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大漠总算凉快下来。
    白天最热气温也就二十五度。
    太阳慢慢沉下去,空气逐渐冷却。奔跑的叁人依旧热气腾腾。
    重新和小沙碰头。它扭着身子从沙中蹦出来迎接他们,被乌奇奇按了回去,叮嘱它这次千万不能发出声音,要装死。
    拿酷戮靠在小沙身上,抱着手臂,眉头紧皱,苦思冥想到青筋暴起。“啊啊!!刚才真想直接拿下那家伙啊,但是什么证据也没有。被小乌说中了,结果还是要靠潜入调查。”
    秀托拉下苦瓜脸。“真的……要回去吗?不如直接去矿场。反正小沙的食物在那里。”
    “当然要去!那家伙明显在隐藏什么!不能放过!”
    “原来你们没打算去那个金沙矿啊。”乌奇奇边投喂小沙,边自己偷吃两口,含糊不清地嗦着手指。“整个下午拿酷戮的演技都很棒哦,可惜后面有点崩了,还好秀托及时解围,总体演技和塔雷克打了个平手。”
    “可恶!你从头到尾都没帮忙。合着在看我俩表演啊?!”拿酷戮不爽地瘫倒在地上。“你说塔雷克也在演,那你到底看明白了啥?”
    “没看明白,但是吃明白了。饭很香!尤其是蜜枣口味的糕点,我带了点回来,你也尝尝,经过我亲身检验,应该没毒。”乌奇奇底气十足地说。
    “你这吃货!!有个卵用!”拿酷戮怒目圆瞪,一个翻身,骑到她身上。
    “啊哈哈~!好痒!我错了我错了!”乌奇奇四处翻滚,躲避着挠痒痒攻击。“救、救命,秀托!喂,拿酷戮,等等嘛,我还没说完——好,既然这样,我要反击了!”她也伸出魔爪,袭向拿酷戮的飞机头。
    这招果然威力巨大,立马变成拿酷戮被追到连连求饶。
    “哼哼。花心思将发型打理得这么好看的男生,弱点绝对是发型!这是定律。”
    “什么!呜呜呜,我才不是因为你夸我发型而感动呢!”
    二人嬉闹拉扯着,拿酷戮终于如愿以偿,跟乌奇奇扭打了起来,激战中扬起的拳头在地面上留下许多深坑。
    秀托在摊在膝头的笔记本上涂涂画画,起初他抬头看向小沙落笔记录,不知不觉变成出神望着乌奇奇,笔走如飞,没了章法。小沙凑过来的时候,秀托忙合上本子,才想起来小沙根本没眼睛,不必担心被它看到。
    小沙笨拙地拱了拱乌奇奇的外卖袋子。
    “呃,你还想吃?”秀托问。
    它点头。
    秀托右手托腮,笔仍夹在中食指之间。他具现化出一只左手,灵巧解开塑料袋,直接操控着手腾空飞起,把东西全倒进小沙嘴里。他没忘给自己和拿酷戮留下几块蜜枣糕点,果然好吃。
    “手在飞!”乌奇奇惊喜地叫道。她抛下拿酷戮,像扑蝴蝶似的去抓浮在空中的手。
    那只手骨感十足,腕处并没有小臂,而是连接着一个金属环。
    秀托笑笑,再具现化出一只。
    她果然超开心,眼睛都笑没了。比起扑蝴蝶的人,她更像是翩然飞舞的蝴蝶本身,明明穿着一身黑,却鲜艳明媚。
    秀托觉得她还是不戴狰狞的防风面罩比较好,露齿微笑时非常可爱,唔哇——不行,我在想什么!
    也许因为具现化的手不与身体相连,给了秀托有安全感的距离,他竟然大胆地再幻化出第叁只手,捉弄随她跳来跳去而甩动的马尾,发丝滑挠过手心,痒得从心口到浑身止不住地颤了一下。
    短暂的僵顿给了乌奇奇捉住他的机会。
    被她握住手,捏了捏,秀托气血直冲脑门和某个羞耻的部位。好在血橙色的夕阳照在他们身上,遮盖了要滴出血的脸庞,不然拿酷戮又要关心他是不是快中暑了。好在武士袍宽松,遮住了不能言说的部位,不能言说的变化,他崩溃地绷紧大腿——太、太丢人了!!这也太下流了!
    生怕被别人发现异样,他差点哭出来,也吓得早就失去了对念的控制,叁只具现化的手消失不见。
    乌奇奇说:“有意思的能力。我也试试!看!”
