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冷笑:“四丫头九岁,在数术上已是惊才绝艳。你还想要她装出渐渐江郎才尽的模样儿,我问大哥你能不能装出来?”装不出来叫恃才傲物,跟个亲王耍脾气,作死呢?

    三老爷不耐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许给福王好了。由他们两口子闹去!”

    老太爷呵呵:“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进宫去,皇后与赵贵妃说了什么没有?福王作的主吗?”

    “都是你闹出来的!”大老爷没好气的对庭芳道,“日后多读闺训,少玩些乱七八糟的!再引的王孙公子上门,我打断你的腿。”

    其实都是陈恭闹出来的,杨安琴尴尬的半死。陈氏恼了:“回回有事了你就寻她,子不孝父之过,她还是个孩子,依我说你先寻了自家不是!”

    大老爷道:“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惯?”

    “我惯又怎底?”陈氏怒道,“不是我生的我还惯呢,你生的你都不惯,我再不惯着,越发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大老爷一噎,半天说不出话来。

    庭芜也道:“分明是福王闹事,爹你怎么怪四姐姐?便是圣上不对,还得上谏书。都怪到臣下头上,哪日圣上倘或做错了什么,别的休提,文武百官且先罢了官才是!”庭芳不在家,她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好容易回来了,当然要力挺老大。难道还指望亲爹不成?

    老太太指着大老爷的鼻子骂道:“还不如你闺女!”

    大老爷心中不服,却不好再说什么,瞪了庭芳一眼,闭嘴了。

    庭芳理了理思绪,才道:“我也不知怎么办了。我只问,如果我是哥儿,你们今儿是不是得开祠堂庆祝了?”

    老太爷赞赏的看着庭芳,说到点子上了。

    庭芳对着大老爷冷笑道:“就因为我是个姐儿,便是有才也在婚事上绕来绕去。爹要嫌我名声不好,便像那等人家自欺欺人一回,把我逐出家门得了。”

    “你!”

    “呵呵,”庭芳道,“我就直白说,前日买的算学书,我全看了,也全看的懂。你不要我,我就去找福王,让他替我引荐圣上。我不信户部就不要核算天下田亩之人,就不用预算来年赋税之人!”说毕深吸一口气,“世间女子能以自身存于史书上者,无一人因夫婿,亦无一人因子孙!卫夫人班固,后人敬仰;上官婉儿黄道婆,千古赞誉!我若能让史书添上一笔,亦不枉此生!”

    庭芳直视着大老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有才之人不会被埋没!我便不是你女儿,也挣的了遍身绫罗!我是女孩儿又怎样?人比猴子厉害是因为有脑子,不是因为带个把儿!”

    庭芳最恨遇事缩脖子扯后腿之人,事情发展到现在,是她的错么?她当时真被上了拶指,手残废了,谁能给她好下场?陈恭?当时的情况陈恭都未必能活下来。紧急时刻谁不想自救?明明有自救的机会,谁会放弃?谁又知道福王是偏才?福王除了熊了点儿,也没干什么坏事。平心而论,她对福王的印象真的很不错。甚至还有些喜欢,因为她曾经的队友里,这种逗比遍地都是。她无比怀念在公司里绕圈监督队友们进度的时光,嘴里哼着“大王叫我来巡山”,遇到不对头就用扇子一拍“你傻啊?”。她那是若身处自然科学的尖端,粉丝能多的绕地球一圈,爹妈能上电视演讲。哪像现在,还没什么事呢,亲爹先要掐死她!是不是男人啊?

    “那你就这么继续着,坏你姐妹们的名声?”大老爷冷笑道,“你方才那话,便同世人说去。”

    庭芳亦冷笑:“谁不是天生父母养,瞧不起女人,就是瞧不起你妈!”

    “啪!”大老爷伸手就一巴掌打在庭芳脸上。

    庭芳倔强的抬着头,她九成九掉眼泪都是装的,她并不软弱,所以被打了眼睛里一丝水光也没有。就那么平静的看着怂包爹,淡淡的道:“你闺女被福王欺负了,你敢给福王来一下么?”

