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维东瞪他:“不贫能死是不是?”
    黑子打小贫惯了。
    可以说生长在皇城根下的男男女女不贫的是少数。像小北那么话少的孩子, 任家那一条胡同也就他一个。
    林云香的同事一个比一个贫,她偶尔也会跟人逗闷子,闻言她不在意地笑笑:“他找你有事吧?”
    黑子啧一声:“听听弟妹多善解人意。你也学着点。”
    任维东抡起拳头, 自小就打不过他的黑子顿时不敢贫, 老实坦白以前跟任维东做生意的毛子来了,请任维东给他们找货。
    任维东差点没反应过来:“来了几个意思?”
    “人初八就来了。”
    去年年中往北边的生意就不好做了。俄商可选择的多了, 一再压价, 有时候一次净赚只比咖啡店多一点。可就算这样还有人削尖脑袋加入进来。
    任维东觉着多个朋友多条路, 哪怕以后很难见到——不再跟毛子做生意也没有直接拒绝, 而是把他们介绍给想跟毛子做生意、不在乎钱少的人。
    “你没跟他们说我忙了几年想歇歇?”
    黑子点头:“但人说辛苦费好商量。”
    “一直在宾馆等着?”
    黑子:“这倒没有。也接触了几个人。”说到此不由得看一下林云香。
    任维东:“包括李有良?李有良手头正紧也拒了?”
    黑子摇头笑笑。
    任维东懂了:“趁人病要人命?”
    黑子点头:“这事你怎么看?我觉着咱们闲着也是闲着, 不如你辛苦点走一趟?”
    “刚开年上哪儿找货去。”任维东联系厂家不费劲, 他电话本上不止有工厂电话, 还有厂领导家里电话。货找到了, 他十有八/九得亲自验货, 还得联系火车皮。年前才跟车站说, 以后不往北边倒货, 过了年又要车皮,当车站是他家开的。
    黑子:“老赵也说这事不好办。他们又不是要一点,红白蓝袋子装起好往行李架上一扔就行了。”
    老赵是任维东另一个发小,经常跟着他谈生意:“老赵知道你还找我?”
    “人找到厂里的时候我招待的。”这么冷的天, 辛辛苦苦来一趟不容易,黑子心软就把这事答应下来。
    人送走之后, 他才想起来无论找货还是租车他都不行。黑子找发小兼小学同学赵民, 也就是他口中的老赵。老赵自打跟着任维东干春节期间没歇过。难得可以歇一歇,老赵不想挪窝, 就说这事没有任维东办不成。
    任维东:“李有良开价高, 就没有开价低的?”
    黑子答应毛子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任维东不接就转给别人。可他忘了, “倒爷”这个圈,年龄不大的任维东是“爷”,是风向标。他改攻别的路子,认识他的人也不敢把全部精力放在北边这条道上。
    好比李有良,嫌任维东风流不道德,闺女跟谁生的都不知道,私下里没少打听不跟毛子做生意还能干嘛。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南方发展太快,日新月异,衣服鞋子比北方时髦,家用电器比北方款式多。
    一火车皮等于他们一年干的。
    难怪任维东看不上毛子那点钱。
    以前只知道跟毛子做生意的时候,不少人不介意降低抽成抢任维东的买卖。如今有了更好的,不怕跟毛子谈崩,一个比一个心黑。
    偏偏能租到火车皮、弄到大批货物的公司没几家。
    黑子忍不住骂:“我们跟毛子做生意的时候,他们有得赚就干。现在我们不干了,一个个恨不得把以前便宜毛子的钱一次赚回来。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那也是他们自找的。”任维东不同情以前客户,那些人没少放他鸽子。
    黑子:“可也不能叫人一直在宾馆等着。”
    “刘备请诸葛亮还三顾茅庐呢。他们才来几天。实话告诉他们,火车皮不好联系,春节刚过无论罐头厂还是毛衣厂都没有多少存货。”
    黑子点头:“他们知道。”
    “李有良开高价的时候说的?”
    黑子顿时不禁说:“就知道瞒不过你。”
    任维东轻笑:“他跟他那几个狐朋狗友跟我们以前客户最熟。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
    黑子忍不住瞥一眼林云香。
    林云香见状笑道:“不用管我。我当着他的面也敢这样说。”
    黑子眼巴巴看着任维东。
    任维东了解他,跟自己人在一块可能嘚啵了。在外人面前跟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腼腆,也不想为难他,“跟他们说,三成定金,我去联系车皮找货。货上车一分不少全款付清。”
    黑子惊得微微张口。
    任维东点头:“我们只做这一次。这一次他们要多少我弄多少。”
    黑子倒抽冷气。
    林云香担忧:“上哪儿弄去?”
    “毛子那边冷,这时候南方的裙子凉鞋不要钱,他们都嫌拿着冻手。”任维东问黑子,“是不是还是要吃的用的厚衣服?”
