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放整齐的麻将从桌子下方推上来,赏南有点手生,和周立一块研究着怎么打,都很吵,许圆旁边坐着小刘,两人商量好了,输赢全都对半分,阿张和另外一个场务橙子一组,只有傅芜生那一方是他一人,也只有他那边安安静静,只手中麻将偶尔会磕响桌面。
    战况也果然如小刘和阿张所料,赏南一直在输,哪怕有师爷周立,也还是一直在输,一把都没赢过。
    大多数时候都是傅芜生在赢,许圆和阿张偶尔赢几把,赏南和周立两人的脸都输黑了。
    小刘和许圆已经换了位置,现在是小刘坐在牌桌上,许圆在旁边看,小刘摸着牌,开口说道:“之前那个偷拍傅老师的人,也是打牌,输了好多钱,又借了好多钱,他估计是着急了,所以想到了这一出,张导肯定不会高抬贵手的。”
    阿张点点头,“不过挺奇怪的,他为什么会突然在走廊发癫啊,怪吓人的。”
    “可能是良心发现,也有可能是破罐子破摔,谁知道呢。”
    “话说…..我这两天晚上睡觉总做梦,梦到的还都是真事儿。”
    赏南捏着麻将的手指微微顿了顿,周立催促他,“你倒是出牌啊。”
    阿张不以为意,“梦就梦呗,谁还没做过梦啊。”
    小刘撇撇嘴,“这要是梦见点好的也就算了,我做梦梦见的全是我前男友给我戴绿帽子那事儿,三飞啊!被我在床上抓了包。”
    赏南错愕地抬起头,“三飞?”
    小刘满脸都是愤怒和懊恼,“是啊,我当时都快疯了,我还把他当真爱呢,结果他的腿都劈开花了。”
    “你好可怜。”赏南同情得真情实感。
    赏南大概知道为什么小刘会做梦,肯定是和傅芜生接触太频繁了,其实这也没什么事儿,许圆不就没事儿,不过赏南想,许圆没事儿可能是因为她没什么在乎和介怀的事情,而这两样东西,大多数人都有。
    在这个世界中,赏南最在乎的就是傅芜生,所以他会梦到傅芜生。他最介怀的是年少不懂事,间接害了最爱他的奶奶,所以他总能梦到和父亲吵架,接着又是躺在床上的老人。
    幸好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知晓傅芜生的身份,否则长时间这么下去,别的不说,精神会变得恍惚是肯定的。
    小刘接受了赏南的同情,也感谢赏南的同情,他说:“赏南老师,您还是先把同情分给自己一点吧,您都输多少了。”
    输很多啦。
    周立的脸都输垮了。
    深思熟虑过后,赏南打出一张九条,许圆眼神一动,“胡了。”
    赏南:“……”
    “许圆,来我这里。”傅芜生推倒了牌,站起来往茶水间走去。
    “您要休息了吗?”许圆虽然疑惑,但也还是站起来坐到了傅芜生的位置,同时和小刘说道,“我们解绑。”
    傅芜生过了会儿才走出来,他从墙边拎了把椅子,直接便拎着椅子走到了赏南旁边的另一个位置,“有点累,休息会儿,你们打吧。”
    重新换了一组麻将上来,这对赏南来说又是一次新的机会,他伸手去摸牌,挨着将一溜麻将排好之后,他捏住三条想丢出去,手指刚碰上去,一只手就从旁边伸了过来,捏住他的手腕,“打幺鸡出去。”傅芜生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给谁上课似的。
    赏南听他的,打了幺鸡出去,之后的每张牌打出去之前,赏南都要看一眼傅芜生,傅芜生点头了他再打,傅芜生不点头他就一张张牌试个遍。
    周立在旁边显得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把薯片嚼得咔嚓咔嚓响。
    于是,赏南赢了今天晚上的第一把,虽然赢的不多,但也算是赢了。
    赏南很大方,赢来的钱,一半给了周立,一半给了傅芜生,他则兴冲冲地打算继续赢。
    “休息吧,明天还要工作。”傅芜生站起来。
    他一发话,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再赖着继续打下去,阿张跟着也站了起来,“明晚继续,这桌子我们就不动它了。”
    赏南就赢了一把,傅芜生便喊了停,他想,对方可能是看自己太惨了,还是让他体验了一把赢的感觉,但也仅限于体验而已。
    不过赏南觉得,当傅芜生的徒弟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傅芜生明显是个挺护短的人,如果傅芜生是他师父的话,等到黑化值清零,他愿意给傅芜生养老送终。
