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三娘子认识匣子,心下明白了过来,凄厉喊道:“那是家里的地契,是阿娘的命,你快还回来,快还回来!”
    项伯明只管埋头往外面跑,先前听到叫喊,好奇在门口探头看热闹的客人,见项伯明抱着带血的匣子跑出来,很是仗义,伸手一把把他揪住了:“光阴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进屋抢劫,好大的狗胆,走,跟着我去见官!”
    有路过的人眼尖看到,笑道:“他是项氏铺子的少东家,你莫认错了人。”
    客人依然抓紧项伯明不放,正义凛然道:“这更不对劲了,既然是项氏铺子的少东家,他阿娘好似受了伤,他不去管阿娘,却抱着匣子往外面跑,实在太不孝了!”
    项伯明一夜未眠,脑子馄饨不清,嗡嗡嗡在叫嚣不停。毛氏的血在他眼前不断浮现,怎么都理不清个头绪。只是不断挣扎。
    那人忙跑进后院一看,项三娘子在呜呜哭,毛氏呻.吟着,鲜血淋漓。
    “他这是打伤了他阿娘,抢了家中的匣子要跑啊!”那人失声喊道,“别放过他,送他去见官,实在是太不孝了!”
    冬至时节,街头巷尾人本就多,很快,无数人围了上来。
    放假进城过冬至的程子安,被崔耀光拉着,一起挤在人堆中看热闹。
    崔武带着捕头很快赶来,他见身边无数人跑过,他们在卖力喊:“项伯明打伤他阿娘了,项伯明十恶不赦,不孝不顺!”
    听到叫喊赶来看热闹的人,将九曲巷快堵得水泄不通。
    崔武皱眉,伸手抓住了一个跳脚喊得欢快的人,将他掼在了院墙上。
    那人见到崔武穿着公服,瑟缩了下,将“不孝不顺”这几个字咽了下去。
    崔武眼神微动,闲闲道:“你喊得挺起劲嘛。”
    那人一股脑招了:“有人发钱,喊一声一个大钱。我就是想着能为民除害,还能顺手赚几个大钱花。差爷明鉴,我是见不得有人不孝啊!”
    崔武愣了下,问道:“向谁领钱?”
    那人道:“我也不认识,那人眼生,一人发了五个大钱就走了。”
    崔武放开了他,随意拍了拍手。
    民不告官不究,他无需多管闲事。
    崔武当差多年,本能觉着不对劲。
    好似项家第一次被找茬起,就是有人在背后布局。
    后来发生之事,一切都水到渠成。
    若真是如此 ,项伯明得罪之人,着实是高手中的高手。
    步步为营,几乎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打入了尘埃里。
    事情闹得这般大,估计明州府很快就人人得知。
    项伯明不孝不顺的名声,无论如何都抹不去了。
    这辈子,就永绝了科举仕途之路!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34 三四十章
    ◎无◎
    冬至大过年。
    项家的狗血人伦,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无非是养家糊口外,闲暇时的消遣。
    “五郎, 走喽, 快去买了你阿娘要的杂面,等下她该等得着急了。”
    相熟的人彼此打着招呼, 结伴离开。
    对于读书人来说, 着实算作大事。私塾府学相熟的同学, 见到彼此脸上兴奋之色,心照不宣结伴到了茶楼瓦子,讲得绘声绘色。
    “真是丢了我等读书人的脸面啊,没曾想他竟是这般丧心病狂。”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穷凶极恶之人, 迟早会露出真面目,早好过晚。”
    “我瞧着先前衙门的差役,好似没将他抓起来带走,此事定不能就此善了, 必须严惩,以正我读书人的名声!”
    与他交好的同伴忙制止了他:“王兄喜怒, 喜怒。冬至时节, 一切以祥和安宁为上。衙门赵知府他们定会秉公处置。再说,还有民不举官不究嘛!”
    大家一愣,随口抨击了几句, 便将先前的愤怒咽回了肚子里。
    治下出了忤逆不孝之事, 于赵知府来说, 是教化不力, 担有失察之责。
    毛氏不告项伯明, 衙门就不会出面,此事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反正从今以后,再无人敢替项伯明作保。朝廷规定科举十人互相作保,若是其中一人隐瞒,其余九人无论知情与否,一并承担连带责任。
    府学会悄无声息将他除名,此生他的仕途之路,就此断得干干净净。
    若是他们站出来闹事,就是与赵知府唱反调了。
    崔武在衙门浸淫多年,自然对上峰的心思,看得比谁都透彻。很快就指挥一气,项家铺子关了门,项家姐弟并毛氏,都一并带进了屋。
    项伯明听到“不孝”二字,整个人如遭当头棒喝,顿时清醒过来。
    人在面前跑来奔去,无数人的脸,在他眼前浮现。
    项伯明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脸惨白如纸,怀里还紧紧抱着沾了血的匣子,
    项三娘子前去打来水,替毛氏清洗包扎。毛氏脸色缓和了些,听到崔武的话,顿时又要晕过去。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撞在了石头上,是我自己,不是我儿,我儿没有不孝!”
    “崔捕头,崔二郎,你莫要抓我儿,莫要抓我儿!”
    “儿啊!”