    黑子点头。
    任维东:“这边不够不等于外省没有。赶明儿叫我同学给各国营单位去个电话,一说帮他们请库存,他们能亲自送过来。”
    林云香提醒:“火车呢?”
    黑子笑了:“弟妹有所不知。我们租火车皮不容易,有些单位调的话一个电话的事。”
    “照你们这样说他们怎么不自己跟毛子谈?”
    任维东:“他们哪有空。好比黄桃罐头厂厂长,知道怎么跟俄商谈,可他一走大半个月,厂里谁盯着?叫副厂长去,副厂长谈好了也得跟厂领导汇报。如果是大单子还得开会讨论才能签字。合同定下来黄瓜菜都凉了。我出面的话,一手钱一手货,他们还不用担心货到了钱没到,我人跑了。”
    林云香懂了:“也不用开会讨论?”
    任维东:“自己人,又是我同学介绍的,车间主任都敢做主。”
    黑子:“那你还说货不好找?”
    任维东反问:“不用搭人情?”
    黑子嗤笑一声:“得了吧。这话也就骗骗弟妹。找你同学打电话是得搭人情。可你同学帮国营单位清库存也是大功一件。叫他领导知道,我不信领导不夸他能干?入了领导的眼能用多久不升?你同学反过来谢谢你还差不多。”
    任维东这些年没少麻烦同学,也没给过同学辛苦费,同学依然乐意帮忙,正是因为帮任维东联系货物的同时积累人脉。一旦他们个人能力上去,职位也会跟着上去。
    “我说的你记住了吗?”任维东不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
    黑子:“三成定金,货到付全款?”
    任维东点头:“没钱叫他们回去拿。反正我找货也得十天八月。”
    林云香听糊涂了,不是一个电话的事吗。
    黑子笑道:“弟妹啊,今天签了合同,明天到货,毛子心里怎么想?他们能痛痛快快付全款?我们把货弄来了,毛子坐地压价,我们不想砸手里——”
    “等等。违约金提一倍。”任维东打断他。
    黑子张口结舌。
    任维东点头证明他没听错:“抽成也得比去年多。你打听一下别人找他们要多少,比最低的低一点就行了。”
    “他们也得认为你坐地起价。”
    任维东挑眉:“他们还想要去年初或前年的价?做梦!前年什么行情,现在什么行情?”
    前年这个时候只有任维东一家。前年年中李有良等人眼馋参与进来,抽成被他们打低,毛子赚得海了去了。
    任维东一度不想干。
    冷静下来一想弄几台机器搞加工也是赚辛苦钱,还得承担风险,不如当中间商。
    黑子期期艾艾地说:“那你叫老赵跟他们谈?”
    “我也没指望你。”任维东白了他一眼,移到办公桌后,打赵民的呼机。
    黑子一见他应下来悬着的心落到实处,笑嘻嘻走人,不碍任老板的眼,名曰给赵总烧水去。
    赵民坐公交车来的,等他到公司都快晌午了。任维东把他的计划跟赵民说一遍就叫赵民跟他和林云香回去。
    黑子拎着茶壶抱着咖啡进来:“不喝点再走?”
    赵民皱眉:“还喝这玩意?上次喝半杯,我他娘的一宿没睡。第二天怕猝死补觉,拢共没睡仨小时还净做梦。醒来心砰砰跳。你也悠着点。”
    黑子撇撇嘴:“你就夸张吧。”
    任维东:“老赵没喝习惯。”
    黑子闻言放心地冲咖啡:“弟妹,尝尝再走?”
    林云香没喝过:“我怕睡不着。”
    任维东:“明天早上喝点试试。”
    咖啡味很香,林云香好奇:“家里有吗?”
    黑子把剩下的咖啡给她。
    林云香不好意思收。任维东伸手拿来:“这是他在咖啡店拿的。”警告黑子,“你把咖啡当水喝我也不管。再自作主张——”
    “不敢了,不敢了。”黑子这几天晚上做梦都在想怎么忽悠任维东接下这单,“以后打死我也不往客户跟前凑。”
    赵民隔空指着他:“我听见了。再给我和维东惹事,维东不收拾你,我也饶不了你。”
    黑子暗暗撇嘴。
    任维东瞪他一眼,拉着林云香:“我们回家。”问赵民,“去我家吃,还是回你家?”
    赵民:“去你家吃点我直接去宾馆。”
    到楼下,赵民习惯性打开副驾驶车门。余光看到林云香,拍拍额头:“忘了咱家维东结婚了。”
    林云香笑着说:“我坐后面也一样。”
    赵民坐后面:“你饶了我吧。”
    任维东回头瞥他:“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赵民反问:“我说什么了?”
    “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任维东提醒林云香扣上安全套,突然加速,赵民往前趔趄,吓得抓住椅背。车子稳下来,赵民朝任维东头上一巴掌,“你小子能坏到多大?”
    任维东开车不敢还手:“坏也是你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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