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府愁得直抓头,思索了下,打算退后一步,道:“程县令,我也知道你的难处,百姓不易。不若这样,你多少要交些出来,不然,我们都无法向朝廷交差啊!”
    程子安失望不已,谢知府并非不聪明,只是他与所有的官员一样,只关心自己的升迁,政绩,百姓的死活,压根不当一回事。
    且谢知府绝口不提,程子安买种子等的钱从何而来。在此事上,他不可能不清楚,不问,乃因为他也曾是高武县的县令,身家与郜县令一样丰厚。
    这些钱,都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脏钱!
    程子安思索了下,道:“谢知府,等到收成之后在说吧。”
    谢知府虽没得到程子安确切的回答,见他退了一步,当即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浮起笑容:“来来来,坐着吃茶,吃茶。对了,先前我收到了今年春闱的士子名册,程县令来自明州府,明州府真是文风浓厚啊,又中了好几个进士。”
    程子安接过谢知府递来的喜报,在上面看到方寅的名字,他位居二甲第二,难得笑了:“下官以前在府学的同窗也考中了,可喜可贺。”
    谢知府问了名字,听后抚掌笑道:“程县令的同窗同年都厉害,怪不得能有这番成就。”
    程子安看了他一眼,淡笑道:“不知方寅得了什么差使,下官要写信回去问一问。”
    云州府有近二十年都没出过一甲,只考中了一个可怜的同进士。
    谢知府愁眉苦脸说了,道:“程县令啊,富县的县学,好似荒废了多年。你要抓紧功夫建起来,不读书,如何通教化。”
    程子安实在没心情听他说屁话,吃都吃不饱,读个鬼的书!
    而且后世有研究证明,要是孩童在幼年发育时营养不良,会造成一定的智力缺陷。
    与自小金尊玉贵养着,得名师教导的世家大族子弟,怎么比,如何比?
    程子安起身告辞,谢知府起身将他送到府衙外,道:“县里的差使忙,我也不多留了。程县令要是有事,尽管说一声就是。”
    程子安当然不想同他说话,说事。
    在被逼着考进士前,程子安就同闻山长与程箴哭诉过,当官不易,除了一颗慈悲之心,还要有舍身奉献的打算。
    官不是民,肩负重大,在大周,就是百姓的性命。
    背负着命禹禹独行,太过沉重。
    与享有无上权势的荣华富贵比起来,官员会选哪一种,自然不言而喻。
    程子安上了骡车,让老张出了城,在路上歇息了一晚,次日赶回了县衙。
    程箴见到他风尘仆仆回来,神色看上去好似不大好,关心地道:“先去洗漱歇息一阵。”
    程子安回到后衙换洗之后,天色已不早,衙门里比较清闲,程箴从前衙也回来了,拿着一封信递给他:“这是方寅从京城寄来。”
    前线托章尚书交上去的折子,程子安收到了回信,说是已经交到了圣上面前,最后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程子安还以为是章尚书些来,圣上那边有了消息,略微失望之后,接过拆开,笑道:“我在府衙时看到了朝廷的喜报,方寅考了二甲第二。”
    程箴喜道:“那真是了不得!”
    程子安笑道:“是啊,仔细算来,方寅家里有两亩地,还不算太穷。要是他生在云州府,估计书都读不了。”
    看完信后,程子安递给了程箴,道:“方寅留在了翰林学士院任翰林编撰。”
    大周的翰林院分两种,一种是修书,编撰,起早郜书等差使,一种是专门掌各种技艺供奉,也就是陪着天子玩耍,凑趣的翰林。
    翰林学士院的官员,极有可能成为天子近臣,执掌起草郜书。
    在程子安看来,郜书等,都是玩笔墨文字,一个字都要推敲许久,就是不说人话,故弄玄虚,实在讨厌得很。
    在天子身边起草诏书,接触到朝廷中枢最机密之事,位置就重要了。
    最重要的位置,最后只在文字,勾心斗角政斗上做功夫,程子安倒不是针对方寅,他很想想吐口水啐一口,又觉得浪费了。
    程箴很是替方寅高兴,道:“方寅在翰林院几年,以后得了圣上看中,在地方历年几年,再回到中枢,说不定能拜相,前途无限啊!”
    程子安笑道:“但愿他在翰林院几年,别变傻,在地方历练时,更别忘了初心吧。”
    程箴看着程子安,倒了热茶递给过去,道:“吃几口吧,我瞧你脸色不大好,在府衙可是遇到了事?”
    程子安双手接过茶,道了谢,从一路所见,到进城门,城门守卒,城门前的茶铺,见到谢知府之后的事情,一一细说了。
    程箴认真听着,神色渐渐也难看起来,苦笑道:“这上上下下,腐朽至此!”
    程子安道:“烂,实在是烂透了!”
    不过,程箴问道:“谢知府还盼着富县的税粮,要是不交的话,如何能说得过去?要是逼急了,他去圣上面前参奏你一本,这完全是你的失职,圣上那边,你要如何交待?”
    程子安冷笑,道:“交待,我不交待!我这就去写折子给圣上!”
    程箴劝道:“先消消气,用过晚饭再说。”
    程子安见崔素娘进屋,赶紧换上笑脸,喊道:“阿娘,饭可做好了,我饿得很。”
    崔素娘哎哟一声,道:“我就知道你饿了,让秦婶早些开火。还有一道菜,马上就能吃了。”
    程子安不依催道:“阿娘,快些啊,我饿!”