    周立伸着懒腰,狂打哈欠,“还真有点困。”
    窗外悬着月色,回房间以后,赏南飞快把自己洗干净摔倒床上,卷着被子滚了两圈,睡意立刻便袭来了。
    不太想睡,因为他知道做梦的概率太大,他既不忍心去看傅芜生的平生,也无法接受自己间接导致了老人的瘫痪。
    赏南一直睁着眼睛,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就像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就进入了睡眠,意识全无。
    [14:你又被魇了。]
    [14:傅老师让你睡的,你就睡吧。]
    赏南睡了一个好觉,没做梦。
    -
    雨如瓢泼,一大早,张导就在通知各单位,拍五年后的镜头。
    五年后,李岩和孟冬重逢就是这样大的雨,孟冬都快四十岁了,李岩才二十三岁,和赏南的年龄正好是相同的。
    没有任何准备的赏南抱着剧本开始看五年后的镜头。
    就是挺常见的剧情,但又没那么常见,李岩和孟冬被棒打鸳鸯,只不过棒打他们的不是双方的父母,而是叶满,叶家有权有势,想让一个修车行干不下去简直不要太简单,李岩主动离开了孟冬,孟冬的父母身体不好,常年要吃药,没了修车行,他们一家难不成去喝西北风。
    李岩走了,孟冬让他再也别回来。
    但大学一毕业,李岩就拎着行李箱回来了。
    回来的那天,瓢泼下来似的大雨,可能今天正好符合张星火心目中的那场大雨,所以他才直接把拍摄跳到了五年后。
    赏南认为这是地狱级别的难度,因为李岩现在已经不是少年,他和孟冬之间开始虐恋情深了,哪怕相隔了五年,这份感情也丝毫没有被时间冲淡。
    他正看着剧本,张星火就又在群里通知,换一个镜头,说这雨还不够大,还是得等到时候人工降雨。
    拍孟冬的生日。
    看着群里整整齐齐的收到,赏南觉得自己要被整死了,孟冬的生日是在哪一个部分啊!
    周立刷卡进来了,他胳膊上挂着雨伞,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正在吃,端碗那只手的手指挂着赏南的早餐。
    “外面的雨好他妈大,快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吃饭,不然就冷了。”
    赏南翻到孟冬生日那一页,“你买了什么?”
    “杂粮饼卷黄瓜丝和煎蛋,还有一瓶牛奶。”
    赏南:“……哦,那冷了就冷了吧,反正冷的热的都一样难吃,也吃不饱。”
    他裹着被子背台词,既然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演员,那他是一定要尽职尽责的完成这个身份的工作,真要捞钱,他做不到。
    孟冬从来不过生日,父母会在这一天给他打个电话,关心一下他的近况,非常传统式的父母,爱你不会直说,而是会让你注意身体,好好吃饭。
    李岩在这一天给孟冬买了一个蛋糕,他自己攒下来的钱,这钱是他周末在外面捡垃圾攒下来的,他本来就爱面子,捡垃圾卖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了,他捡垃圾都还是跑得特别远去捡,不会在家附近,也不会在学校附近,那样如果被熟人看见了,会很丢面儿。
    李岩的人设其实并不讨喜,莽撞冲动,不知好歹,但赏南居然能理解对方,有可能是因为他扮演的就是这个角色,所以他能站在这个角色的角度上思考问题——李岩从未感受到过爱,他不知道爱是什么样,也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样,他就像一只隔三岔五要被主人毒打一顿的猫,浑身都是对外界的防备和敌意,他自己也无法分辨出哪些人是和父亲一样会打他,哪些人是真的对他好。
    他能给孟冬买蛋糕,应该是知道孟冬是对自己好的人了。
    “能先吃饭不?”周立的声音从对面沙发上传来,周立已经吃完了面条,他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油饼包烧卖开始吃。
    这顿饭,赏南最后是在车上解决的,“明天称一下体重,如果瘦了五斤的话,我也想吃一顿正常的早餐。”
    “应该可以吧。”周立不确定。
    他们的车在片场门口停下来,赏南拉开车门,发现周立没跟着动,“怎么了?”
