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石头上水保水效果最好,足可提取绿洲下的水脉,绿洲之中那些蓬勃生长的草木便是生长于其上。而周边的植被没有充足水分,自然生长得没有青莲图案中的那么旺盛。”
    “清理上水石,怕是也要许多时间?”
    “不止,石头还被数十年来的地下根须紧紧纠缠盘绕,怕是比那边更难清理。”
    “也就是说,咱们现在唯一可进入的通道,就是这条……”阿南指向右耳,“地下矿场通道?”
    “恐怕,这是唯一一条路了。”朱聿恒说着,取过笔在空白处花上了几条形似三瓣青莲的道路,道,“另外,这是傅阁主提供的手札中拿到的一份小地图,道路如同莲花,我估计,或许是用在这片空白处。”
    突如其来被点名,一直坐在角落里轻抚吉祥天的傅准终于抬头看向了她。雀羽映着灯火,连带他的苍白面容也带了些华光:“提督大人才智超群,南姑娘冰雪聪明,应当分析无误。”
    而阿南不怀好意地朝他一扬嘴角:“这阵法情况诡异,这样吧,墨先生坐镇地面,傅阁主和我一起下去,另外咱们再找几个老矿工做帮手,先下去探一探。”
    此言一出,朱聿恒顿时睫毛微微一跳,目光转向了她。
    而傅准脸都青了,捂着自己的胸口娇弱咳嗽:“南姑娘,你说真的?在下本就心肺脆弱,万一折损在那种暗无天日、闷不透风的地方,拙巧阁的弟兄们可怎么办?”
    “放心吧,好人才不长命,你这种人怕什么!”
    见她心硬如铁,傅准幽怨地托起肩上的吉祥天,想要交给身旁的薛澄光,略一思索又转而递给了他身旁的薛滢光,说道:“女孩子总细心些,滢堂主,替我打理好吉祥天。”
    薛滢光应了一声,挽过孔雀搭在臂上,柔声道:“地下气流污浊,阁主身子骨不佳,请务必小心。”
    傅准摇头叹息,回头看向阿南,一脸“你都不疼我”的委屈模样。
    阿南记得薛滢光是薛澄光的双胞胎妹妹,他们同任拙巧阁坎水堂主,擅长的并不是地下工夫,心下有个诧异一转,傅准怎么带他们来大漠了?
    “为何要擅作主张,由你带傅准下地道?”
    一群人各自去准备,朱聿恒叫住阿南,沉声问她。
    阿南不答反问:“不然,你准备怎么安排?”
    “你有伤在身,理应好好静养。”朱聿恒握住她的右臂查看,见昨日的药有奇效,上面淤肿已散了不少,才略略放下心来,道,“此次破阵,让傅准担主,墨先生为副。傅准与青莲宗渊源颇深,这阵法他应能手到擒来,而墨先生敦厚可靠,若傅准有异心,他可从旁掣肘,以作制约。”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傅准在玉门关调查那么多日,为什么非但毫无进展,好不容易找到个地下水道,还差点让我葬身其中?”阿南抱臂冷笑道,“他下阵后将其他人引入岔道甚至死路都有可能,墨先生这种老实人,哪是他的对手?”
    朱聿恒知道她分析得没错,道:“好,那我亲自带队下去。”
    “以你的能力,钳制住傅准自然可以,但,怎么从他身上挖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来?如今九玄门传承基本就在他身上,对这个青莲阵法,他必定知道得比我们通透,只是不肯吐露!若是任由他将时间拖过去,很快就要到月初,山河社稷图随时发作,到时青莲阵法摧毁西北,我们这一趟岂不是又白来一趟?”
    说到这,阿南抬眼朝他一笑:“阿琰,这世上最了解他、有信心能跟他斗一斗的人,你觉得是谁?”
    朱聿恒抿唇望着她的笑靥片刻,沉声反对:“可,你这是与虎同行,实在太冒险了。”
    “形势如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阿南毫不犹豫道,“你可是重任在肩的皇太孙,不许意气用事。听我的,我负责地下阵法,你掌握上面的局势。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你……一切当谨慎为上。”
    她没有明说,但朱聿恒已心下洞明。青莲宗要借圣上西巡生事,既然竺星河与他们有牵扯,怕是海客们也介入了其中,所以阿南难以启齿。
    但,在如此艰难的抉择下,她依旧还是暗示了他。
    “好,我知道了。”他点一点头,心下升起淡淡暖意,“阿南,多谢你提醒我。”
    见他应了,阿南也不多说,抬手按住那张地图,道:“此次下阵,摆在我面前有三大难题。一是一团乱麻的地下矿道,二是如何从傅准身上挖出秘密,第三,若三个出口都有人把守,那么梁家三人很可能潜伏在里面!”
    “梁家?”
    “对,你还记得梁鹭因为金璧儿帮忙收衣服而暴跳失态吗?”