    大老爷:“……”

    “你闺女被福王欺负了,”庭芳笑道,“你打你闺女。宋徽宗被金人欺负了,就把老婆闺女送给金人欺辱。你读了满腹诗书,敢不敢学点好?”

    大老爷气的浑身发抖:“你!你!你!”

    “我什么我?”庭芳炸毛,“你老婆被小老婆欺负时没见你指着小老婆发飙,就见你当着老婆飚闺女!我跟你不一样!”庭芳道,“我!不!怂!”

    “你反了天了!”大老爷气疯了,“你厉害,我就如了你的意,来人,把她给我撵出去!”

    “你敢!”陈氏道,“你撵啊,你撵啊,你有本事把我们娘几个都撵了!那日庭芳叫带走了,你在哪儿啊?你连门都摸不到,要你何用?”

    老太爷无力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对着老太太苦笑:“你看他那样儿,女儿老婆都管不住。”

    二老爷看着一团乱象,断喝一声:“够了!”又对庭芳喝道,“你闭嘴!”再扭头对大老爷没好气的道,“大不了找圣上评理,让你多个王爷女婿,多大的事儿,有什么好吵的!姑娘家聪明又怎么了?皇家惹出来的事皇家管去!哪个多嘴多舌的说闲话,问问我手里的笔杆子,问问我那么多同年的笔杆子!”妈蛋!老子正经进士及第,掐架怕条卵!

    三老爷也道:“就是么,方才福王还说要侄女当王妃呢。她真坏了名声,就让她当王妃嘛,多少人家求不得呢。我还想当王爷岳父,人家看不上我闺女。”

    这都哪跟哪啊!?

    老太爷终于出声道:“王妃的事不许再提。别见着一男一女就想着姻缘了,想着婚配了。福王孩子心性,四丫头也是个孩子,便是讲姻缘,也得等他们长大。总有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倒要问问,谢道韫有没有德?班昭著《汉书》有没有德?德与才有何相干?男人有才了就没有了德不成?我们家延请名师开家学,单为了德么?我与你们哥仨找的媳妇儿,谁又是不识字的?给你个村妇,你们要吗?”

    老太太凉凉的道:“男人就是口是心非,说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到了那秦楼楚馆,又要捧着才女一掷千金了。”

    越氏快崩溃了,老太太,院里还有姑娘们呢,这话怎么能说出来!

    老太爷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老大你既怕你闺女不招人待见嫁不出去,也无妨。我的私房银子单劈出一份与她,将来她就在家里呆着。丫头婆子一屋子,她有钱有兄弟有侄子,饿不死她!”

    众人:“……”老太爷你偏心眼儿!

    老太爷正色问庭芳:“才名与狐媚名声,你要哪个?”

    庭芳今儿是豁出去了,一抬下巴道:“色艺双馨,如何?”

    第93章 喵喵喵

    老太爷怔了怔,随即笑开了。人呐,就是不能服输,不能认命。当年他在乡间屡试不第,多少人劝他放弃?当年他一心读书,不愿去做幕僚,多少人又笑他狂妄?一同读书的同窗都另寻他路,只有他坚持到底,最终进士及第,官居一品。世人终究只认功成名就,一举成名天下知之前,在世人眼里你不过是个蠢货罢了。待到真的挣出头,众人又纷纷挖出许多旧日的不同寻常当做谈资。

    三岁看老,老太爷对家中子孙不报太大的希望盖因确实没有天赋卓绝之人。为官做宰,运气固然重要,然而对他们这样根基薄弱的人家来说,天赋比运气还要重要。或许子孙们会因基础好,按部就班的混在朝堂,但再有他的高度,就得看天看命了。没有不泯灭的家族,他所希望的,不过是能保本就好。能借着他的力气,在朝堂上扎个小根,家里代代能出一二个举人进士,也做个地方名门就行了。不管怎样,好歹是阁老之后。这个希望并不托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卑微。

    从来就喜欢庭芳,今日尤甚。诚然小丫头还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性子也太冲动。可是那身傲骨,像他!老太爷喜滋滋的想着,日后要怎样调教呢?

