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当即就将寻得的另一只望远镜同简要原理,写信去给了云州府的闻山长,让学堂的学生们去琢磨研究。
    先斩后奏,圣上就是想要藏私,也要他能藏得住。
    程子安将望远镜的来历与功用说了,“用在打仗,行船上非常有用。”
    圣上神色十分慎重,道:“既然如此,此物甚为重要,绝不能被南夷等得了去。”
    程子安心道果真如此,笑了下,道:“圣上,望远镜简单得很,南夷海商中,肯定也早就有了。”
    圣上懊恼又失望,道:“这等宝物,怎地不先上贡,这些该死的海商,肯定早有异心。”
    程子安无语至极,淡淡地道:“圣上,臣向来主张,大周的繁荣,离不开百姓的智慧。望远镜的出现,是因着有实际的用处,方便他们行船,应当大力奖赏他们的发现,鼓励他们的创造,并且用于民,促进农商等发展。若非如此,再厉害的发现,也只是放在库房的一件死物。”
    圣上斜了程子安一眼,狐疑地道:“你就得了这一只?”
    程子安坦白地道:“有两只,一只送到了云州府的学堂里面去,让他们学习钻研。”
    圣上虽懊恼,终究未责备程子安,他的话有一定道理,宝物不用就是死物,而且他要是自己藏着不拿出来,自己也无从得知。
    包袱里其他东西,都是一些小物件,比如司南即指南针等。
    圣上拿起指南针,笑道:“海上行船,也要看风水?”
    程子安就知道圣上会如此以为,天象等皇家一直不允许民间钻研,生怕被窥破了天机,影响到了帝王的统治。
    “圣上,海上行船,并非要测风水,而要测风向,天气,方向等。在天气好时,用牵星盘比较精准,星象比较有实际用处。”
    圣上大骇,“星象?”
    程子安见到圣上的反应,感到既好笑又悲哀,面上却不显,静静道:“就是星象,熟练行船的船工都会观星象,天气等等,天虽神秘,却也有规律可言。日升月落,四季变换,皆为天时的日常变化罢了。”
    圣上紧握着指南针,神色变化不停。
    帝王自称天子,如此一来,就是一场笑话。
    程子安没继续碰触圣上心中的底线,道:“行船不易,遇到了天气不好,避不开风浪,命都会没了。他们拿自己的命,日积月累得来的经验。就像是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一样而已。”
    他们就算窥得了一二天象,也不敢拿出来说事,圣上勉强安慰了自己,拿起了海道舆图展开看了起来,边看边问:“这里是何处?”
    程子安仔细解答着圣上的问题,到了午饭时辰,圣上留了他用饭,饭后也不歇息,继续问了下去。
    圣上以前当皇子时,领兵打仗只走过陆路,所到之处不多。随着程子安的解答,圣上仿佛走遍了他的天下,心头涌动起的激情,久久不散。
    直到程子安提出,各州府的对商户运送粮食菜蔬肉食等减免关口税时,圣上脸上挂着的笑,被揭了下来:“这笔赋税可不少,户部国库本就吃紧,要是减去,岂不是更是雪上加霜?”
    程子安有条不紊答道:“首先,商贸的发展,来自于流通。商人做买卖,除了经营税,各州府一直设置关口,对商队征收赋税。其中,商队有势力的,稍许交一些就过去了,没势力背景的,则要如实缴纳,说不定还得向官员进贡。商队肯定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这部分成本,要摊在购买的客户头上。菜蔬果子肉食,这些东西溢价太高,有几人能买得起?商队不做赔本的买卖,赚不到钱,自然会放弃买卖。余下在做的,便是能赚到钱的商队。商队能赚到钱,肯定是本钱低,路途运力支出都相同,能省的,则是路途上所缴纳的赋税。臣看过户部关口征收的赋税收入账目,可以说少得可怜。朝廷取消这部分的征收,对户部国库的收益影响,微乎其微。”
    圣上想到京城这一年多的变化,点点头道:“倒也是,本钱低,货物多了,价钱自然会下降。”
    程子安道:“若是取消各州府的关口征收这笔赋税,改成收取定额的经营税,商队能赚到钱,也有了动力,会有无数的商队冒出来,竞争大了,商队也会削尖脑袋去想法子,如何提高新鲜菜蔬的保鲜,如何改善车马,让其行驶得更快更平,保证赚更多的银子。各地的物品能得到流通,经营税随之也能增多,能覆盖原先各州府设关收取的关口税,百姓也多少能赚到些钱。果蔬肉食,乃是人活着的必须。对于不缺吃穿的有钱人来说,并没有多稀奇,对吃不饱饭的百姓来说,自是不同了。百姓活下去,活得好,才能给大周创造更大的收益。”
    圣上听到户部能收到更多的钱,心里就已经同意了□□成,道:“你到时候拿一份详细的计划上来,让政事堂一并决议。”
    说到政事堂,圣上停顿了下,抬眼看向程子安,道:“你在户部的功绩有目共睹,此次你回京,本该给你赏赐,我前思后想,政事堂如今只得两个相爷,不若擢升你进政事堂当值。你到底年轻,树大招风,其余的赏赐就免了。”
    程子安差点啊哟出声,这就入政事堂为相了。
    他是同意,还是拒绝呢?