    她曾对他提过的事情,他自然牢记:“你发现原委了?”
    “我始终有些介意,梁鹭在青莲宗总坛当时拿出来安定海客的东西是什么……直到今天我看到阿晏整理他父亲的寿衣,才忽然想到,地方不同,衣饰上也各有各的习俗,梁鹭那边的习俗,很可能在叠衣服上有禁忌。”
    朱聿恒赞成她的看法:“梁家号称她被送给唱花鼓戏的夫妻,但江南没有这种习气。”
    “于是我就想,梁家说她被送给花鼓夫妻,证明是假的;进而会不会她这个女儿都是假的,根本不是梁垒的双生姐姐?那么她从哪儿来,又为什么会与这家人凑到一起呢……”
    “北元。”朱聿恒神情微敛,思忖道。
    “对。所以我跑去了北元使者队的下榻处试探。果不其然,她们在叠袍子时,前襟必定要向上放置的。如果前襟向下收衣服的话,那便表示是去世之人的遗物!”
    朱聿恒手指在桌面轻弹着,思忖道:“一个北元的女子,冒充青莲宗教徒的女儿,混入了为迎接圣驾而准备的队伍中……看来,他们所谋甚大。”
    “然后我也确定了,梁鹭当时拿出来安定人心的东西,想必是,她北元身份的证明——而且应该是个举足轻重的身份。”
    “难道说……”两人相望一眼,有个猜测已呼之欲出。
    片刻沉默后,阿南收紧十指,做了个擒拿的手势:“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去抓捕梁鹭?”
    朱聿恒抬手要唤人进来,但略一思忖,却又停下了,说:“不急。”
    阿南错愕地睁大眼看他。
    他沉吟抬手,点着那幅骷髅地图,道:“原本,这是敌暗我明的形势,但如今线索渐明,局势已逆转为敌明我暗。对我们来说,暂时维持这样的情况,比突然打破好。”
    阿南不敢置信:“好不容易发现对方马脚了,你却打算按兵不动?”
    而朱聿恒却压低声音,轻声道:“圣上此次西巡,微服绕了一点路,如今已过祁连山了。”
    阿南大吃一惊:“真的来了?这么快?”
    “圣上率队行军历来讲究兵贵神速,几次北伐皆是如此。筹措粮草或许要两三年时间,但攻伐凯旋不过两三月,他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在外与异族一直缠斗。”
    “祁连山到这边,再扣除鸽子的行程,这么说过不了几天就到了。马允知心心念念的马屁,这下终于可以拍上了。”阿南口中说着,心下却隐隐浮过不安。
    皇帝真的来了,看来,公子与青莲宗的计划,也会开始实施了。
    如今北元、青莲宗、海客确定联手,下一步便是刺杀皇帝、逆乱西北的谋划了。
    她心乱如麻。公子会从中动何手脚?青莲宗说能借傅灵焰当年的阵法设下的刺杀计划,又会是何手段?
    而朱聿恒却毫不知晓她内心的波涛,只道:“如今背后的逆乱势力终于露出了马脚,若我们如今速战速决将梁鹭给擒了,稍不小心,这条线岂不就断了,无法将他们一举成擒?”
    阿南听着他疯狂的打算,简直想抬手摸摸他的额头,看他是不是发烧了:“所以……你居然打算让圣上以身涉险?”
    “我会做好万全之策的。”朱聿恒低低道,“昨晚回来后,我立即命人去盯紧青莲宗总坛,但那边早已化为焦土,青莲宗众作鸟兽散于灾民百姓中,怕是难以彻底清剿。如今梁鹭是唯一的突破口,我们正好可以暗地掌控动静。再者说,圣上不日便将驾临,若此时便将梁鹭抓起来,一切必将重新回到不可控的局势,对我们来说,并无好处。”
    阿南心说,阿琰你可真是个狠人啊,为了掌控局面,连你的祖父、当今圣上的安危都愿意拿来当赌注?
    “你做这个决定,被圣上知道了,后果会怎么样,你考虑过吗?”
    朱聿恒只朝她微微一笑,道:“你放心。”
    阿南却难以放心,道:“你可知道,梁家人现在已经下矿道了!”
    朱聿恒听她把来龙去脉一说,反而更显泰然:“那我们就更不能现在就抓捕梁鹭了。”
    阿南抱臂睨着他:“说来听听?”
    “梁家三人知道秘密可能泄露了,必须要尽快脱离,那么,为什么还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演一出家暴戏,而不是直接逃离呢?”
    “因为,他们还想赌一把,赌我们来不及在圣上驾临的这一两天内查出真相,这样他们的计划还能继续实施,不必毁于一旦!”阿南一点就透,抚着下巴若有所思,“所以,他们反借矿场那个唐月娘有奸情的流言,顺理成章制造了一起家暴,从而不动声色地遁逃?”