    方才老太爷的第一段总结,庭芳就知道她家爷爷能够身居高位绝非偶然。不是说规矩不好,对于庸人而言,守规矩比作死显然来的更安全。可是规矩从来不约束有才之人,这个有才,甚至不是天才。只要能承担得起打破规矩的后果,便可无视规矩。说到底,所谓规矩,不过是道德,亦不过是庸人心中判定事实的标准而非法律。在人治的时代,强权即规矩,实力即王法。庭芳开始并不想做出头鸟,她再聪明,也未必承担得起风险。可现在已经出头了,就不能缩回去。好比战场上,死的最快的从来就是最怕死的。端着枪往前冲,没准还能捞个将军当当。不怕死就不会死,既然上了前线,就硬抗到底。我凭什么就不如男孩子?武则天还篡位当女皇呢!

    祖孙两个你看我,我看你,而后一齐仰天大笑!

    三位老爷都不明白怎么回事,越氏隐隐有些感觉,却又抓不住。陈氏只看到老太爷替她闺女撑腰,万事足以。在场诸人中,只有杨安琴看懂了。色艺双馨,好一个色艺双馨!从来能做祸水的,都不仅仅只有红颜,那是薄命相,不是祸水人。我命由我不由天,她幼年习骑射耍大刀,三姑六婆皆说她嫁不出去。很长时间里确实没人提亲,父母都绝望的准备养她一辈子了。可是陈家来提亲了,陈家上下都喜欢她。回望过去,当初闺中认识的娇小姐全陷入了妻妾之争,唯有她治的丈夫不敢起歪心。被人笑话算什么?她得了好!那起子小人笑话完了她,背地里还要酸溜溜的说“若非命好,岂有今日”。呵呵,就命好了,你怎样?

    庭芳心里特别高兴,最近日子很不错,哪怕被福王吓了一晚上,可她认识了两个能和她玩数学的人,发现了老太爷如大海般宽阔的心胸。至于她爹那种傻逼,就让他浮云掉吧。

    天黑透了,小阴风阵阵的吹。老太太道:“都散了吧,该吃饭的吃饭,该睡觉的睡觉,明儿还都要早起上学呢。”

    “咳,”老太爷被庭芳一句色艺双馨打了岔,差点忘了正事,“四丫头,你最近先别上学了,把你所知的数术写出来,到我书房里写,我派人与你誊抄排序。写完刊印出版,我坐实了你才女的名头,看谁还敢说闲话!”

    二老爷激动道:“我来做序!”出书啊!他最爱了。

    越氏抽抽嘴角,读书人臭毛病真多。

    庭芳为难的道:“一时写不完那么多。”

    老太爷喜不自禁:“你有多少?”

    就古代的排版……那么大一个的字……还是精装版的话……庭芳比了个自己身高的高度:“大概要这么厚!”

    老太爷下巴掉地,太牛逼!

    庭芳补充道:“有些书里都有,我就不写了,得先整理出书里没有的。此事急不得,且有多少出多少吧。我也还想上学,说好了请假一个月的。如今还剩二十来天,够我整理一本了。次后我还读书,叫康先生讲慢点儿,讲少点儿,再把绣花丢开,一日腾一个半时辰,差不多了。”

    老太爷点头:“你有想法就好。”摸摸庭芳的头,“会做计划么?要我帮你做么?”

    学习计划都不会做,那她白混公司了。当初她不单自己要做,还得给全组人员做,习惯成自然了都。忙对水仙道:“把我桌上的带格子的那个计划表拿来。”

    水仙进屋抱出来个大册子,老太爷翻开来看,里头密密麻麻写的全是按着时间卡死,某时做某事,某时专管复习,复习哪日的内容。末了用朱砂批示“已完成”“完成八成”和“顺延至明日”等字样。瞪着孙儿,道:“要不你女扮男装好了。”

    庭芳:“……”别介……她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新中国拿帝王心术当初中义务教育的教材,她享受的是全民强制性精英教育并帝王学,管理个自己的时间,简直是高射炮打蚊子。不是姐天才,是给姐出教材的那帮人太逆天哇!

    老太爷翻啊翻,对着庭芳的计划表越看越爱,直接就抱走了:“后儿还你!”

