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麒在旁边插话,气呼呼道:“说是放假,其实就是回家读书,真是讨厌得紧,连玩都玩不安生,还不如干脆不放假!”
    现在辛寄年在班中的排名,居于章麒之上,很是趾高气扬地道:“你走开,少凑上来与我们说话,你成绩那般差,我们说的,你听不懂。”
    章麒气得咬牙,辛寄年在倒数五六名徘徊,他倒数二三名,只低两三个名次。
    都是半斤八两,辛寄年太不要脸了!
    到底不敢惹辛寄年,章麒气咻咻出去方便了。
    辛寄年连眼神都不稀得给章麒,下课了,当然要玩耍,兴致勃勃对程子安道:“程哥,我们去玩打雪仗。”
    程子安白他一眼,“我才不去,冷得很。”
    辛寄年啊了声,天真地道:“不冷啊,课室摆了熏笼,我都感到有些热呢!”
    程子安没好气地道:“那是因为你胖!”
    这个世道的胖子很少,至少在平民百姓中极难见到。官员与富绅老爷,大腹便便的居多。
    不过,他们怀胎八月的身形,与清俊飘逸一样,被认为是一种风度与美。
    此种审美,就是对权贵的艳羡了。没权没势,吃不饱穿不暖,还能长胖的,那真是祖上保佑。
    除了胖,辛寄年在缂丝外衫里面,穿着狐狸皮裘。随着他的动作,露出根根分明,油光水滑的雪白狐狸毛。
    辛寄年也不生气,咯咯笑道:“程哥,你也胖啊!”
    程子安是比方寅他们要胖一些,却远比不上辛寄年。现在他开始从横着长,变成竖着长,已经在抽条了。
    反正程子安不会去打雪仗,见辛寄年的书与纸胡乱堆在案桌上,道:“你的纸给我一些,我将窗棂缝隙堵住。”
    辛寄年大方拿了一叠雪白的宣纸,上前就要帮着程子安糊缝隙。
    程子安赶紧抢了过来,“浪费,拿你鬼画符过的纸给我。”
    辛寄年无所谓浪费不浪费,被程子安说鬼画符,却不乐意了,“程哥,我的字比你写得好!”
    程子安不紧不慢地道:“是吗?年后就要学写诗赋了,你的好字,能自动变成诗赋吗?”
    辛寄年脸一下垮了下来,可怜兮兮道:“程哥,一切都要多靠你了。”
    程子安同样哭兮兮,道:“这真靠不上。”
    辛寄年琢磨了下,还真是。
    诗赋出题是用韵脚作诗,能出的韵脚太多,毫无规律可言,除了能事先知道考题,押题失效。
    辛寄年与程子安对视一眼,齐齐唉声叹气。
    他们没能哀怨多久,下一堂课很快到来。两人都是心大之人,很快将还没到来的诗赋课抛在了脑后。
    冬日黑得早,府学放学也早。用过中午饭,再上了一堂课之后,一天的学习就结束了。
    程子安背着书箱,与辛寄年结伴走出蒙童院,他看到程箴立在那里,微楞了下,忙上前道:“阿爹怎地来了?”
    辛寄年跟着上前见礼,叫了声程伯父,那双小眼睛,却滴溜溜在程箴脸上打转,脱口而出道:“好可惜啊,程伯父俊美的脸被毁了!”
    程子安伸出手,糊在辛寄年胖脸上,怒道:“闭嘴,滚滚滚!”
    辛寄年往后跳一步,朝着程箴赔不是,“程伯父,我嘴笨,你别计较。程哥,我走啦,明日我给你带点心来吃,你别生气啊!”
    程箴眼里讶异闪过,说了声无妨,打量着辛寄年圆滚滚的背影,闲闲道:“程哥?”
    程子安笑道:“他比我大两个月,但他一定要叫我程哥,我也没办法。阿爹,你来府学,是特地来接我下学吗?”
    程箴往前走着,头也不回道:“你休想拐弯抹角打听。还是你在府学惹了事,却没能告诉我,现在心虚了?”
    程子安脑子转得飞快,镇定地道:“那哪能啊,我向来乖得很。阿爹,柱子呢?”
    府学门口,向来早就等着的莫柱子不在,程子安张望了一圈,道:“阿爹,我们家中变穷,拿不出他的月钱,将他辞退了吗?”
    程箴没好气道:“他那半两银,家里还是出得起。我来了府学,他再来接你,莫非你要摆出八抬大轿的大阵仗?”
    程子安笑眯眯道:“好呀好呀,我还没坐过八抬大轿呢。阿爹,你找到赚钱的营生了?阿爹,坐吃山空可不行啊。赚钱不易,交过赋税之后,就所剩无几了。阿爹,考举人,是你最好的出路!”
    程箴手痒了起来,忍不住转身,揪住了程子安的耳朵,训斥道:“你还管起你老子来了!”
    程箴手没用力,程子安还是嗷嗷叫得凄惨,“阿爹,阿爹,耳朵要掉了。阿爹,耳朵掉了,以后我就无法再听话了,听不见。”
    这混小子!