    毛氏哭天抢地,崔武挣脱开她的抓扯,道:“好好好,既然是你自己不小心,我就不抓项伯明到衙门问话。我差事还一大堆,就不多留了。三娘,你好生照看你阿娘。”
    崔武领着捕快们大步离开,到了门口,听到身后尖利的哭声震天,他没有回头,道:“走了,大过节的,早早巡逻完,早些归家。”
    崔耀光看完了热闹,意犹未尽与程子安一同回家。路过老婆婆的烤年糕摊子,买了四串糖年糕,两串留给崔荷崔玉,他们各自拿着一串,被烫得呲牙咧嘴。
    “真是爽啊!”崔耀光吹气的间隙,还不忘啧啧感叹。
    程子安也没去问,他所言是指项伯明下场,还是年糕的美味。
    年糕烫,程子安举着小心挥舞,天气寒冷,外面的一层很快就凉了下来。
    崔耀光见状跟着他学,笑嘻嘻道:“还是子安聪明。”
    程子安不客气说那是,小口啃着年糕。
    崔耀光回头张望,眼珠子灵活转得飞快,凑过来神秘兮兮道:“大哥被二伯支去东城巡逻,你说他下值回来,得知项家的事会如何?”
    冬至时节忙碌,崔耀祖回了城,崔武一大早就堵在了门口,亲自押着他去了衙门当差。
    许氏不放心,生怕崔耀祖又去了项家找项三娘子,崔文安慰他道:“放心,有老二在呢。这些时日老二都不会让他空着,将他调去东城当差,他平时就是太闲了!”
    九曲巷在南城,住着些小吏与做买卖的人家。东城多大杂院,住着的都是些穷苦百姓,案子多,鸡零狗碎的事情从早到晚都不断。
    至于崔耀祖会如何做,程子安就不清楚了。
    程箴托人带了消息回来,说是下雪路不好走,会晚上两日到明州府,他一切平安,家人勿念。
    算上时日,程箴顶多明后日就能到明州码头了。
    冬至在崔文家团聚,崔素娘与许氏方氏围着熏笼在说闲话,崔荷与崔玉两姐妹在一旁翻花绳玩。
    程子安与崔耀光进屋,屋里的说话声顿时一停。
    方氏嫌弃地数落崔耀光:“你瞧你,还不如子安,吃得衣襟前都是糖渍。”
    崔耀光敷衍地随手一抹,拿着年糕晃动逗崔玉,“妹妹,我有糖年糕哦!”
    崔玉喜欢吃甜,她欢呼一声,上前帮着崔荷一起接过了糖年糕,乖巧地道:“多谢表哥。”
    崔耀光不高兴了,瞪着她道:“你就不谢我?”
    崔荷在一旁抿嘴笑,崔玉脆生生揭穿了崔耀光:“哥哥没钱,有钱也舍不得,小气得很!”
    崔耀光讪笑不做声了,糖年糕的确是程子安出的银子。
    程子安见完礼,就走到崔素娘身边,伸出手,任由她轻抚手心,确认自己没被冷着冻着。
    许氏问道:“热闹都散了?”
    崔耀光道:“散了。”接下来,绘声绘色说了项家的热闹。
    许氏听罢,说不出什么心情,只叹了口气。
    方氏冷声道:“都是活该!毛氏先前的那些算计,只怕要全落了空。”
    许氏眉头紧皱了起来,愁容满面。方氏自知说错了话,忙去宽慰她:“大嫂,你别......”
    崔耀光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方氏了解自己的儿子,立刻唬着脸,道:“一边玩去,大人说话,你在一旁凑什么热闹!”
    似乎想起了什么,方氏一拍腿,道:“子安这次又考了好成绩,回屋去跟着子安好生学习,让他指导你的功课。”
    崔耀光怪叫道:“阿娘,你侮辱我!”
    程子安乐得哈哈笑,崔素娘忙拍了他一下,笑道:“二嫂真是,子安才读几天书,哪能教得了耀光。”
    方氏认真道:“子安以前学习不好,听二郎说,他就是没将心思放在学习上,如今他懂事了,学习一下就追了上来。老三成日就知道偷玩,就算子安教不了他的功课,教他懂事上进绰绰有余。”
    崔耀光听得暗自翻白眼,拉着程子安慌忙逃了,方氏还在身后不放心喊:“回屋去学习,别跑出去疯玩。”
    两人穿过两家院墙上开的月亮门,前去崔武家。
    “阿娘真是啰嗦!”崔耀光边回头边悻悻道:“以为我不知道,阿娘一时嘴快,说漏了嘴。她想说项三娘子先前在议的亲事肯定黄了,再回头找上大哥。大伯母也在担心,她们要急着商议对策呢。”
    程子安不置可否,回到崔耀祖的屋子,舒舒服服躺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崔耀光学他那样躺到旁边的椅子中,脱掉鞋子,将脚搭在书桌上,将他许久都没翻过的《中庸》,压得皱巴巴。
    想起先前方氏的话,崔耀光的脚动了动。
    告假不用上学,这些天他过得无比的快活,书是一次都没翻过。
    冬至后总得回私塾去读书,在过年放假前,会进行一次考试。
    要是考不好,回来免不了方氏的一通唠叨,崔武说不定还会动家法。
    大过年的,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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