    “此外,这地道可能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或许他们知道我们要破阵就必定得下地道,因此可能要借此机会,在里面兴风作浪。”朱聿恒望着她,道,“阿南,你这次……真的太冒险了。”
    “说我冒险,你自己还不是连圣上都敢拿来赌一把?”阿南朝他一笑,“行了。你和墨先生上次不是配合得挺好吗?只要你们在上方及时关注动静,我不会有事的!”
    地下通道狭窄,考虑到魔鬼城的教训,此次下地一共安排了六人,分为三派:一是朝廷的人,阿南为首,廖素亭为副;二是拙巧阁主傅准及坤土堂主康晋鹏;此外便是最熟悉矿场的两个老工匠。
    配备好地下必需品,火折、水壶、匕首、避毒丸……绑腿窄袖束腰短打,阿南连头发都尽量紧束,免得在狭窄的地方妨碍到自己的行动。
    “阿琰,我去去就来!”阿南轻松无比,朝他挥了挥手,转身便跃进了矿洞之中。
    朱聿恒在洞口凝望着她,而她快步向前,身影很快融进了黑暗,他手中火把便再也照不见她了。
    后方的人相继跟上,鱼贯而入,随她走进幽深地下。
    一锄一锹挖出来的矿道泥泞不堪,宽窄不一地向内延伸。有矿的地方被开采之后,会余下较大的空洞,但没有矿物可采的地方,甚至无法直立行走,所有人都以狼狈的弯腰姿势往前行进。
    地下闷热无比,他们都穿着轻薄透气的短衣。交错处有几个矿工往外走,个个都打赤膊,恨不得连裤子都剥了。
    阿南问他们:“请问,找到梁家人了吗?”
    矿中惧阴气,一般不让女子进出,那人先是呸呸两声去晦气,才瓮声瓮气道:“他婆娘掉下岩洞,他和儿子下去救,结果一家都没声息了,我们正要出去求援呢。”
    阿南立即道:“你领我们过去瞧瞧。”
    前方岔道口积水严重,他们淌着及膝的水往前,曲曲折折进了许久,到了一个用竹排与杉木支撑住的坑道口,下方便是一个天然岩洞。
    “就在这里了,下面挺深的,我们下去看了看,没找到人。”
    阿南取出地图与两位老矿工商量对照,确定这是他们前行途中必经之地,想着梁家三人或许在岩洞中设好了埋伏,便商议道:“我看傅阁主身子孱弱,康堂主,你先带他慢慢缓降下去。”
    康晋鹏是个实心眼,倒没觉得不对,应了一声便在二人身上系好绳索。
    傅准翻了阿南一个“虎落平阳被犬欺”的白眼,只能忍辱去探路。
    等他们快落地了,阿南才利落地系绳,与矿工们商量好缓降的节奏,对其他人一点头:“走!”
    上头的人拉住绳索,他们以双脚为支撑,缓慢地沿着下方石壁缓缓垂降,让松明子照亮周身情况。
    这是一条天然形成的地底裂缝,火光下铜矿金光耀眼,伴生的云母光泽莹润,团团氤氲的金玉幻彩将他们周身簇拥包围。
    下了约有十来丈,他们的脚陆续落了地。下方乱石嶙峋,耳听得叮咚声响,似有泉水流泻。
    阿南举高手中松明子,看见他们身处狭长的地缝中,周围石壁湿滑,下方隐约有水流。
    这次跟随下来的两个老匠人,略一探讨便得出了一致结论,敦煌附近的河道唯有龙勒水,这水应该便是来自于其地下渗流。
    “南姑娘,这条缝隙,怕是几十年前我们师父所说的鬼道啊!”
    阿南搜寻着梁家人的踪迹,随口问:“什么鬼道?”
    老大们眼神变得畏惧,声音也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了地下深埋的什么东西:“几十年前,这里突然黄泉倒灌,冲走了数十条矿工。等水退去之后,有几个矿工便下到这里,想将尸身寻回来,谁知只要进去的,就全都没回来了……”
    廖素亭一听,顿时大惊:“几十年都没人进入了?那里面岂不是很臭?幸好我带了通犀香,来,南姑娘,傅阁主,咱们点上熏一熏……”
    眼看这四人毫不在意危险,径自点起了避邪驱毒的香丸,两个老矿工嘴角抽搐,感觉这趟下来怕不是什么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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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准(兴奋):终于轮到我上场了吗?
    阿南(咔咔捏手):终于轮到我报仇了吗?
    朱朱:……堂堂男主露了个脸又要休息了?你这章肯定没留言没评论!
    第160章 幽冥九泉(2)
    地下潮湿,香丸捏得很实,半天才燃起来。
    阿南将它塞进火折子悬在身上,而康晋鹏粗手粗脚的,香丸骨碌碌滚到了地下,捡起来一看已经打湿了,只能厚着脸皮又向廖素亭讨了一丸:“谢了兄弟,下次我帮你炼几颗喷火石,在香里面嵌一小粒,遇火即着,特别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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