江陵百姓纷纷前往大小禅院参加诵经法会,以名香浸水灌洗佛像。
    城中最大的会清寺更是僧尼道流云集,城中士庶骈集,四方携老扶□□观。
    待得浴佛礼结束后,观中最为德高望众的大德僧弥空法师却于众目睽睽之下,遣人灌了满满一桶浴佛香汤,便带着数名僧尼径直往寺外行去。
    众人不明所以:“大师却是要去往何处?”
    “阿弥陀佛,贫僧欲往城郊一行,诸位善士倘使有意,可随贫僧同去一观。”
    众人虽不明所以,却皆跟在弥空法师后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城郊一处,穿过一从树林,林荫里,疏疏落落地看见一排首尾相继的青瓦院舍。
    众人继续行进,走得进了当头的第一间院舍,见这院中青砖铺地,院中明亮整洁,庭中植了梧桐二树,修竹数竿,数十花卉,纷纭辉映。树下打着几架秋千,檐下摆着一些小马扎。
    过了一道圆形拱门,这一处院子中晾着数排小童衣物,近旁则晒着一地小童鞋靴,空闲的晾衣杆上还有几床盖被,看起来甚是壮观。
    有人被挤到了下一处院子中。这处院子只有檐下只有两间廊屋,却每间都颇为大,站在窗口向内处张望,见得一间是厨司,另一间则是膳厅,膳厅内有几张矮桌及数十矮凳。
    迫不及待地过了又一道拱门,却见得一处更长的院子,院中分布着十数间同等大小的内室,内室中箱笼物架,一应俱全,还摆着数十顶木架床,床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不同颜色的被盖,可见是每张床的主人喜好都不同,床底也都铺着厚厚的褥子,一眼望去便觉得软和好睡。
    前方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只见下一座院中忽然冒出了十几名八、九岁上下的小男童,正在那院内怯怯地望着眼前一众乌泱泱的人,眼里充满好奇。
    弥空法师上得前去,合掌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诸位小仁者,今日乃我佛诞辰,贫僧于寺内带了浴佛金汤送予诸位小仁者饮漱,愿诸位小仁者违缘消灭,顺缘增长,福慧双增,法喜满溢。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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