    她轻抬手指,沙在空中迅速汇聚,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迅速凝结成一只沙之手。细小沙粒像溪水般缓缓流动,有些被风吹落,不过她还是指挥着土元素形成了比耶的姿势。
    身体的异常没被发现,秀托的焦虑逐渐平复,被她拉着,在空中一会石头剪刀布,一会教他划拳。二人同时操控六只手,好不混乱。
    拿酷戮趴在小沙头顶,责骂:“切!你丫就是想喝酒。你输了你喝,秀托输了你还替他喝。”
    乌奇奇拉下眼皮吐舌头,喝光最后一滴酒,晃晃酒瓶。“对了。刚刚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偷袭我。我虽然没看明白什么,但除了吃以外我可是有好好听着的!那个塔雷克,从我们一出现就很讨厌我们。他最初的语气胸有成竹,完全不像其他居民那样对沙虫充满恐惧。所以塔雷克可能有应对沙虫的办法。但,如果他真有办法,居民们理应不害怕才对。唔,暂时想不通,你们觉得呢?”
    秀托攥紧了空空如也的手,小心翼翼将它们全部收回。喝酒的是她,感到醉意袭来的反倒是他。
    拿酷戮抱着手臂频频点头。“这点我倒没想过。但是一定有鬼!因为他明知道我们是猎人,却不实话实说,反倒是巴不得赶走我们。肯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比如他不想提事故的死亡人数。但为什么要隐瞒呢。这时候不更应该求助协会吗?要知道多少地方求爷爷告奶奶都得不到猎协的帮助,猎人太少,任务太多。”
    乌奇奇转头看向秀托:“你怎么想,秀托?”
    突然被她点名,他慌张摆手:“我绝对没、没有乱想!”
    “胡思乱想才好啊~正所谓‘头脑风暴’嘛。”
    嗯……秀托觉得这个形容很符合自己现在的状态,脑子里面遭受了好几场风暴的席卷。
    那两个人大肆谈论今天的事情。他也想说点什么,但害怕说错,便只是旁听。
    两个人忽然意见不合吵起来,然后拿酷戮嚷嚷:“秀!你评评理,谁对谁错!”
    秀托左右为难,不知该站在谁那边。
    乌奇奇却说:“这种时候对错无所谓啦,但我也想听听秀托的想法。你从我们还没进入小镇起就在观察四周,吃饭的时候也在思索,我相信你看得比我们两个人都仔细。”
    亮晶晶的眼在恳请他试试看,说一说。
    但、但是,天啊,她说相信我,太可怕了,如果我辜负了她的信任怎么办!!而、而且之前我偷看她,会不会也被发现了。这样惊慌失措的心声似乎被听到了。
    她说:“秀托很没自信吧?”
    呜……她说话比拿酷戮还耿直。万箭穿心……欲哭无泪。
    乌奇奇拍拍垂头丧气的人,说:“没关系哦,你不相信自己,但我相信我的眼光~!秀托很厉害的!因为害怕也是种力量啊,你如果觉得四周危机潜伏,就会格外小心谨慎,所以我才说你看得比我们仔细~”
    她是那么地笃定,稳住了秀托的动摇,害得他也有点信了。往后的日子里,每当秀托又自我怀疑,便会想起这份信任。
    咽下这颗可口的定心丸,秀托说:“……信息不够,我不知道该怎么分析这件事。不过我认为镇上的矿工知道内情,不然塔雷克没必要威胁他们。”
    “那我们快回去!”拿酷戮宣布。
    “嗯嗯,拐个人出来问问!”乌奇奇也摩拳擦掌。
    “啊?就这么闯回去?”秀托惊讶。
    “那不然呢?”两个行动派异口同声问,让他很头大。
    他蹙眉问乌奇奇:“可是、可是,你今天中午明明问过‘潜入的计划’是什么,代表你很细心,怎么现在也莽撞了?”
    “啊?我们现在有计划啊:趁月黑风高,找个矿工,问清真相!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安排?”乌奇奇朝他挤挤眼睛。
    这...是刻意给我机会吗?
    自从和拿酷戮成为了朋友,秀托就很少自己做决定,因为拿酷戮知道他不喜欢这种责任。
    拿酷戮搂着他肩膀说:不知道做什么?真惨啊哈哈哈!那就跟我混!哥罩你。
    所以当拿酷戮决定下船去历练时,连秀托的决定都替他做了。
    师傅听说了他们的打算,叼着烟斗说也好,秀托,你活得过于谨慎,去跟拿酷戮大胆地玩吧!