    崔素娘连声应好,转身往灶房奔去了。
    到了富县,崔素娘一是不大习惯,二是实在无聊得很,精神不大好。
    程子安就一边琢磨给她找些事情做,一边变着花样让她忙碌起来。
    程箴见状,没好气骂道:“你就知道使唤你阿娘。”
    程子安冲他抬眉,笑道:“阿爹,你看阿娘忙个不停,身子是不是好一些了?”
    程箴前后一思索,道:“也是,你阿娘闲下来就会多想,还是忙些好。”
    程子安琢磨着道:“阿娘能断文识字,会针线,织布也通一些,会茶饭,厉害得很。我总想着,不能浪费了阿娘这一身的本事,比如让她自己去选,带着县里的妇人们做些事。”
    程箴赞道:“此事我看可行!等用过晚饭,我同你阿娘先商议商议。”
    晚饭后,程箴雷打不动陪着崔素娘走动散步消食,顺便商议正事。
    程子安则回到了书房,磨墨铺纸,思索了许久,提笔写了一封厚厚的信。
    *
    京城的天气闷热不堪,章尚书从河边巡视了一圈,热得一头汗,刚吃了口茶,内侍就来了,圣上有召。
    章尚书忙收拾了下,随着内侍进去承庆殿。
    承庆殿里已经摆了冰盆,冷香缭绕。圣上坐在御案后,手上拿着一叠纸,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沉思。
    章尚书忙垂下眼帘,上前请安。
    圣上抬起头看来,将手上的纸放在一边,问道:“匠人考核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章尚书忙回道:“臣已将考核的题目拟好,待圣上过目,准许之后,即可以考试。”
    圣上不置可否,停顿片刻后,问道:“这可是程子安交由你的事情?”
    以前章尚书向圣上请示时,圣上从未过问,只道要考虑,最终他同意了,责令与吏部一起领了差使。
    章尚书听到圣上突然提出程子安,沉吟了下,干脆承认了:“回圣上,臣不敢隐瞒,臣交由圣上的折子,计划,甚至考题,皆由程县令交给臣。臣做不出那般详实的计划文书,出不了涉及到深凹算学的考题。”
    圣上哼了声,道:“章尚书倒是老实,以前程子安在京城任上时,就与我提过此事。”
    说起程子安,圣上心情滋味很是复杂。
    章尚书躬身道;“臣以前作为程县令的下属时,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着实太多。无论品性,本事,臣皆不如程县令也。”
    圣上斜了章尚书一眼,见他胡子都已经全白,枯瘦黝黑的脸庞,要不是穿着朝袍,看上去倒像个老农。
    以前程子安穿得简朴,清理河道时,也晒得黢黑。
    圣上心道,怪不得程子安会将此事交给章尚书。
    不过程子安能干,也给他带来了无数的麻烦。尤其是他参奏文士善之事,圣上颇为懊恼,已经下密旨,让近卫前去其家乡查明。
    至于大皇子要纳文士善的女儿为侧妃之事,圣上并未阻拦。
    大皇子想要招揽自己的势力,二皇子三皇子也如此。圣上不打算管,他们有本事,就争出头,争到最后去。
    至于文士善的女儿,一个身在后宅的侧妃、女人罢了。
    文士善如何,无关紧要。
    圣上提起手上的信纸,问道:“章尚书,你可知道,程子安交由你,送给我的信上,写了何事?”
    章尚书愣住,老实道:“臣不知,写给圣上的信,臣断不敢偷窥。”
    圣上冷笑道:“章尚书,你胆小老实,程子安却向来不是安分之人呐!这封信,章尚书递上来之前,如何能不考虑一二呢?”
    章尚书紧张不安起来,不过很快,他就平缓了下,道:“回圣上,臣以为,程县令向来一心为了大周,为了圣上。臣信程县令的品性,他万做不出,有损大周,有损百姓之事,臣无需考虑,敢为程县令作保。”
    圣上颇为郁闷,慢吞吞道:“章尚书倒是有担当,能为程子安说话。可章尚书究竟想岔了,程子安的品性归品性,闹腾归闹腾。”
    章尚书觑着圣上的神情,满脸不解,却不敢多问,脑子转得飞快,想着程子安信中到底写了何事。
    圣上倒未在兜圈子,没好气道:“程子安信中大言不惭写,他要做云州知府!”
    章尚书虽信任程子安,还是控制不住眼睛瞪得大如铜铃,难以置信地道:“云州知府?”
    程子安正式赴任富县县令,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哪有这般快升迁的?
    何况,程子安还是直接写信给圣上要求升迁,与直接要官,有何区别?
    圣上失笑,不紧不慢收起信纸,折起来放进手边的匣子里,道:“我还从未见过,脸皮厚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之人,真是有趣得紧呐!”
    第118章 118 一百一十八章
    ◎无◎
    夏天一晃眼就到来了, 程子安每日在田间地头盯着,除了麦子之外,他还关注着芋头的生长。
    以前对种地一窍不通, 蹲久了, 程子安勉强通了一窍。
    比如他只知道芋头喜欢湿润,不能缺水缺肥, 水太多也不行, 先是叶片变黄变软倒塌, 接着根部开始腐烂。
    当然这些也不是程子安看了出来,他是见芋头死掉,实在是担心,就让老张挖出来看。
    看了之后,再请教积年种地的老农,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芋头不能缺水,但必须挖出沟渠,能留出疏松干燥的土壤。
    程子安带着百姓,从早到晚尽量将栽种芋头的地方, 挖出排水的小沟。
    接下来,程子安就成日盯着, 心里不断念叨, 将各路菩萨都求了一遍,保佑芋头不再死亡。
    这一边,小麦逐渐变得金黄, 眼看收成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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