    程箴松开手,横了程子安一眼。
    他来府学,备了礼上门去答谢周先生与闻山长,顺道与闻山长透露了他想再考举人的事情。
    当然,他只是提出为自己正名,并未提到赋税之事。
    闻山长以前在礼部做事,礼部负责科举考试,略微思索之后,连连称妙。
    朝廷并未规定程箴不能考举人,要是他再次中举,对他的质疑,自然而然就不攻自破。
    昨夜程箴与崔素娘商议了许久,经过深思熟虑做出了决定。
    最打动他的,还是程子安那句“村里人都送了礼,你不能收了礼,不做事。”
    他有了功名,能免除赋税,在佃租上,就能庇护着村民一二。
    程子安提出的三年一考,程箴当然不会同意,估计知府也不会同意。
    闻山长说了当初程子安与项伯明的争执,他在府学的近况。
    闻山长说得细一些,程箴得知了程子安略过不提的细节。
    程子安在府学大名鼎鼎,无人敢惹。
    他居然还让项伯明写了字据,以防后续纠纷。
    闻山长直夸赞他教导有方,程子安如此缜密的行事作风,程箴从未教过,且一时也教不出来。
    程箴淡淡道:“你一个劲让我三年后,再考一次举人。我考可以,且只考一次,你必须同我一起考。”
    三年后考举人?!
    犹如冬雷在头顶直直劈下,程子安哀嚎:“阿爹,我不学无术啊,出了名的不学无术!阿爹,我学不会写诗,更不会写策论文章啊!”
    程箴只当没听见,道:“我最多考一次举人,以后终究还是得靠你。至于你考不考,你看着办吧!”
    作者有话说:
    注1:来自宋朝科举的现状,包括律法,参考宋朝。
    注2:诗赋考试很难,欧阳修考举人时都落过榜。
    第38章 38 三十八章
    ◎无◎
    考亦或不考, 考中或落第,都还要等三年。
    三年的时光,谁能说得清楚。
    程子安打算混过去, 程箴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很是无情地不给他机会。
    寒冬腊月的天气,程箴在天不亮就将程子安叫醒, 见他睡意朦胧, 吩咐庆川提了微凉的水供他洗漱。
    洗完之后, 程子安就差不多清醒了。
    程箴道:“既然你我一起考试,就一同读书,温习。我也许久未看书了,举人的考试虽说比不上春闱,亦不可掉以轻心, 我正好从头再读一遭。”
    起初几天,程子安忍了。后来,他的起床气越来越大。
    前天气暖和时,他曾被一大早叫起来去割草, 早起尚能忍。
    去田间地头闲晃养神,与早起读书, 完全是两码事, 程子安开始反抗了。
    程箴拿出了书在诵读,程子安半晌都没动,生无可恋坐在书桌前, 道:“阿爹, 你先前说让我看着办, 我现在看着了, 太苦, 真不想办。”
    程箴冷笑,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若觉着苦,出去看看村子里的人,他们正在池塘中起莲藕,趁着年节时卖个好价钱。说是好价钱,辛苦忙碌一场,赚到手能有二两银,就已经是老天保佑。”
    村里最大的池塘就只有几分大小,里面养些鱼,栽种莲藕。夏季卖莲蓬,冬季卖鲜藕。
    有池塘的人家少,统共四五户,在村里算是过得好的人家。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舍不得出钱请人帮忙。滴水成冰的天气,冷得簌簌发抖,下到淤泥里挖藕,自己却舍不得吃,全部拿进城里去变卖了。
    程子安要上学,没能亲眼见到过他们在白天如何起藕。倒是在下学时,遇到过沈富贵从府城卖藕回来。
    沈富贵佝偻着身体,肩上挑着半空的箩筐。箩筐里装着些陈米杂面,油纸包挂在扁担头,不时晃动。
    红黑开裂的面孔上,麻木中带着些愁苦,笑着与程子安见礼,忙着侧身避到路边,免得扁担箩筐挡了道。
    程子安笑着叫了声沈大伯,看到他箩筐里装着东西,似乎有些沉,便没多寒暄,叫上莫柱子飞快跑了过去。
    寒风拂过,程子安闻到了从油纸包中,散发出来的药味。
    走了几步,他脚步不由自主停下,转回头,望着踏入暮色中的背影。
    沈富贵穿着灰黑布衫,村里人惯常这般穿着,不是黑就是灰。黑色多下几次水,同样变成了硬邦邦的灰。
    南边的冬日时节,算不得太萧索,依旧有浓绿的树,地里种着霜打过的萝卜白菜。
    白菜翠绿,萝卜钻出地里,留下一道红。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可惜这点生机,不足以冲破笼罩在天空中,那团似乎永远散不去的灰。
    程子安难得直接驳了回去:“阿爹,辛苦不用拿来比较,比谁过得更辛苦,很荒唐,朝廷没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们应该为之感到羞愧。譬如说,池塘中起莲藕的沈富贵等人,他们过得那般苦,祖祖辈辈都苦,大任呢?莫非老天忘记了,记错了人,将重任交给了权贵的子孙?”
    程箴从未听过此种说法,惊诧地盯着程子安,良久无言。
    程子安的话,句句尖锐,直指要害,听上去很是刺耳,却让人无法反驳。
    吃苦之人是谁,享受之人是谁,任谁都清楚明白。
    前前朝,前朝,大周,朝代更迭,依然是世家世卿世禄。皇氏改名换姓,朱门背后,换一道门楣罢了。
    程子安年少轻狂,早慧易折损。程箴克制住了内心的悸动,道:“你说得挺有道理。不过,再有道理,都无法帮你考试。今日我们该读孟子四章。”
    程子安瞄了眼程箴翻开递到他眼皮底下的书,“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虚伪。”程子安干脆趴着,下巴拄着书,瓮声瓮气,很是不客气地道。
    又来了又来了!

章节目录

学渣被逼考科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文屋只为原作者映在月光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映在月光里并收藏学渣被逼考科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