    当师傅听说他们(拿酷戮)决定(一拍脑袋决定的)去和大海完全相反的撒哈拉,惊掉了眼珠子,随即大笑:不愧是我徒弟,敢想敢做!对了,既然要去那边,帮我顺便拜访个老朋友吧。
    一路上,秀托费心钻研大漠的环境,不然什么都没准备,太危险了!亲身抵达大漠才发现无论事前做多少研究都是不一样的。好在有师傅托付他们的那位朋友。那位大叔表面不靠谱,但对大漠知识渊博,否则二人可能早就找不到水源,蠢蠢的渴死了。
    我真是个废物。做什么都不行。除了自己,大家也都这么说。
    可是,即便是这样一个时常惶恐的废物,却一直以来有师傅和拿酷戮的支持,也有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说,害怕也是种力量,她还说我相信你。
    一个人在生命中的烙印强度并非由时间决定,在对的时间遇上,就成为了命运的转折点。
    如此重要的人,秀托这辈子总共会遇到四个。
    莫老五师傅,给了他成为猎人的梦想。
    拿酷戮,带来不再孤单的陪伴。
    小乌,赋予他自信和认可。
    小杰,给了他战斗的勇气。
    多年后,在东果陀共和国,准备入侵皇宫前,秀托和拿酷戮吵到面红耳赤,骂拿酷戮是个什么计划都没有的废柴,把对方骂哭了,拿酷戮说呜呜,秀,你变了,当年你连提出自己的看法都不敢,现在真是太可靠了,就是有点凶...
    回到所谓的当年——
    此时此刻,秀托经过一番内心挣扎,终于劈头盖脸数落了这漏洞百出的计划。
    比如怎么可以那么随便地拐个矿工,那些人不一定配合,看他们恐惧塔雷克的样子,绝对怕被报复,给人家添麻烦太过分了。要选择最合适的目标,比如有个人躲在宿舍窗帘后面观察他们很久,那个人最初不怕塔雷克的威胁,直到保镖托了托枪。
    说道保镖,他们像退伍军人。最大的威胁是他们佩戴的枪支,只要他们举起枪,他和小乌要用远距离攻击夺走。
    “啊!对不起。说得太多了。你战斗力比我强多了,不需要我教导。”
    乌奇奇表情苦闷,抱住脑袋。“不……我,以前都在用土盾挡子弹……我竟然没想过主动夺枪。受教了!!”
    拿酷戮跳起来喊:“啊?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才会接触枪支?”
    “算是……业余赏金猎人吧。经常跟黑帮交手,他们挺爱用枪的。”
    秀托满脸敬佩。“惩奸除恶吗?”
    “呃,赚点零花钱。”
    透过秀托的粉红滤镜,乌奇奇的挠脸和含糊其辞都是谦虚的表现。真是位优秀的好女生!
    “厉害啊。欢迎你去我们师傅那儿打零工。”拿酷戮说完,起身就要走:“出发吧!这次的作战就叫做《揭发塔雷克那混蛋到底在隐藏什么大作战之寻找矿工记》!”
    “哈哈哈,受教了,以后我也要给冒险起名字!”乌奇奇同样准备动身。
    秀托不得不打断他们的自嗨。“你们……还忘了个重要问题。我们语言不通。小乌的交流也有很大障碍吧?”
    二人愁眉苦脸坐回地上。
    乌奇奇提议:“让塔雷克给我们翻译?”
    “不太可能吧...”
    “废话!!”拿酷戮拿拳头槌二人,不过倒是启发他了。“怎么越想越麻烦。直接抓他得了!我就不信他家里没证据。俗话说抓贼先抓王!我还可以威胁他!”他比划着刚刚揍完他们的拳头。
    乌奇奇捂着脑袋,想推荐他来旅团,少年你很有潜力哦!无论是内讧还是对外,都有我们的范儿。
    秀托犹豫片刻。“最好不要。如果什么也没发现,他告到协会,会给师傅添麻烦的。如果我们事先知道他到底都做了什么,能更好决定下一步。”
    “一步又一步。好麻烦啊。”拿酷戮扁嘴。“啊!!有了!要翻译那找协会语言部的人呗。”说着,他打开手机,拨了出去,有两个人不接,第叁位接了,说小老弟,你没搞错吧,我是研究甲骨文的。
    乌奇奇笑嘻嘻掏出手机。“这样的话,我可能也有人选!”
    电话接通后,她大喊:“芬芬~~~~~~”
    叮哐声。手机似乎被吓掉了。听筒那边环境很吵闹,音乐动次打次。
    对方终于捡起来,并把音乐关掉。“我的妈,你这恶心人的语气咋回事。”
    “这是我思念你的声音!”