    周立摸着全身上下左右东南西北,以及车座底下,而后茫然地抬起头,“我伞落酒店了。”
    司机看着雨刷,摸了把自己已经没了头发的头顶,感慨道:“这不是很正常吗?周立总是这么丢三落四的,我早说了,再招一个助理,我儿子……”
    “叔,你能别这么明显吗?”周立无奈道,同时也无奈地看着赏南。
    赏南把剧本卷紧,“没事,又不是冬天,淋点雨也不会感冒。”他说着,便打算直接跳下车往片场跑,感觉下车的一瞬间,全身就会直接湿透。
    他刚伸出一只脚,还没踩到地面,鞋尖就撞上了一条裤腿,赏南沿着笔直的裤管往上看去,路过的人手里举着一把伞,雪白的手指紧握伞柄。
    伞面扬起来,赏南才看清是傅芜生,只是雨雾太重,有些不真切。
    “没带伞?”光听语气,听不出喜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让赏南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鼓。
    “忘带了。”
    “你助理呢?”
    “就是助理忘带了。”
    傅芜生把伞往前送了一段距离,“和我一起吧。”
    傅老师虽然很严肃,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赏南跳下车,走在了傅芜生的伞下,觉得这个世界也太舒服了吧,如果每个世界都是这样就好了,虽然他全然不知道已经经历过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同样没有伞的周立则是和许圆一块走的,许圆虽然没有周立高,但也不需要周立帮忙打伞,周立驼着背,大气都不敢出,女王许在助理界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了。
    片场满地都是泥泞,孟冬的院子本来就没好好休整过,全是大颗的石子,雨一大,水就容易漫过石子,黄色的泥水浸泡着石子,鞋子也很容易打湿。
    幸好所有设备都在室内,不然大雨骤降,剧组的损失估计会很大。
    赏南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东西,从那大摇臂上收回视线,他问傅芜生,“傅老师,您听京剧,那您会唱吗?”
    傅芜生的回答间隔了很久,“会一点。”
    “我很好奇呢,”雨水还是溅上了赏南的脸,可能是从伞面上蹦下来的,也有砸在别处飞溅而来的,雨水和他眼睛一样,都是亮晶晶的,显得很有诚意,“傅老师应该唱得很好吧。”因为有诚意,所以略微夸张的奉承也并不令人讨厌。
    傅芜生也有些好奇,他到底为什么会对赏南有这么强的包容心,平时对其他人都是没有的。
    “勉强。”路过几条落得十分低的电线,傅芜生将伞倒下,很自然地抬手揽住了赏南的肩膀,“低头。”
    赏南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对傅芜生说的话做出了反应。
    对方的手掌很凉,温度隔着单薄的夏衣迅速袭进皮肤,但傅芜生的动作是轻柔的,对方轮廓分明的脸近在咫尺,男人衣领翻折得规整,衬衫上一丝褶皱都无,只能看见零星的水珠,赏南甚至都闻见了对方身上淡淡的皂荚味道。
    等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到了室内,傅芜生收了伞,旁边立马有不少人围上来打招呼。
    阿张拎着一个蛋糕过来,包装有些粗糙,张星火横眉竖眼地问怎么瞎买,阿张说:“我这不是想着李岩也没什么钱,他哪买得起那些漂亮蛋糕,有奶油就不错了。”
    张星火哼哼两声,对这个说法勉强表示接受,又朝赏南看过来,“瘦了挺多的。”
    “这才几天啊,”赏南抖掉衣服上的小水珠,“就是饿着了,暂时有些脱水,我这是瘪了。”
    “没事,正好符合人物形象。”
    “听小刘说,他们几个昨天晚上赢了你不少钱,一个月的工资起码有了吧,”张星火卷着剧本敲了敲赏南的脑袋,“你和他们打什么牌,那几个油子专坑你这样的。”
    “傅老师帮我赢了一把。”赏南说,他还是挺开心的,可以和傅芜生拉近感情,虽然傅芜生的冷淡始终如一,但总比对叶满是要好一些的。
    “那有什么用,你啊,少和他们这群油子玩儿,回头被带坏了,演李岩都不像了。”张星火担心的原来是这个,他说完又接着说,“毕竟你也不是演什么是什么的演技。”
    赏南:“…..我去个洗手间。”
    “各单位准备一下,马上开始了。”张星火摸着脑袋,回到大监后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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