    作者有话说:
    第185章 185 一百八十五章
    ◎无◎
    程子安谢了恩, 坦白自己先要考虑:“臣不敢欺瞒圣上,户部尚未稳定,臣恐一旦离开, 户部会变成如何, 就算是政事堂,也不能处处插手。另一件事则是, 臣以为, 大周的政事堂, 有两位相爷已足矣。”
    圣上沉吟了下,道:“户部倒是一个问题,不过政事堂方面,你无需担忧,何相去年摔了一跤, 伤到了筋骨,腿未能养好,走路时左右腿一高一低,很是不便, 他早有致仕之意。若你升任政事堂,我就允了他的请辞。”
    程子安惊了跳, 何相今年只有五十三岁, 行伍出身身子一向硬朗。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在医疗落后的大周,仅仅是伤到了骨头, 几近等同于残疾。
    圣上见程子安神色疲惫, 赶路回京来不及歇息, 在承庆殿回了一天的话, 天已经渐渐暗沉, 便让他先回了府。
    秋季的京城是一年最美时节,深秋亦如此。天气尚不算寒冷,树叶金黄,入了夜,街头巷尾还人来人往,像是再与寒冬晒跑,拼命赶在凛冬来临时出门及时行乐。
    程子安到了锣鼓巷口就下了车,让莫柱子先赶车回去,他一路沿着巷子走回去,感受着难得的安宁。
    宅子里的灯火隐隐透出来,与天上的星星为伴,巷子里落叶缤纷,不小心踩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隔着院墙,有顽皮的孩童在追逐笑闹,伴随着妇人含笑的呵斥:“小虎子,快别跑了。仔细吃肚皮的凉风。”
    程子安驻足听了片刻,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变成了深深的惆怅。
    锣鼓巷靠近皇城,这一带的宅邸都是深宅大院,住着达官贵人。
    这里的人间烟火,不是寻常的人间烟火。
    这一次出门,程子安看到的贫瘠,落后,愚昧,悲惨,太多太多,多得他以为自己会麻木。
    可惜并没有,他变得更加的愤怒,坚定了他要革新的决心。
    在面圣时,程子安在圣上面前所言的顾虑,并非是委婉的托词。
    县官不如现管,哪怕同在中枢为官亦一样,程子安入了政事堂,对户部的差使,他可能管上一些,不便也无法处处插手。
    户部继任的尚书,也是一个问题。
    对于户部以后的发展,只要继任者按照原来拟定的计划,继续实施下去即可。
    实际上,朝令夕改,新官上任三把火屡见不鲜。继任者很重要,不需要太过聪明,忠厚脚踏实地就够了。
    方寅勉强够得上这两点,只他的资历实在太浅,除了这一点,方寅还欠缺为政的经验,尤其是在地方的历练。
    从下往上看,比从上往下看,能看清楚更多的东西。
    户部掌管天下财赋,程子安有许多未尽之事,他还有自己的私心,要通过掌控赋税,倒逼圣上与官员不得不答应士庶一体纳税。
    一路思索着,程子安到了大门前,老林迎出来,高兴地比划着见礼。
    程子安与他笑着打了招呼,进门刚绕过影壁,一团香香软软的小东西扑了过来,惊得他往后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慌忙伸出手抓住了。
    崔素娘紧跟在后面,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嗔怪地道:“囡囡你这个淘气的,一个不留神,她就胡乱跑了。”
    程子安叫了声阿娘,再低头看向拽住他裤腿,仰着小脑袋好奇望着他的囡囡。
    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雪白的脸颊,像是以前吃的白糖糕般胖嘟嘟。
    程子安被她看得心头一软,温声与她打招呼:“囡囡,你可还记得我?”
    囡囡很是实诚,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脆生生问道:“你是谁?”
    崔素娘上前拉住她,道:“这是表叔,姨祖母同你说过,表叔与姨祖父出去去忙了,今朝就回回来,囡囡都忘记了?”
    囡囡忙得很,先是奶声奶气叫了声表叔,再拉长声音哦了声,最后干脆地道:“忘了。”
    崔素娘哭笑不得,程子安被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去捏她的胖脸蛋,囡囡慢了一步,歪着脑袋躲,哎哟连连:“捏坏了,流口水!”