    “呕——”
    “哼!我有正经事找你。”
    “那不然呢,还能不正经??阿飞不弄死我。”
    拿酷戮和秀托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只能借着月光看到她嬉笑怒骂着地说:“他才舍不得。嗨,不提他,我是来问你有没有空帮我翻译一下,我现在需要用阿拉语跟别人交流。”
    “找我干啥?这种事不是应该问团长?”
    听到这名字乌奇奇莫名有点心虚。第一时间是想到他啦……只不过,“不想打扰他咯。你爱穿埃及衣服,所以我想你可能会说这边的语言。”
    “不会!”芬克斯回绝得那叫一个干脆。“这只是Fashion。”
    “不亏是潮男……好吧。看来我还是得找老大。”
    “恩,对了,小乌,你们啥时候回流星街啊。玛奇派克她俩今天都到了。等你开趴呢。”
    对噢!最近忙到忘记圣诞节的事情了。不过玛奇和派克会参加动次打次的这种派对吗?!好期待!“好!我速速忙完就回去。不要太想念我哦。”
    “滚滚滚。”骂完就利落挂了。
    乌奇奇捂嘴笑。
    拿酷戮说:“看来没戏?”
    “还有一次机会!”乌奇奇手指悬在屏幕上,备注是【文艺青年】。还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手已经迫不及待点开了。
    听筒里传来一声低哑的,特别好听的喂。是吵醒他睡觉了吗?
    闹哪样!一个音调都可以这么好听!!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间!“老、老大!”该死,破音了。
    秀托瞪大眼睛。
    银色月光下,她捂住泛红发烫的脸颊。
    懵懵懂懂的秀托·马库马洪在二十二岁这一年,尚未敢承认自己情窦初开,更没来得及接灿烂地绽放就被无情地碾碎了。他摸摸隐隐作痛的胸口,不敢再看她面部表情不断变化,也是第一次不想听她的笑声。明明那么好听,这两天总是引得他也微笑,此刻却刺耳起来。这种感觉,好可怕。
    只能说这世间一物降一物。
    乌奇奇简单告知他来龙去脉,库洛洛就答应了,按他的要求,乌奇奇打开外放。
    他特意跟拿酷戮秀托打了个招呼,“你们好,谢谢你们陪……小乌调查整件事了。”
    “哦!不会,这家伙特别厉害!而且多亏她,我才发现沙虫很有意思呢哈哈哈!”
    “呵呵,是,她眼光一向独特。”库洛洛问了几个简短的问题,便说:“那等你们需要时,再打给我。”
    “谢啦,老大!”乌奇奇挂了电话。哇!第一次被他叫‘小乌’呢!
    “你老大真不错。”拿酷戮躺在小沙脑袋上,望着夜空。“离开时,我们师傅说不干出一番成绩来别回他面前,有事也别烦他,自己解决。”
    “是不是其实不舍得你们离开,然后用这种话鼓励你们加油?”
    “……是这样吗?!”
    “跟你一样嘴硬心软咯。”
    风沙又大了起来,夜空中某人的呜咽声很响亮:“可恶!谁心软了!”
    他哭得乌奇奇眼眶也湿了。“呜呜……其实我也有个很好的师傅呢。他啊……”吧啦吧啦。
    两个爱哭鬼抱头痛哭。
    小沙搞不懂泪水这种存在,只觉得两个人在它脑袋上嗷嗷叫真的是……太奇怪了。不愧是人类。
    恰好,这两个人都是哭爽了就能大笑的人,反正对小沙来说都只是奇怪的噪音。
    乌奇奇跳到地上,在秀托面前晃晃手,说:“语言的问题解决了!怎么样,咱们什么时候行动?”
    听到她的声音,发呆的秀托不自觉地起立。“啊?哦!好!”
    她爽朗地哈哈笑。
    秀托觉得这果然还是最悦耳的声音。是龌龊的想法沾污了她动人的笑声。
    他脑中还回荡着刚刚那个男士的声音。
    刚刚任秀托怎么拿着针去挑刺都找不到,只扎的自己浑身是血。温文儒雅,不卑不亢的态度、捉住重点信息询问、她说需要帮忙他就答应、赞扬她的口吻中有一丝宠溺。无论是语气、谈吐,还是对小乌的态度,全都完美无缺。
    有些出色的人,耀眼到短暂接触他们几秒钟,便会知道他们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
    苦不堪言。秀托是触角刚探出去就被吓回来的蜗牛。还是自己的壳里最安全。就从这么远的距离翘悄悄欣赏蝴蝶翩翩起舞吧——她偶尔落到我身上,哦不不,只要她偶尔落到我身边的花朵上就满足了,因为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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