    庭芳:“……”

    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去,大老爷一甩袖子,赌气去了夏波光房里。夏波光躲在屋里没出来,但听了个全场,扒在窗户缝里看着庭芳英姿飒爽,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要不要去交个朋友?去呢?还是去呢?还是去呢?跳下炕,准备摸去庭芳房里,迎头撞上大老爷,差点就没绷住脸色。擦,这货怎么又来了!好在多年训练,职业素养杠杠滴,立刻切换成娇羞小白花,低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软倒在大老爷怀里,能滴出水般的娇嗔:“老爷……奴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回来。我一个人在屋里好怕……”呕!

    大老爷就吃这一套,笑着圈紧了怀里的人:“日后不会了,都是你太太纵的四丫头。”

    卧槽!这么说老娘偶像,老娘会忍不住的好吗?夏波光深吸一口气,把庭芳相关的事甩出脑海,专心哄夫主开心。唉,小老婆真不是人干的活啊!太苦逼了。

    庭芳早起预备进宫,回来跟调戏福王,最后跟亲爹干仗,一整天粒米未进,饿的两眼发晕。见碍眼的亲爹滚了,推着陈氏进屋:“快快摆饭,我饿的不行了。”

    胡妈妈听不懂什么数啊算的,她只能挂着衣食住行,早就估摸着庭芳饿了,忙道:“小厨房里熬着粥,姑娘先垫垫。”

    杨安琴见无事了,折回自己屋里看儿子。陈谦坐在陈恭的床边点着灯看书,杨安琴问:“你不出去看热闹?”

    陈谦道:“没什么好看的,跟我不是一路人。”

    “嗯?”

    陈谦笑道:“我弄不明白那些,打牌都算不利索。何况咱们家还是读书要紧。”

    杨安琴看着懂事的大儿子心中酸楚:“都是为娘的不好。”

    “又扯到哪里去了?”陈谦道,“我看书又不是为了留在叶家。要是住的不高兴,咱们便回家吧。”

    杨安琴道:“一时请不到先生,罢了,我的脸皮又不值钱。年轻时丢的更多,老了难道还看重起来?你继续跟着康先生吧。便是要走,也得等咱们寻着先生再走。”

    陈谦朝床上指了指:“他怎么办?”

    杨安琴笑道:“四丫头连福王都治得住,还治不住他?待他好了,送去四丫头那里叫她打一顿得了。实在该打。”

    陈谦叹气:“你儿媳妇飞了!”

    杨安琴也跟着叹气:“别提了,你姑母差点跟我翻脸。我是再不敢提了。你没出去看,总听到一句两句的,恭哥儿实在配不上她。便是没有他调皮捣蛋的事儿,那样大才的姑娘,我也没脸再说。”

    “我配不上谁了?”陈恭忽然开口。

    杨安琴吓了一跳:“你醒了?”

    “你在说我什么?”

    杨安琴岔开话题道:“没什么,你饿不饿?”

    陈恭才不上当:“你方才说我配不上谁?你把我配了谁?”

    陈谦深知弟弟歪缠的本事,索性告诉他道:“娘看上了四妹妹,想她做儿媳妇,奈何你不争气,没好意思提。”

    “哦!”陈恭又道,“我才不要娶她,她凶死了。”

    “凶你还跟着她耍?”

    “耍是耍啊,”陈恭有气无力的道,“可是她太凶了,娶了她要被打一辈子。”

    杨安琴翻个白眼:“你少嫌人家,放心吧,他们且看不上你。我说你这回吃了教训了没?”

    陈恭嗯了一声。

    杨安琴伸手重重的点了下他的脑袋:“把你四姐姐害惨了,以后去了姑母家给我闭嘴,不许乱说话不许出声。姑母快给你气死了。”

    陈恭对此疑惑好久了,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四姐姐到底是不是姑母亲生的?”

    第94章 喵喵喵

    陈谦拍了下弟弟的头:“是不是亲生的有什么要紧,你记得你闯祸了就行。”

    陈恭道:“你们来的路上不是不喜欢庶出嘛!还说姨娘都不是好东西,庶出的都是白眼狼,我都听见了。”

    陈谦才知道还有这一茬,恍然道:“所以你才跟四妹妹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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