    两岁多的小姑娘,口齿清楚得很,就是到底小了些,说急了口水就喷了出来。
    囡囡爱美,赶忙抬起小胖手捂住了嘴,扭着胖身子蹬蹬瞪跑了。
    崔素娘跑不过囡囡,赶忙让云朵追了上去,爱怜的目光紧追着囡囡不放,走了几步之后,后知后觉转头打量着程子安,评价道:“与你阿爹一样,黑了瘦了。”
    程子安笑道:“无妨,圣上给了我珍珠香脂,我与阿爹拼命抹,早些白净回来就是。不过,阿娘是越来越年轻美貌,现在跟阿爹走在一起,不知内里的人,估计会以为阿爹另取了美娇娘呢。”
    崔素娘下意识抬手抚脸,又作势要揍他,笑骂道:“打小就爱胡说八道,都是做一朝尚书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程子安轻轻揽住崔素娘的肩膀往屋里走,义正言辞道:“无论我长多大,当了多大的官,难道就不是阿娘的儿子了?”
    崔素娘说着是是是,慈爱地道:“累了吧,快回去去洗漱洗漱,出来吃饭歇息。”
    母子俩一道沿着回廊走到正屋,阿乔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对着程子安见礼,叫了声表哥。
    程子安颔首回礼,不经意打量着阿乔,经过一年多的修养,她胖了些,眉眼疏朗,神情温婉,大致恢复到了程子安初见她时的模样。
    崔素娘夸道:“阿乔的饭菜做得好,这些时日她在府里忙着做衣衫,去灶房做茶饭,我与囡囡的衣衫鞋袜,都是她所做,穿上去妥帖舒服得很。”
    阿乔抿嘴笑,谦虚地道:“我的针线茶饭只能称得上粗通,姨母怜爱,不嫌弃罢了。”
    程子安知道崔素娘夸赞阿乔,是在给她壮胆打气,看到她能坚强起来,他自是跟着夸赞,眼前不期然出现了那抹血红。
    同人同命,会有不同的结局,遇到的人很重要。
    个人的力量太渺小,在深陷绝望深渊的时候,能得贵人拉一把,结局就全然不同了。
    程子安很快就下了决断,他要做拉扯天底下深陷绝望,穷困百姓之人,就算拉不出全部,能拉多少是多少。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用了饭,囡囡自己吃得一身的饭菜,阿乔与乳母陪她下去更洗,程子安陪着崔素娘与程箴吃着茶,闲谈道:“阿娘,以前我与阿乔说过去云州府之事,她这一年多来恢复得很不错,可有与你提过此事?”
    崔素娘道:“阿乔同我提过一次,不过她懂事,知道忙,顾不上安排她,就没再问了。我舍不得阿乔,她去云州府,囡囡该如何办?”
    阿乔去云州府,一切都得靠她自己,去织造学堂学习,赚的工钱,雇不起看顾的乳母。
    崔素娘自是可以给她出这份银子,但是阿乔在府里,抢着做仆人的活计,就是念着还不清他们的恩情,不好意思吃白食。
    程箴道:“不若囡囡就留在京城,云州府虽有闻山长耀光他们在,囡囡还小,又调皮,片刻都离不得人。阿乔一个妇道人家,身边带着囡囡,总会有那长舌的会说闲话,阿乔是有苦往肚子咽的性子,到时别积出病来。”
    崔素娘赞同点头,“我见阿乔好了起来,曾想着将她留在京城算了。可京城到底不比云州府自在,我都想念当时在云州府做事的时光。要不是有囡囡在,我都得憋出病来。”
    程子安思索了下,道:“阿乔是要自己变强,先要在云州府站稳脚跟,她过得好了,才有余力照顾囡囡。囡囡先留在京城,待她大一些,再送去阿乔身边就是。”
    崔素娘看了眼程子安,神□□言又止。
    程子安无奈道:“阿娘,你有话尽管说就是。”
    崔素娘道:“那我可不客气了啊。我想将阿乔收为义女,你也没有成亲娶妻的意思,干脆将囡囡记在自己的名下。囡囡如今连个大名都没有,借着你的名头,陈氏不敢找上门,旁人不敢说闲话,她们母女就能安生了。”
    程子安眼角抽搐了下,天将妹妹,白得一个女儿,令他心情一时很是复杂。
    不过崔素娘说得是,囡囡的出身可怜,父氏那边说不清道不明,阿乔还年轻,以后会如何选择,程子安都遵从她的意愿。
    崔氏作为舅家,崔武崔文年纪大了,崔耀光等表亲,都有自己的一大家子,阿宁前途未卜,阿乔母女,还是他们有能力,方便照顾。
    既然如此,不若在明面上给她们一份保障,待囡囡长大,能否挣脱出身,待以后再议。
    程子安道:“阿娘,囡囡是阿乔辛苦生了下来,只怕他舍不得。先要同阿乔商议,看她的意愿。”
    崔素娘高兴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将阿乔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囡囡也始终是她的骨肉,都是一家子,平平安安最为重要。”
    程箴见崔素娘起身要出门,忙叮嘱她道:“素娘你莫要急,要同阿乔好生说,别吓着了人家,最后答应是答应了,却落了一肚皮的委屈。”
    崔素娘只白了他一眼,风风火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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